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傅明煦坐在床邊系上襯衫紐扣, 聽到門聲擡頭，一沓照片啪得摔在他身上。傅明煦撿起一張，眼神從不解轉為嚴肅。林語陌眼皮突突直跳, 壓制住沒緣由的心慌, 湊近看去, 臉色煞白。
他除夕當晚發在Tiktok上親吻傅明煦的照片是這一沓照片裏的其中一張，還有他身穿露背吊帶的擦邊照片，他在生日宴上被韓紳兒子推搡的照片, 他在酒局上被陌生男人摟摟抱抱的照片，與不學無術前男友接吻的照片。
林語陌大腦一片空白，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栗。
“傅明煦！你知不知道廉恥二字怎麽寫！”
“這照片是你沈叔叔交給我的！沈清現在還在哭！沈家竭盡全力幫我們，就換來這樣的報答嗎！”
傅遠南用力拍着自己的臉，咬牙切齒：“你知道你沈叔叔當時看我的眼神嗎！我要強了一輩子, 這張老臉被你丢淨了！”
“現在！和他分手！去和沈家道歉！”
林語陌心頭一顫, 指甲刺入掌心。
傅明煦垂眸瞧着照片，半張臉藏于陰影下，看不出情緒。
傅遠南一口氣罵累了，趁他拼命換氣的間隙，傅明煦将照片一張張撿起放進床頭櫃。他瞄向一直低頭不吭聲的林語陌，起身走到他身邊，拉住他毫無溫度的手。
“爸、媽，我早就想告訴你們, 語陌不是什麽普通朋友, 是我的愛人。”
傅明煦深吸口氣，他的手同樣在顫抖, 只是極力控制着不讓身邊人發現。他重重擦去林語陌手掌滲出的冷汗，直視臉色鐵青憤怒不已的傅遠南。
這不是他第一次挑戰父母權威, 偷學滑板時他挑戰過，玩蹦極時他挑戰過，只是每次在嚴厲的父親、哭泣的母親面前，他一次又一次妥協了。
他從小按照他們的期望成長，按部就班的進行自己的人生，他們把所有榮譽期望壓在他身上，不能做出一點他們認為出格的事。
什麽事都能妥協，唯獨這件事不能。
“語陌不讓我告訴你們這麽早，怕你們接受不了。至于沈叔叔那邊，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無意結婚，沈家對我們的幫助屆時我會連本帶利還給他們。”
傅遠南一掌拍向桌子，水杯被震倒：“你還挺理直氣壯那我要謝謝他為我們着想了？”
林語陌被攥住的手像是有源源不斷能量輸送給他，他臉色緩和些許，鼓足勇氣面對傅遠南：“伯父，您消消氣，有話坐下來好好談……”
傅遠南正在氣頭上，林語陌的插嘴無意于火上澆油，他指着林語陌大吼：“我們父子說話哪裏有你說話的份！沒教養！傅明煦你看看你找了個什麽！沒學歷沒文化！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不檢點！”
傅遠南每一個字精準戳在林語陌心口，他原以為聽慣的話，如今再聽，依舊不堪入耳。他如同赤`裸站在審判臺上，讓人指指點點，他多日絞盡腦汁在傅明煦父母面前僞裝出的遮羞布被一把扯下。
林語陌瞪大的眼裏，緋紅一片。
“夠了。”
傅明煦額上青筋暴起，似忍到極點，眼底壓抑将要爆發的怒意：“語陌和我在一起，不是讓你羞辱的。”
他掐緊林語陌手腕，扭頭向外：“我們走。”
傅遠南從未見過孝順懂事的兒子這樣反抗他，一股窩火湧上心頭，他踉跄兩步靠在桌上，氣喘籲籲抓起水杯向他們：“滾了就再也別回來！我沒有你這個同性戀兒子！”
水杯不偏不倚砸在傅明煦後腦，落在地上“嘩啦”一聲，如同他們多年父子關系在這一刻四分五裂。
飛濺起的玻璃碎片割傷了林語陌的手，林語陌顧不得自己，親眼見到鮮血從傅明煦後腦滑落，染紅雪白的襯衫。
傅明煦眼眶通紅，閉了閉眼睛，步伐堅定走向門外。
室內傳來姜春瑜的哭聲：“非要鬧到這種地步嗎！他是我們的兒子啊！你怎麽能砸他！”
“閉嘴！讓他滾！老子養他二十幾年還不如一個男騙子嗎！咳咳咳！”
林語陌慌張捂住傅明煦後腦的傷口，心如刀割，眼淚噼裏啪啦往下掉，他不想為他走到這一步的。
“我們……我們去醫院吧，你流血了。”
林語陌抽抽噎噎，傅明煦捉下他的手攥緊，長呼口氣，緋紅的眼眸目不轉睛盯住林語陌淚水洶湧的眼：“你啊，到底要為我流多少眼淚才夠呢？”
林語陌吸了吸鼻子，迅速擦幹眼睛，拽住傅明煦來到玄關：“別說沒用的，快點去醫院。”
傅明煦堅定推開玄關門，風雪湧入，室內忽然傳來“咣當——”響動。
“老傅！”
“老傅，你怎麽了！你別吓我啊！”
“明煦！快來！看看你爸爸怎麽了！他是不是心髒病犯了！”
