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
淩晨一點零三分。
寂暗的走廊裏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漫長的生命線盡頭, 濃綠色的“手術中”三字寧靜深遠。
不知從何時起,窗外竟然又下起了一場雨。
和前幾日的霶霈滂沱不同,這一次是細細密密的銀竹霖霪, 纏綿不斷,跟沒了完似的。
仿佛是初秋入幕的祭禮, 連天氣也在哀悼着盛夏的坍塌。
一門之隔。
裏間冰冷的儀器嗞拉音清晰可聞, 門上透明玻璃處呼吸水汽氤氲,濕度節節攀升。
李佚笙額頭抵在鐵鏽布滿的門框上面,眼眸落雨不止。
她終于切實感受到了不可控制的無力感, 正如餘念華所說的那樣。
——“當醫學無法做出理想的回應時。”
——“信仰便成了活人希望的最後一道防線。”
陳碩走到她面前:“坐下歇會吧?別緊張, 阿辭肯定會沒事的。”
聞聲, 李佚笙愣愣轉身,用手背擦幹眼淚,仰面看他:“大晚上的, 阿辭為什麽會出門?”
“......”大概是沒料到她在情緒崩潰的情況下思緒還會如此清明,陳碩一時間沒能編出合理的借口:“啊, 可、可能是餓了?”
他自我麻痹:“嗯,你想, 他一整天都沒吃飯,晚上出去吃個燒烤很正常吧?”
“噢,好端端地, 在燒烤攤上就被車撞了。”李佚笙觀察着他的表情,冷聲道:“陳碩,你平常也這麽騙季繁嗎?”
陳碩覺得冤枉:“這點沒騙你啊,阿辭他确實是在燒烤店門口出的事啊。”
“那聽你這意思。”
李佚笙琢磨了下他的邏輯, 悠悠道:“其他都是撒謊呗?”
“也不能這麽說,主要是我本來答應好阿辭不告訴你的。”陳碩在心裏跟自己兄弟連聲道歉, 深呼吸兩口,老實交代:“主要是我也不知道阿辭怎麽會去那裏。”
他深深嘆息一聲:“就是,可能跟你另一個弟弟相關。”
李佚笙怔神片刻。
“不過你放心,剛剛我跟趙嫣通過電話了,小男孩好好的,什麽事情都沒有,已經被帶回福利院裏休息了。”
“她還讓我轉達給你,說是這次抱歉,回去以後會重新安排門口的安保人員。”陳碩一五一十地告訴她:“阿辭臨走前叮囑我去報警,說是手表定位偏離範圍,怕孩子被人拐走。”
“可是等我們趕過去時,你弟弟倒沒事,只是阿辭倒在血潑裏面,而張天譯正在打電話叫救護車。”
“......”李佚笙垂着眼,聯想到之前的雨夜談話,手下不自覺握拳:“張天譯人呢?”
陳碩聳肩:“跟去警局錄筆供了,好像是說,他和開車行兇的兩個人有點關系。”
李佚笙的聲線平直:“另外兩個人是誰?”
“這我倒是沒怎麽記清名字。”陳碩皺眉道:“當時現場亂成一團,只隐約記得是兩個膘肥體壯的大漢,滿身酒臭。”
“模樣不好描述。”他說,“其中一個,喊張天譯‘小少爺’,另一個,叫他‘張先生’。”
思緒一下子清明。
李佚笙滿腔火氣上翻,扯過鐵椅處的背包就要往外走:“陳碩,阿辭這裏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有消息立馬告訴我。”
陳碩:“你幹嘛去?”
