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着畫像的宮人應諾的動作忽然一滞, 口中道着“皇上”。湯媛連忙起身,看向身側走來的賀綸。
賀綸滿眼驚豔, 并不避諱她, 稱贊道:“果真是崔氏珍藏的明珠。”
湯媛佯裝生氣的嗔道:“幸虧臣妾了解皇上的喜好,方才若是一不小心給退了, 豈不是要吃罪。”她心裏的小人兒卻撇撇嘴,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遇見了更漂亮的尾巴就露出來了。
原來她已經承認崔七娘比自己美了。從前十分的勝券在握裏有一分是自恃美貌, 如今到底是二十五歲,與那十一娘還能勉強一戰,這崔七娘……湯媛是真比不過了。
不過湯媛這個女人高明就高明在她能坦然的接受敵人的優勢,畢竟在這後宮站到最後的從來都不是因為美貌。
而且,看賀綸今天這态度, 想必對崔七娘的大名早有耳聞。耍些手段退掉反倒讓自己落了下風。
賀綸笑着落座, 揮手遣退宮人, 指指案上空白一片的撂牌子名冊道:“那你倒是退一個我瞧瞧,怎不見一個撂了牌子?”
這的确不是湯媛大方,而是今日這幾位貴族千金除了崔七娘, 其餘甚合她心意。所謂的合心意主要從女孩的出生環境以及閨中脾性,這些東西只要她稍稍流露一點意思, 秦氏就為她打聽的明明白白。
幾個小白花一樣的少女, 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湯媛白了他一眼:“臣妾倒是想退,無奈今年的秀女一個賽一個優秀,真令人頭疼。”
她半真半假吃醋的樣子令賀綸莫名的舒心。就連看着湯媛的目光也比方才要亮了許多, 那伸出的手順便一撈,便将湯媛扯進懷中落座。
換做旁的女子怕是早就羞紅了臉,她竟老練的很,臉不紅氣不喘,甚至頗為自在的倚着他。
賀綸看着她笑:“難得愛後吃醋,不知朕該如何補償才能令芳心重新愉悅?”
見取悅他的目的達到,湯媛反倒不急于一時。她的右手環過賀綸脖頸,輕輕搭在他肩上,慢慢靠近他,調皮的眨了眨眼:“那就罰皇上再給我一個孩子吧……”
賀綸:“……”
她在賀綸深邃的目光中看見了一片海洋,浪濤卷過,春宵靜好。
景仁宮的花兒開的比任何時候都鮮豔。
連續三日,皇上才依依不舍離開。
而那個令多少人忌憚并嚴陣以待的崔七娘,連宮門還沒入,就被賜婚予劉閣老的嫡長孫,不管門第才情和樣貌都萬般相配,無可挑剔。可收到聖旨的崔家人到底還是傻了眼。
這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莫說崔家的人傻了眼,就連皇後湯媛也愣了。她想過幾種處理方式,但是萬萬沒想到從不表态的賀綸早已自有主張。劉閣老的嫡長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安排的,由此推論賀綸早已與劉家有過某種默契。
原來從一開始賀綸就沒打算留用崔七娘。
湯媛可沒傻到以為是自己的無限魅力令賀綸眼裏再也看不見其他女人,畢竟賀綸盯着崔七娘畫像時驚豔的目光是真真切切的。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排斥這個美麗的女孩,甚至是喜歡的。
雖然可氣,但平心而論,也是人之常情。換位思考一下,湯媛都不敢百分百肯定自己朝夕相對那樣的美人……不會犯錯。
所以退掉崔七娘……是因為賀綸并不看好清河崔氏。他更青睐的是底蘊深厚,至今都身居高位的世家。
崔家的子弟也太平庸了點。
湯媛後背一涼,自己到底是看輕了賀綸。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一個玩弄權勢的高位者。
那之後,慈寧宮和壽安宮又挑了幾位少女,浩浩蕩蕩的送賀綸那裏,又浩浩蕩蕩的送出了宮。