姜春瑜連哭帶喊跑出卧室，林語陌與傅明煦飛快對視一眼，一同往回跑。林語陌扶住搖搖欲墜快要摔倒的姜春瑜，撥打急救電話。
傅遠南躺在地上，雙眸緊閉嘴唇發紫，面如白紙。傅明煦翻出救心丸喂給傅遠南，解開傅遠南領口，跪在地上按壓他胸口，眼裏失去往日沉着，滿是慌張急切。
*
手術室外，林語陌緊張地坐在等候區。十分鐘前另一間手術室內，醫生宣告病人搶救無效死亡，家屬在門外哭聲震天。巨大的悲傷夾雜恐慌傳遞給等候區裏每一個人，林語陌有過這樣的體驗，人類在死亡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姜春瑜吓得倒在傅明煦懷裏，失聲痛哭，一拳一拳狠砸在傅明煦胸口：“明知道你爸心髒搭橋做了沒幾個月，偏這麽氣他！你就是說點好話不行嗎！”
傅明煦雙眼通紅，面無表情任憑母親的控訴捶打，他的手一下一下輕拍姜春瑜顫抖的背部，視線緊盯手術室方向，不敢松懈一刻。
此時距離傅遠南進入手術室已經過去七個小時了，這七個小時對于在場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場煎熬。沒人走動，沒人說話，他們如同釘在了座位上，時而從別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戳痛他們緊繃的神經。
林語陌雙手合十，暗自祈求上蒼保佑傅明煦父親度過難過。
因為他知道，如果傅遠南死了，他和傅明煦再無可能。
沒有愛情可以堅不可摧到隔着一條人命，其實愛情，往往比人們想象的還要脆弱。
他們從白天等到黑夜，滴水未沾。林語陌腦袋發暈，也許是餓的，也許是神情過于緊張導致。
手背上被玻璃割破的地方留下一條不深不淺的口子，沒有包紮，現下血凝固了，紅腫發熱。
他無心顧及手傷，腦袋深深埋下，壓力大得幾乎快喘不過氣。
他冷不丁站起，腿腳發軟，軟綿綿地踱步到傅明煦身邊，小心翼翼詢問：“你頭上的傷要不要包紮？”
手術室的燈倏地熄滅，傅明煦快步走去，主刀醫生出來摘下口罩：“The operation went well，Can you wake up，How long will it take to wake up，It's hard to say yet.Transfer to ICU for observation for a few days.”
只見姜春瑜松了口氣，随即又抹上了眼淚。林語陌不知結果，手足無措站在原地，只聽懂一個詞“ICU”。
接着插着氧氣管，戴着各種儀器的傅遠南被推出手術室，傅明煦快步迅速迎上去，姜春瑜眼淚掉下來。林語陌扶起她跟上，這個時候姜春瑜已經沒有餘力計較林語陌了，喃喃道：“大夫說，不知道老頭子什麽時候能醒，也可能一直昏睡了。”
林語陌心頭咯噔一下，冷汗濕了一身。把姜春瑜扶進病房後，他渾身力氣被洩幹一般，腿一軟坐在椅子上，半天沒緩過來。
ICU病房裏寂靜無聲，隔着巨大的玻璃窗，傅遠南了無生氣躺在滿是儀器的房間。
重症監護室家屬禁止入內，傅明煦站在玻璃窗前，緊盯病房裏的男人。這一刻，他的背影如此寂寥。家人不解，父親昏迷，公司的債務，三座沉重的大山就這樣壓在傅明煦單薄的肩頭。
林語陌心疼他。
緩回點力氣後，林語陌出門去了便利店。這個時間倫敦街頭很不安全，林語陌不敢走遠，買了一些速食快步往回走，摩托車飛速從他身邊駛過，回過神時林語陌的信用卡不見了。
還好是信用卡不見了，他迅速凍卡挂失，損失了當天的限定額度五千。
真他媽的倒黴到家了！
他在心裏罵罵咧咧，試圖用這種辦法緩解緊張。
林語陌害怕走進醫院，害怕icu外壓抑沉重的氣氛，害怕面對傅明煦的眼睛。
他害怕……傅明煦對他的愛并不堅定，怕對方頂不住壓力放棄他。
林語陌很久沒抽煙了，因為傅明煦不喜歡煙味，他也真為他戒了。
今晚他又忍不住複吸了，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傅明煦電話打來，他意識到自己該回去了。
林語陌整理好心情上樓，傅明煦坐在長椅上守着傅遠南，聽到聲響他直奔林語陌，按住他肩膀焦急查看:“去哪了？給你打電話怎麽不接？這麽晚了不要亂跑，外面不安全。要是你再出事，我該怎麽辦？”
傅明煦終于有空理他一下了。
林語陌頭埋進他肩膀，心酸的想。
他擡起頭，捧住傅明煦的臉認真道歉：“對不起，都怪我，都是我忍不住炫耀和你的關系。如果我不發到公共平臺上，伯父也不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