“算賬。”李佚笙頭也沒回。
“......”直到瞧着她背影慌裏慌張地消失在走廊拐角,陳碩才側身望向手術室鐵門上的小窗,“你兩還真不愧是一對兒啊。”
他略微扯起唇角,似怨似嘆:“使喚起人來倒是都不客氣。”
冷冰冰的雨水順着風從側面飄進來,陳碩聲音極輕地笑了下:“阿辭,你最好快點醒過來。”
他的眼尾染上一抹血紅:“不然,她等會兒淋雨回來,估計又得哭。”
水聲漸大,玻璃窗上人影斑駁破碎。
夜半三更,雨打屋內燈。
“你也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陳碩掀起眼皮,眺望天邊淹死的雲層,語氣平和地說,“‘照顧好李佚笙’這忙,兄弟可不能答應你。”
-
是夜,是雨夜,更是喧鬧未止的不眠雨夜。
A市整座城都籠罩在一片灰蒙雨霧當中,昏暗路燈映在地上坑窪不平的水灘之中,渲染出的氣氛凄美異常。
李佚笙跑出醫院,面前恰好停下一輛黑車。
這個點兒,街上早就沒什麽人影,再加上雨勢越來越兇猛,水滴完全不顧死活地往下砸。她來不及細想,便自顧自地認定,這輛應該是自己剛下樓時打好的車沒錯。
于是李佚笙半點兒沒猶豫,果斷拉開後車門坐了上去,邊低眼扯着安全帶,邊随口報出手機號碼的後四位。
司機隔着後視鏡,瞟了她一眼,沒說話,直接發動車子。
折騰好以後,李佚笙就着這個姿勢摁亮手機,正準備看一下預計到達時間和行程路線,卻發現屏幕中APP依舊停留在“呼喚司機”的界面。
“......”李佚笙沉默了兩秒,心中陡然一驚,慌忙捏住手機側邊擡眼。
遠處燈影迷離闌珊,黑鑽耳釘折光而亮。
看清前排轉動方向盤的人,李佚笙暗自呼出一口氣,悄悄取消了滴滴排單。
半晌後,見他還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她不免率先出聲打破了沉默:“陸律師。”
被叫到的男人視線還盯着前方。聞言,只懶懶偏了頭:“嗯?”
李佚笙遲疑地詢問:“你不問我要去哪嗎?”
“有什麽好問的?”陸恒言撥了轉向燈,“不就是警察局嗎?放心,我剛從那兒過來,認識路。”
“這樣啊。”李佚笙點頭,想了想,又問:“你和陳碩也認識?”
“算見過一兩面吧。”陸恒言笑:“主要是因為在德國那段時間,他隔三岔五就要來找阿辭一回。”
頓了下,他補充:“當時我和阿辭還是室友。”
李佚笙張了張口。
像是明白她想問什麽,陸恒言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等會進去的時候不要太沖動,事情差不多都處理好了。”
“李百強和虎飚酗酒後惡意傷人的行為,按照情節嚴重程度足夠判刑。再加上阿辭家裏的施壓,估計是罰輕不了的。”
李佚笙有些擔憂:“他父母也知道了嗎?”
“嗯。”陸恒言瞥了眼車載導航上的時間,應聲道:“估計現在正在趕去醫院的路上。”
話落,車內的空氣凝滞一瞬。
察覺到她的異常,陸恒言寬慰道:“別往自己身上攬責任,這事兒怪不得你。”
李佚笙“嗯”了聲。
話題到此中止,她扭頭看向車窗上濺起的朵朵水花,強迫自己将思緒放空。
十幾分鐘後,車輛速度減緩,慢慢停在了燈火通明的警局門口。
陸恒言撐傘下車,走到後座位的地方,拉開車門,遞了另一把折疊傘過去。
李佚笙接過,道謝。
兩人并肩邁向臺階。
一進門,李佚笙的視線就落在了坐在裏側靠牆條椅處的人身上。
五位穿着制服工裝的警察走過來,陸恒言颔首示意,簡略跟李佚笙打了個招呼後,便同他們一起去了裏間的會議室。
大廳轉眼變得空曠起來。
李佚笙短暫停頓幾秒,擡腳往燈下走。
頂燈的光明亮如晝,在如此莊嚴肅穆的環境地點下,更顯純淨。
李佚笙勾着唇角,一步步走近,猶如正義使者姍姍來遲。她的目光赤誠璀璨,坦率到僅用一個眼神,就足以令世間所有的龌龊肮髒自慚形愧。
“張天譯。”她出聲喚。
男人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他擡頭,依舊維持着脊背彎起的姿勢,苦笑了下:“阿笙,你來了。”
李佚笙面無表情地欣賞着他難得的頹廢疲态。
“我......”張天譯嗓音暗啞,艱澀地開口:“謝久辭他,醒了麽?”
