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你還好意思說！”姜春瑜擡起紅腫疲倦的眼, 手指向林語陌壓低聲音控訴，“就怕老傅知道心髒受不了，我一直瞞着忍着不發作。說什麽不想讓我們知道, 好聽話都讓你說了去！真想瞞着你別夜裏私會, 別發到網上去啊！我看你就是誠心的！裝得倒好, 把我兒子騙得團團轉！”
面對姜春瑜的指責，林語陌心虛低頭，啞口無言。
傅明煦知道林語陌心裏同樣不好受, 指腹輕柔摩挲林語陌濕潤的眼角，極力控制不讓自己的壞情緒傳遞對方：“不怪你，是我的錯，我作為中間人沒處理好這件事，不夠理智冷靜, 讓你和我的父母傷心了。”
傅明煦擅長反思, 在過往行事中，但凡做錯事，他都會反複在腦海中推演假如同樣的事再次發生，怎麽才能處理完美。他這種一絲不茍、善于吸取經驗教訓的人，往往很少犯錯，同樣的錯誤更不會犯第二次。
林語陌聽完更加難受：“你是有感情的人，又不是一臺缜密的機器，一件事沒處理好, 不夠理智、一時憤怒、沖動, 都很正常。我不想聽你反思，也不想你強撐, 我不用你在我面前那麽強大！”
有一瞬間，傅明煦真想卸下所有重擔, 什麽也不想。但他沒有這麽做，站姿筆挺如竹，仿佛天塌下來他頂，他永遠是安全感十足為人遮風擋雨的樹。
姜春瑜愣了一下，餘下的指責沒有繼續說下去。林語陌這番話，陡然喚醒她是是一個母親的角色。傅明煦從小穩重，照顧她，操心她的一切，她也習慣了依賴。漸漸地，她把他當成一個大家長，遇事只會哭着找兒子解決，從不想他難不難。現下傅明煦一身重擔，她卻在指責，甚至忘記傅明煦還很年輕，也是需要人安慰的年紀。
重症監護室外的等候環境簡陋，幾張長椅，一張小桌。
傅明煦說:“我沒事，你別擔心我，倒是你陪我一整天了，累不累，我讓秘書送你回去睡？”
傅明煦的回答令林語陌失望，他垂眸盯住地面，輕微搖頭。
他真的很想替傅明煦分憂，可傅明煦什麽也不告訴他，無論是難處亦還是負面情緒。
仿若傅明煦與他心間隔着一堵牆，傅明煦沒有完全與他敞開心扉，像在對待一個客客氣氣的外人。
他知道傅明煦對他感情不假，但對方帶給他的“隔閡”感，也切切實實存在。
這個節骨眼上，林語陌只能壓住心底不适，倒出他買的速食産品，蒼白一笑：“你們餓了吧？我買了飯，吃飽了才有力氣照顧人不是？”
這時樓下匆匆上來幾人，為首的沈禾一見到傅明煦，立刻詢問：“叔叔怎麽樣了？”
沈清跟進來，一把抱住姜春瑜安撫，之前安靜得人心慌的走廊裏，漸漸有了幾分人氣兒。
最後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來，目光落在林語陌身上眉頭緊皺，滿臉嫌惡，他只看林語陌一眼，而後像是瞧到什麽髒東西，不肯再看，幾人圍住姜春瑜詢問情況。
林語陌心口堵得慌，一秒也待不下去，走進樓梯間站在窗口點了根煙。他兩指夾煙，火光映在他沒落的臉上，深吸一口緩緩吐出。
他默默删除了賬號裏親吻傅明煦的照片。
有句老話說的對，炫耀生禍端，平平淡淡才是福。
沈禾離開時，瞟了一眼站在煙霧裏的林語陌，淡淡扔了一句：“你的心真大。”
林語陌彈彈煙灰，吊兒郎當笑了一下：“不然呢？我從這兒跳下去自殺嗎？”
沈清最後一個出門，望見林語陌，神色頗為不自然地快步離開。
林語陌按滅第三根煙回去，姜春瑜沒有貴婦人的嬌氣，躺在堅硬的長椅上蓋着傅明煦的外套睡着了。
傅明煦聞到他身上濃烈刺鼻的煙味，幾度欲言又止，而後他緩緩捉住林語陌的手握緊：“我家裏讓你受委屈了。”
林語陌搖頭，低聲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心大嘛，我沒放在心上。”
*
傅明煦守在重症監護室外守了一夜，直到接了一通公司電話，連衣服都沒空換，洗了把冷水臉匆匆離開。
姜春瑜還在睡着，林語陌提前買好早餐，代替傅明煦守着傅遠南。姜春瑜醒時，林語陌剛把熱氣騰騰的早餐裝進碗裏，徑直送到姜春瑜面前:“伯母，你吃點東西吧，我剛買的，都是您愛吃的。”
姜春瑜一晚上滴水未進，現下饑腸辘辘，她避開林語陌的視線，接過早餐，未曾開口言謝。
這時護士過來，告訴他們傅遠南狀态穩定，可以轉入普通病房觀察了。姜春瑜怕人打攪傅遠南休息，提出升到高級病房。
轉病房過程中，林語陌跟着忙前忙後，拎着早餐和給傅明煦他們買的生活用品，像個小保姆似的跟着跑。
高級病房寬敞明亮，不比酒店差，林語陌還是第一次看到只有在電視劇裏才能出現的病房。
