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林語陌陷入冰冷與黑暗中, 隐隐約約聽到有人說話，他聽不懂，只覺得很吵很刺耳。
聲音漸大, 過了一會兒林語陌睜開疲倦的眼, 模糊的視線中一對兒老外擔憂詢問：“Are you okay”
“You fainted, What's wrong with you”
林語陌滿臉茫然，擺擺手，從雪地裏爬起來：“沒事。沒事。沒事。”
兩個外國人面面相觑, 其中的女生指向醫院，示意林語陌去裏面看看。
林語陌剛站起來，一陣眩暈令他險些再摔，他依舊擺手，有氣無力道：“三克油, 三克油。”
他抱緊身體, 冷得牙齒發顫，鉚足勁兒跑進醫院大廳，直奔椅子坐下。林語陌面色蒼白，血色全無，身上冷冰冰沒有溫度。懷疑自己是低血糖，好在口袋裏裝了一個小面包，林語陌拆開面包大口往嘴裏塞，味同嚼蠟。
湊巧擡頭望向門口時, 熟悉的人影落入視線。傅明煦帶着沈家人往外走, 沈伯父和傅明煦說着什麽，時而拍向他肩膀。
林語陌目光一直跟随他們消失門外, 林語陌陌愣愣地，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遺忘了。
下一秒手機響起, 來電人是【老公】。
電話接通，傅明煦聲音傳出：“語陌，我要帶沈叔叔他們出去吃飯，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林語陌嚼着幹巴面包：“你們去吧，我吃過了。”
他去了定要破壞氣氛，到時候一桌子姓沈的給他眼色看，他臉皮厚無所謂了，傅明煦夾在中間不好做。
他不想傅明煦為他做出對抗沈家的事，這個節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能再給傅明煦添麻煩了。
“你愛吃什麽，發給我，我給你帶回來。”傅明煦邊開車邊打電話，語氣溫柔，事已至此他沒有遮掩的必要，心中無愧，坦坦蕩蕩。
車裏另外三人聽得一清二楚，沈清尴尬地看向窗外，沈禾習慣了，沈禾父親眉頭一皺。與傅遠南多年交情，傅明煦又是他看着長大，縱使心生不滿，他也不方便幹涉太多。
他想不明白，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麽就突然成了同性戀了？
“我沒什麽想吃的，國外的飯一點也不好吃，你別買了，早點回來我等你喔。”
挂斷電話，林語陌強行堆出來的笑容消失，身體也終于有了力氣。他回到病房，姜春瑜不在，傅遠南睡着了。他擔心傅遠南床上躺太久腿僵，想着傅遠南畢竟虛弱，睡着了一時半刻醒不來。幹脆鼓起膽子，挽起袖口，為傅遠南按摩僵硬的雙腿。
他凡事盡心盡力沒有一點虛假，因為他有許多希望，希望為傅明煦分憂，希望傅明煦父母明白他其實沒有外界傳言的那麽糟糕。
林語陌按得專注，以至于沒有發現傅遠南睜開的雙眼。
傅遠南看到林語陌的一瞬，憤怒地擡手指向他，幹燥的唇瓣顫抖着說不出一個字。
心電監護儀上，原本平穩的心跳，陡然出現波動，心率加速，發出報警聲。
林語陌懵了，慌亂解釋：“伯父你別生氣，我、我現在就出去。”
姜春瑜端着洗好的水果回來，臉色一變，小跑進來一把推開林語陌，狠狠瞪他。
林語陌踉跄地後退幾步撞在門上，脊背生疼，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小個子女人也會爆發出這麽巨大的力量。
病房裏傳出姜春瑜安撫傅南遠的話：“你消消氣，剛做完手術不能情緒太大，你放心吧，小煦已經和他分手了，往後不會再來了。”
林語陌用力咬住下唇，牙齒嵌入唇肉，卻不覺得疼。
提前回來正好看完這一幕的沈禾，高傲的走向他，淡淡的說着風涼話：“你不會以為打掃打掃衛生，為傅叔叔按按腿擦擦臉，就能讓他們認可你吧？”
“林語陌，不要自我感動了，你的付出是最低廉且沒有任何特殊性的，但凡出四千塊錢，都能找到比你好的護工。”
“我是你的話，被這麽羞辱冷眼對待，是不會再踏進這裏一步的。”
沈禾說完進入病房探望，傅遠南拉住他的手拍了拍。
林語陌面無表情坐下，握住顫抖不已的手。
經過幾日，手背上被水杯碎片劃傷的口已經愈合結痂。有些結痂脫落，留下一條淡粉色疤痕。
林語陌盯着這道疤，神情有幾分恍惚。
小時候父母吵架，有一次他爸喝醉把碗砸向他，罵他是掃把星，災星，罵他的出生讓家裏小買賣賠得血本無歸。
瓷碗碎片在他手臂留下一條傷口。那條傷疤是他少年時期自卑的源頭之一，縱使夏天再熱，他也不敢穿露手臂的衣服。
辍學後，攢了很久的錢，終于攢夠了激光去疤的錢。