“你裝什麽?”聽到這個名字,李佚笙面上盡力維持的冷靜寸寸皲裂,她咬牙質問:“我真是想不明白,你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知不知道殺人需要償命!”
張天譯低喃道:“我沒有。”
“你沒有?”李佚笙怒急,情緒激動到連聲音都開始發顫:“那你來告訴我,為什麽你要帶走李言沐,為什麽謝久辭會昏迷不醒地躺在手術室床上,為什麽你現在會出現在警局裏!”
張天譯沉聲重複:“我真的沒有。”
話音剛落,電子鐘盤報時音樂按時響起。鮮豔的光點照進男人的瞳孔裏,襯得他眼角泛起猩紅。
張天譯渾身都繃得死緊,只固執地堅守這麽一句話。他直勾勾盯住她的眼睛,試圖想要從中找到一絲信任,可惜無所收獲。
內心痛澀翻湧,幾近窒息。
對上她冷漠的眸,他壓根無力辯駁。張天譯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也會為了那丁點可笑的非血緣‘情誼’而感到心寒。
他的手不由自主攥緊,極力平複着胸口處翻江倒海湧上來的酸澀痛楚,佯裝鎮靜地将事實平鋪直敘:“我最開始的計劃只是準備丢掉李言沐。”
“拐賣兒童?”李佚笙突然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嘲諷道:“你真是不愧姓張。”
她語氣裏夾雜着鄙夷:“怎麽,除了你們一脈相承的‘傳統’,其他事情敢做不敢當?”
張天譯手臂上青筋暴起,拼命壓抑着躁狂,穩住心神,繼續說:“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都只做了這一件事,而且很快就後悔了。”
他眼裏含光,失神般地仰面望燈。
記憶在頃刻間拉回重塑。
……
晨起朝陽姣好,男人枯坐在辦公室的座椅上,就着與李佚笙的談話想了一夜,依舊不覺得她說得哪裏有理。
無非是個古往今來默認的成王敗寇公道,他也并沒有輸得很慘。
公司的退市流程走得很快,不過幾份合同的事情,張天譯處理得利落,下午的時候就差不多全盤結束。
他望着空無一人的辦公樓,感覺胸口發悶,于是幹脆開了車出門散心。
沒有目的地,繞城瞎轉了幾圈後,張天譯鬼使神差地将車停在了某個福利院門口。
今天的天氣很好。
不再是昨日傍晚的黑雲鐵騎催城,而是萬縷霞光美得驚豔,酡紅一片的雲彩猶如夕陽給予人間的最好賀禮。
恍惚間,他才憶及,原來又到了一年立秋時。
張天譯摁了車門旁的開關,半降下車窗,無所事事地偏頭而視。
不料視線卻與一雙稚嫩黑瞳撞了個正着。
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自己曾經對李佚笙說“把李言沐寄托于福利院”的提議,張天譯更覺荒唐好笑。
你瞧,明明是和謝久辭相同的意思,怎麽到他這裏就成了自私自利?