“伯母，你吃飯歇着吧，有事你和我講。”說話間，林語陌在用熱毛巾為傅遠南擦拭手掌。
是姜春悄悄看向病房裏忙裏忙外的林語陌，心情五味雜陳。
兩個小時後，傅明煦趕回來，林語陌陪他在冰涼堅硬的板凳熬一晚上，現下不停打瞌睡。
不顧林語陌堅持，傅明煦讓秘書送他回家休息，林語陌累極，在車上睡了一覺，醒後他對秘書說：“我休息好了，再送我回去吧，他也一直沒睡。”
林語陌眼下青黑，嚴重睡眠不足才會這樣。秘書曾以為林語陌圖傅總的錢，當下他對林語陌産生天翻地覆的改觀。
“林先生，您不休息了再去，只會讓傅總更加擔心。”
秘書的勸告很有用，打消了林語陌立刻回醫院的念頭。走進大宅，大金毛撒謊地迎接他，林語陌有氣無力摸他兩下，倒在沙發上一睡不起。
再醒來時，太陽落山，四周昏暗，如死寂一般。
林語陌醒來第一件事，打開手機，看傅明煦給沒給他發消息。
未讀消息很多，唯獨沒有傅明煦的。
謝小司最新一條問候的消息跳上來：【語陌，近來怎麽樣？是不是甜蜜的都不發朋友圈了？】
林語陌苦笑一下，什麽甜蜜啊，亂七八糟事一大堆。
他穿上外套，直奔醫院，他忘記戴帽子，臉頰被風雪刮得通紅。病房裏，傅明煦趴在病床邊，姜春瑜握着傅遠南的手偷偷抹眼淚。
姜春瑜把臉扭向別處，林語陌無措的安慰：“伯母，伯父一定會好起來的。”
即使這樣的話在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面前毫無用處，他還是說了。
姜春瑜不理他，昨天還會罵他兩句，發展到今天，她全然了無視林語陌。
林語陌尴尬站在原地，逐漸緩神後，摸了摸鼻子，一個人在病房忙碌起來。他閑不住，好像不做點什麽就于心不安，打掃衛生、削蘋果皮、微波爐熱飯、事無巨細。
傅明煦覺輕，聽到動靜睜開眼，視線裏林語陌正在給他洗外套。傅明煦走到他身邊搶下衣服，見林語陌被汗水打濕的額頭，心疼不已。
“語陌，不是你的錯，不要做這些，我也不需要你做這些。”
“我……我只是想幫你分憂，是我吵醒你了嗎？”林語陌眼睛紅紅，眼裏卻瞧不到淚。
傅明煦喉嚨一陣發緊，目光擔憂望着他：“語陌，對不起，因為我家的事讓你情緒敏感緊張，你在這兒又沒有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回去到處玩玩散心，等我爸病情穩定了，我就接你回來，你覺得怎麽怎麽樣？回國吧？”
“誰說我緊張了？我才不緊張，”林語陌撥開傅明煦的手，語氣故作潇灑，“你別想趕我走哦，我不走！”
“我不是趕你，”傅明煦将人抱住安撫，一邊顧着公司，一邊顧着父親，還要顧自己的愛人，“我只是怕我照顧不好你的情緒，讓你胡思亂想。”
林語陌緊緊摟住傅明煦，閉上眼睛感受對方懷抱的溫度：“求你了，讓我陪你吧。”
夕陽落山，一縷天光映入屋內，二人緊緊相擁。
林語陌該怎麽告訴傅明煦呢，我真的只有你了。
*
林語陌留下了，接下來幾天，姜春瑜身體遭不住被傅明煦送回家休息，他和傅明煦輪流照顧傅遠南。
入夜後，有時他和傅明煦相擁而眠，有時他靠在傅明煦肩上坐着睡着了，傅明煦比他能熬，整夜不睡覺白天還能出去籌款。
其實林語陌更适合照顧病人，他照顧人的手法專業護工看了都誇一句。沈禾偶爾過來探望，又用英文和傅明煦交流工作的事，林語陌一句也聽不懂，也沒心思好奇沈禾是不是添油加醋夾槍帶棒說了其他的話。
第四天時，林語陌在給傅遠南按摩手臂時，瞥見對方微微動彈的小拇指。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再次确認後，喜出望外喊護士過來。
傅明煦接到電話匆忙趕回，還有始終牽挂傅遠南的沈家一家，他們将傅遠南圍得水洩不通滿臉喜悅，林語陌卻在這時，端着水盆躲到了病房門外。
當聽到傅遠南發出虛弱的一聲“我……”時，林語陌如釋重負，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輕了一半。
小護士拍他一下：“你怎麽不進去啊？”
林語陌搖搖頭，他也想與病房裏大家一起高興，但他不想刺激到傅遠南。
走廊窗戶開着，冷風穿堂而過，風聲呼嘯鼓動他的鼓膜。
近在眼前的病房忽然好似相隔千裏，林語陌轉身離去，那裏面的和諧氛圍不屬于他，因為他才是這片和諧的破壞者。
走出醫院大樓，林語陌叼着煙，腳軟眼前一黑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