皇上只留了三個。
三個秀女和她們的家人都得到了豐厚的賞賜,不管說到哪裏都是極為體面臉上有光的事。
可是她們等了一個月也沒等到封號,甚至敬事房連綠頭牌都沒給她們做。
這不得不使人聯想到崔七娘,沒有封號也沒有被招幸……或許她們就是下一個崔七娘。
聖心難測,她們唯一清楚的就是當今的皇上可不是個能被世家牽着鼻子做決定的主兒。
後面又陸陸續續選了十幾個民間女子充盈後宮,可也只是充盈了宮人的數目,到底還沒聽聞哪個被招幸受封。
不管賀綸因何目的排斥今年的秀女,于湯媛而言都不是壞事,後宮一人獨大的滋味兒太爽了。
又過了半個月,除了景仁宮,別處依然安靜如雞。章太後心裏極不舒服,可又挑不出湯媛錯處,這個女人狡猾的令人又氣又無奈。何況也不能按頭賀綸招幸女人。直到景仁宮傳來喜脈的消息,她才稍稍有那麽一點兒安慰。
湯媛已經懷有一個月身孕。沒到三個月不宜聲張,不過這種事是瞞不住丈夫和婆婆的。
所以趁着午睡的間隙,她趴在賀綸耳朵上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
賀綸驀地睜開眼,有驚訝和驚喜,甚至還帶着點惺忪的呆……
湯媛頗為得意的輕撫平坦小腹:“這孩子将來肯定是個溫柔如水的性子,若非禦醫請平安脈,我竟毫無所覺。完全不似阿蜜那時的鬧騰。”
她既不嗜睡也不嗜酸辣,甚至胃口好的不得了,吃嘛嘛香。除了月事不準時,平時不要太精力旺盛……
“阿蜜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賀綸的手輕輕拂在她臉頰。
湯媛怕癢咯咯地笑;“皇上總算可以再次當爹了。”
賀綸都二十五了,才有第二個孩子,放在民間都說不過去,何況放在帝王家。
年輕的時候湯媛不太懂那些道理,直到自己坐上了皇後之位,她越來越明白,權利的滋味有多甜,想守住權利的貪欲就有多旺盛。不只是因為賀綸需要很多孩子,她也需要,阿蜜也需要姐妹兄弟。這些緊密的血脈會讓他們的榮華富貴綿延不絕。
如果她不能給賀綸開枝散葉,早晚會有其他女人來代替。她倒是不怕賀綸移情別戀,但是她很怕別的女人來分這杯羹。
而阿蜜,她在世的時候,作為嫡長公主可以享盡榮華富貴,一旦哪天她先女兒離去,沒有足夠的兄弟姐妹互相撐腰,誰知道将來還不能不能如此無憂無慮。
如果她的孩子能比以後的女人生的至少大個十歲,那這後位才是真正的如日中天。
賀綸對湯媛的心機一清二楚,卻也懶得說破。更懶得與她說些什麽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話兒,聽起來就肉麻不自在,何況他也不清楚自己對于她,究竟情深款款有幾何……
那此生就讓時間來給個答案吧。
元宵家宴那日,湯媛七個多月的腹部已經明顯隆起,不過她的身材原就姣好,再加上保養得宜,如今穿着寬松的禮服,乍一看一點兒也不像個有孕在身的婦人。
賀綸在乾清宮設宴招待群臣,酒罷去往慈寧宮的路上,沉默多時的馮鑫才小聲道:“今年薄陵寺那邊也收了一份節禮,都是登記在冊的,每位皇親國戚都有份兒。那邊雖說是待罪之身,可皇後娘娘說國運昌隆又喜懷龍嗣,想為腹中皇子積福,便是罪人,念在太嫔娘娘的份上也應得一份節禮的。”
原以為她真将賀緘抛諸腦後了,沒想到一年多來,總算給她尋到了一個借口。賀綸倒不至于像個血氣方剛似的的毛頭小子般吃味,卻也皮笑肉不笑的哼了聲。
不過看過馮鑫将節禮的單子一報,卻又令人尋不到半分錯處。
她給賀緘的不過是幾床普通但足以禦寒的棉被棉衣,和兩壇梨花釀。此外還有一束太嫔娘娘陵墓前新開的蘭花,再無他物。
沒有半分遐想的情誼,卻又一切盡在不言中。
或許只有賀緘本人才知道湯媛想要表達的是什麽。
然賀綸不想也不屑去知道。
他更不屑也沒必要去磋磨賀緘,但也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