張天譯盯着李言沐看了許久。
久到男孩憨憨咧嘴笑起來,口水流下沾濕了衣襟,張天譯才哼笑一聲回神,手肘抵在車窗邊,沖李言沐勾了勾手指。
見狀,男孩立即呲着大牙,小跑出來奔向他。
他本就個子不高,屬于視線盲區,再加上門口安保人員的懈怠,毫無阻攔地就來到了男人面前。
張天譯朝副駕駛位點了點下巴,沒想到男孩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踉踉跄跄地就要繞過車頭往旁邊跑,過程中卻由于動作笨拙,摔倒在了地上。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張天譯半起身就要下車。
可下一秒,李言沐傻笑的模樣就又出現在了眼前,而後慢騰騰地挪到了副駕的門外。
張天譯不動聲色地又坐了回去,探手幫他打開車門。
一路上,張天譯甚至還饒有興致地出神想着。
這個傻子,竟然還知道顧忌他的潔癖,不忘在上車前擡手拍幹淨了衣服上沾染的塵灰。
說起來,張天譯當下的想法很簡單。
因為他此刻很不爽,所以就想給李佚笙找點事兒幹。既然他去不了她的生日會,那就逼她主動來找自己好了。
張天譯把車停在了鬧市街角,開門把李言沐帶下車,不太自在地隔着袖子扯過他的手,提步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
不知是不是錯覺,男孩悄悄瞥了他好幾次,眼神卻不再如以往那般的怯生害怕,反而多了幾分明目張膽的驚喜欣歡。
張天譯餘光掃過時,面上略帶審視,唇角卻不經意彎起了一個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極小弧度。
走到步行巷的中央,他讓李言沐聽話待在原地別動,男孩遲疑地松手點頭。
張天譯轉身離開。
趁他不注意,徑直走到了巷口盡頭,拐彎躲進了一家燒烤店。
燒烤店的鋪面不大,分了裏外兩層。外面的桌子就明晃晃地支在人行道上,旁邊就是馬路。
張天譯推門進去,點了幾份小菜。
等餐的間隙裏,他百無聊賴地單手撐在餐桌上支起了腦袋,空出一只手把玩手機,思琢着內心打算,想挑個好時機去告訴李佚笙這份“生日驚喜”。
沒一會兒,菜品上齊,他暫時收了思緒。
夏天的燒烤吃起來發汗,店內沒開空調,張天譯覺得胸口發悶,索性挪到了外面的攤位。
繁華的夜市人流熙攘,吵鬧又喧嚣。
其中難免會有些多嘴多舌的,玩笑評論一些八卦趣事,叽叽喳喳個沒完。
張天譯開了聽啤酒,仰面灌了一大口。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女人啧了聲,繪聲繪色地描述:“就站在旁邊巷子的街中央,懷裏還抱着個草莓熊的玩偶,任誰叫都不走。”
她應該是吃了口東西,聲音變得含糊:“不過,看那眼神感覺像個傻子。”
張天譯喝酒的舉動一頓,片刻後,他喉結遲鈍地滾了下。
“估計是被專門扔在那兒的吧,虧他嘴裏還不停嘟囔着‘等哥哥回來’。”
“唉,可憐的呦。”
晚風輕吹,張天譯把酒罐磕到了桌面上。
可能是“哥哥”兩個字太灼熱,燙得他一時手足無措。
倏忽間,張天譯猛地想起,那個草莓熊,似乎還是自己在第一次見李言沐時随手送的,當時也只是為了讨李佚笙歡心。
原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張天譯忽然覺得食不知味。
他驀地推開桌子站了起來,快步往回走。
夜黑得出奇。
等他再履行“承諾”回到原地的時候,卻是連李言沐的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張天譯沿着步行街找了一圈又一圈,都沒有找到那個只會傻笑的小男孩。
他發瘋一樣地逢人就問,尋尋覓覓,終于根據路人的口頭指引,繞回到了那家燒烤店。
出乎意料地,張天譯在這裏碰到一個人。
一個男人。
張天譯站在十步之遙的暗色中,面色半隐在馬路旁的昏黃燈影之下,視線凝向不遠處的畫面。
只見那男人纡尊降貴地半蹲下身,萬般自然地擡手揩去了小男孩嘴角的油漬,而後才淡然垂首,捋正了他腳腕處的智能表。
讓張天譯感覺詫異不解的是。