洛翼舟勸他不要做激光，說男人有點疤沒什麽，說他的疤痕很漂亮。他不幹，他就要漂漂亮亮的，他想要自信的站在洛翼舟身邊。
洛翼舟被藝術學院錄取後，邀請洛翼舟吃飯喝酒的朋友很多，每次洛翼舟都會帶着他，向他們介紹，林語陌，他洛翼舟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做完激光那天，他心病祛除一塊，高興地給洛翼舟打電話，他說洛翼舟你來接我嘛，今天我好開心哦我們去吃路邊攤吧，我請客！
洛翼舟說他在和朋友吃飯，突然離席不好。他不同意，吵着讓傅明煦接他，說不來接他他就一直在醫院門口等他。
洛翼舟只好笑着答應他。
那天他在醫院門口等了好久好久，天色漸暗，也不見洛翼舟來，給洛翼舟打電話無應答。
再次接到洛翼舟電話時，說話的人不是洛翼舟，而是警察，洛翼舟在距離醫院兩條街的十字路口，被酒駕的司機撞了。他瘋了似的跑到醫院，等待他的卻是icu裏洛翼舟的咽氣。
他拼命拍打窗戶，他說洛翼舟沒死，他說洛翼舟看了他一眼，他嗓子喊破，手臂不只被哪個前來控制他的醫護人員抓傷，醫生說他魔怔了，給他打了一針鎮定劑。
洛翼舟死了。他親眼看着他咽氣，親眼看着白布蓋在他頭上，親眼看他屍體被推進焚燒爐。
那天他想，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任性非要洛翼舟接他，洛翼舟不會出事。
他爸說得沒錯，他是個掃把星、災星，他的存在會給身邊人帶來厄運。
外公離開了，洛翼舟也走了，對他好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信命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走到他身邊，一杯熱咖啡放進他手裏。
林語陌木然的擡眼，傅明煦蹲在他面前，捧住他的臉，英俊的臉上溫和淺笑：“餓了嗎？我給你帶了中餐，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林語陌看一眼精致的餐盒，收回視線，握住傅明煦輕撫他臉的手：“傅明煦，我想回國了。”
傅明煦神情認真，湊近注視林語陌低垂的眼，試圖看出林語陌的想法。林語陌扭開頭，回避傅明煦視線，解釋道：“我在這裏吃不好睡不好，語言不通，而且我簽證也快過期了。”
傅明煦沉默半響，站起身，按住林語陌後腦按在腹部，手指穿過他柔軟的黑發，輕輕安撫：“也好，我不想你留在這裏不快樂。”
*
當晚，林語陌收拾好行李坐着傅明煦的車奔向機場，林語陌從始至終保持沉默，傅明煦話反而比往日多。
“上飛機後睡一覺，再醒來就到了。國內氣候和倫敦不同，天氣預報明天有雪，下飛機後帽子圍巾都戴好，最近甲流肆虐，別大意。”
“我交代了二叔接你，你有什麽需要和他提，他不會為難你。”
傅明煦看一眼林語陌，手悄然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我忙完家裏這邊的事就回國找你，”他像是有說不完的叮囑，講不完的話，“回國後好好散散心，別心疼錢，缺錢和我說。”
“我這邊你別擔心，我心裏有數。反倒是你，少抽煙喝酒，萬一身體不舒服告訴我，二叔在國內能幫襯到你。”
林語陌一直不斷點頭。
車停在機場門口，夜色下兩邊路燈昏黃。
傅明煦牽着他的手走過悠長的馬路，踏進機場大廳。他親自為林語陌取登機牌，辦理托運，帶他到安檢口等待，并囑咐他取哪一個登機口上飛機。
林語陌眼睛越來越紅，傅明煦想到什麽，突然問：“要不要買點什麽帶回國給朋友？出國一趟不帶不能不帶紀念品回去。”
林語陌搖搖頭，傅明煦還是把他帶到了賣特産的商店，買了一大袋交給他。
林語陌拎着沉甸甸的禮品袋，用力抿住唇瓣。
此時響起安檢的催促，林語陌低聲說：“我該走了。”
“去吧。”傅明煦朝他揮手。
傅明煦今晚穿了一件墨色羊絨大衣，大衣顏色與窗外夜景交相輝映。
林語陌深吸口氣，轉身堅定往安檢口走，剛走幾步，他強忍一路的神情出現松動，轉身向傅明煦，與此同時傅明煦已然大步走向他。
二人緊緊相擁，傅明煦貼着他的臉，閉上眼叮囑最後一句：“有事給我視頻，別擔心我，我一切都好。”
傅明煦不提思念，字字句句都是思念。
這時候了，他反倒舍不得了。
“嗯，”林語陌聲音略微哽咽，“你也是，別擔心我，記得想我啊。你、你要是敢變心，我一定不原諒你！”
林語陌在傅明煦臉上親了一口，迅速跑進安檢口，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