做完這些,男人臉上并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嫌棄,仿佛這只是一件尋常又理所應當的事情。
大概也就是那一個瞬間,張天譯發自真心地認同了李佚笙的話。
謝久辭,就是強過他千般萬倍。他終于肯承認一句,自己真是輸得徹底。
遲來的愧疚湧上心尖,張天譯腳步灌鉛,失魂落魄地往燒烤攤跟前挪動。
像是感受到了張天譯的目光,馬路對面的男人在此刻稍稍側頭,看了過來。
月影蒼涼,将他的膚色照得更加冷白,硬朗的五官輪廓愈顯深邃,眉宇間也盡數散發着與生俱來的矜貴冷淡。
謝久辭無甚表情地盯着他,碎發落于額前。
隔着無跡夜色,張天譯看不清楚他眸中帶有的神色,只好尴尬地停住了腳步。
“張天譯。”
謝久辭漫不經心地喊了聲他的名字。
張天譯身子僵在原地。
“啧。”似是瞧他不動,謝久辭輕揉了下男孩的頭頂,起身走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
一輛黑暗中駛出的面包車,迎面朝着燒烤攤邊的人群沖去。
車光白亮,謝久辭眼睛被刺得眯起,他本想往後退上幾步,卻念及李言沐的存在,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快跑起來。
誰料面包車徑直向右打了方向,加大速度就要撞向奔跑的人影,看上去目标非常明确。
張天譯瞳孔一縮,顧不得反應其他,連忙就往街中央奔跑,試圖推開謝久辭。
也是那會兒,向來自诩極端利己的張天譯,腦海裏面卻冒出了一個非常荒謬的念頭* 。
謝久辭,他不能出事。
如果謝久辭出事了,李佚笙一定會非常傷心。
他不想她難過。
只可惜時差一秒,張天譯還是沒有攔住意外的發生。
但幸運的是,面包車自他出現在視野裏的那一刻,仿若有了些許顧忌,車速減緩不少。
撞倒謝久辭後,車身便快速調轉了方向,耀武揚威地揚長而去。
人群驚呼陣出不絕,血色漫起。
張天譯顫抖着用手機撥了急救號碼,電話接通的同時,他擡眼,就看到了一行身穿制服的警察跟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後匆匆而來。
眼淚滾落,旁邊有只小手拂上了他的臉頰。
“哥、哥哥,不哭......”李言沐執拗地把草莓熊往他手上塞:“給......娃娃,不哭。”
張天譯無聲哽咽。
......
“我不知道虎飚和李百強會出現在那裏。”張天譯說,“聽剛才的意思,他們好像是因為也在那兒喝酒,見到謝久辭後才臨時起意去開了車過來。”
李佚笙不發一言地看着他。
“李百強惦念着舊仇,一直懷恨在心。”張天譯将她的表情盡收眼底,自嘲道:“實話說,我也沒想到虎飚會因我而去慫恿李百強報複。”
“也許,是他對當年背叛告發我父親那件事有心結吧。我确實好幾年都沒有見過他了,沒想到,再次見面,他對我說的話卻是,讓我放心。”
“他說他要幫我掃清障礙。”張天譯眸光稍黯,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如今這樣。”
“……”
李佚笙緩神,動了動嘴唇,正要說些什麽,卻被一道堅定男聲及時地打斷。
“走吧。”陸恒言從會議室裏出來,輕描淡寫地瞥了眼呆坐忏悔的人:“這事兒從法律上來說,确實與你無關。”
“但終究是因你而起,也是由你默許。”
“阿辭的事情,我們誰都無法替他原諒。”
陸恒言壓低聲音:“你要是真心實意想道歉,就等他醒來,親自過去說,聽聽他的意思。”
他沒什麽态度地半拉起唇角:“畢竟,當時他叫住你,肯定也是有話想同你講。”
張天譯默了會兒,沒再說話。
說完這些,陸恒言就轉了身往門口走,李佚笙深深看了張天譯一眼,然後側身提步,準備跟上已到門邊的男人。
“阿笙。”張天譯後知後覺地出了聲,嗓音聽上去有些啞:“我會去道歉的。”
李佚笙沒回頭,腳步一刻不停地離開。
門外雨靜而風不止。
如同這泥濘潮澀人世間,生默死無休。八月夏秋交際,景色昏沉,一半凄暗一半明。
也正如。
諸事難分,是非對錯。
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