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圓
*
時間掀篇, 匆匆而逝。
自那夜警局回來以後,李佚笙也算是剛巧和謝久辭的父母在急診室外打了個照面。
旁邊的陸恒言趕忙極具眼色地承擔起中介的職責,輪流朝着兩邊介紹了一圈兒。
一行四人踏入電梯, 可能是因着周薇提前說明的緣故,謝允安和蘇佩媛對此也并沒有表現出過大的驚訝, 只是兀自說着心疼之類的話。
“都是緣分啊。好孩子, 你受苦了。”蘇佩媛憋紅了眼角,略感愧疚地拉住李佚笙的手:“你母親與我是手帕交的情誼,當年你出事, 我們心裏也苦。”
“早知你和阿辭是這般的兩情相悅, 我和他爸斷不該亂猜胡點, 平白讓幾個孩子受了委屈。”
聞言,謝允安面色沉重地擡手攬住自家老婆的肩膀,視線凝在手術室外長亮的燈上, 沒有說話。
李佚笙扯了下唇角,輕聲道:“沒事的, 都過去了,阿姨。”
“快別叫阿姨。”蘇佩媛嗔怒道:“等阿辭醒來聽見又要犯渾了。”
她态度堅決:“從今天起, 咱改口叫媽,我一會兒就給阿婉打電話要人。”
聽她這麽說,再聯想到“手帕交”的名義, 李佚笙自然也明白了“阿婉”是何人物,于是順着她的話淺淺應聲道:“等有機會,我也好挑個時間去拜訪一下母親。”
蘇佩媛驚訝:“右安啊,你的意思是說, 你父母那邊至今還不知道......”
正說着,手術室門上的燈突然滅了, 話題戛然而止,門外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被吸引至一處。
一個年輕的護士率先走了出來,摘下口罩:“病人家屬過來簽字。”
謝允安挪步過去,按規定簽好名字。
“醫生,我兒子情況怎麽樣?”
“腦震蕩,顱內輕微出血。”護士仔細地收好了報告單和簽字筆,客觀地說:“需要住院觀察十五天左右。”
“身體問題倒是不大,只不過我們在救援過程中發現,患者的求生意識似乎有些薄弱,如果危險期之內能醒得來還好說。”說到這兒,她嘆息道:“否則......”
之後的話,護士沒有再說。她搖了搖頭,轉身又一次進了手術室內。
沒過一會兒,就有幾個人推着移動擔架病床出來,陳碩和陸恒言立即圍了上去幫忙。
李佚笙攙着蘇佩媛走在後面,隔着衆人,她根本看不到床上的人。
反應過來的蘇佩媛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砸,慌得謝允安顧不得其他,趕緊轉身回來出言安撫道:“放心,會沒事的。”
他擡眼看向李佚笙,指揮道:“右安,這兒交給我,你先去前面瞧瞧吧。”
李佚笙點點頭,等确認謝允安扶好了蘇佩媛之後,才松手快步走到了病床前。
她手扶在撐杆上,步履虛浮地跟着床移動,腦子裏一片混沌。
走廊很長,李佚笙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跑了很久很久,可就是看不到盡頭。
耳畔的風聲淩厲劃過,讓一切不屬于她世界的喧嚣都漸行漸遠。白茫茫的燈光下,她的眼眸裏只剩下孤零零躺在白色被單上的那個人。
謝久辭難得安靜。
他的膚色本就冷白,現下更是蒼白得吓人,發絲上還沾染着未淨的血漬,此時正濕漉漉地貼在額角,眉平眼阖,薄唇抿直無半點血色,再也不見往日生龍活虎的張揚。
見狀,李佚笙的眼睛裏不自覺暈起水霧,光影朦胧中,她直覺他一定是在同自己怄氣,于是小心翼翼地碰上了他冰涼的手,緊握着許諾。
“阿辭,我以後不惹你生氣了,也不會故意把事情瞞着你。”一開口,情緒便再也控制不住,李佚笙淚如雨下,“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可惜床上的人并沒有如所預料地回應她。
他依然沉睡。
猶如啞劇散場,“戲子”立于高臺而聲嘶力竭。
落幕高潮,點戲的“觀衆”散場離席,自然便錯過了未完待續的,返場相思曲。
那是立秋後的第一天。
涼風起,蟬蟲滅,萬生歸根,愛與虔誠相擁,浪漫腐朽,愛人于黃昏中安然,長眠不醒。
-
十四天後。
公歷八月二十二日,處暑。
晨起陽光正好,露水凝結,星點斑斓閃爍,自窗外灑落一室清輝。
原本應該是趴在病床邊守夜的李佚笙當前卻很迷茫。
她平躺在床上悠悠轉醒,思緒回籠間,才意識到,今天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危險期的最後一日。
兩周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
也不知蘇佩媛究竟是怎麽和自家閨蜜交涉的,竟然真讓林妙婉不計前嫌地同意了這門親事。
前幾日周薇主動與周雲澤談心,後者幹脆大手一揮将股權全部轉移給了她,順便還牽線讓謝允安認了個幹女兒,也算是兩廂圓滿。
周左然依舊大大咧咧,整天借着職務之便,隔三岔五地過來“查房”。
可能是怕惹了李佚笙厭煩,偶爾還得帶上林星澤打掩護,裝模作樣地來到病床前刺上謝久辭幾句,嘴裏揚言勢要激起姐夫求生的鬥志。
李百強和虎飚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被判了刑。
為這事、李佚笙的大伯,也就是李亮,還特意來醫院找過李佚笙幾次,但無一回例外地都是無功而返。
直到陸恒言當衆把道理攤開來講清楚,古稀老人才哀嘆着認命。
最後一次,在走之前他終于意識到錯誤,深鞠躬還孽,李佚笙只淡笑着搖頭,叫他多保重。
張天譯也經常來,但後面幾回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見狀,李佚笙內心狐疑,卻也只能明提暗喻地試探,終于才在昨日夜間釣出了他的想法。
“你要領養沐沐這件事我沒有意見。”說話時,李佚笙正拿着個濕毛巾幫謝久辭擦臉,“只要手續什麽合法,随時都行。”
像是沒預料到會如此順利,張天譯一愣,讷讷出聲:“你不怕我......”
“趙嫣跟我打過電話了。”
李佚笙語調平靜地打斷他,淡淡扯着唇角:“她說,你對沐沐很好。而且客觀來看,你确實在各方面條件都比我更符合一個監護人的标準。”
張天譯:“你不會覺得我是在作秀嗎?”
李佚笙收手回來,下意識“啊”了聲,反問道:“你會嗎?”
彼時病房裏的窗戶大敞着,漆黑一片的夜幕上孤零零地挂着半抹殘月,可光依然亮得皎潔璀璨。
良久,張天譯盯着她含笑的眼眸,輕笑出聲:“我不會。”
“嗯,這話我信。”李佚笙轉身往衛生間走,準備去換個毛巾幫謝久辭擦身,随口道:“畢竟你的演技我早就領教過。”
晚風從張天譯側耳吹過,她的聲音溫良如水。
“那可真是——”
“爛透了。”
他聽見她如是說。
張天譯忽然大笑起來。
等李佚笙出來的時候,見他不僅沒走,還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不免微微蹙眉“啧”了聲,而後就開始趕客:“差不多得了,事兒說完了趕緊走,我還要幫阿辭洗澡呢。”
“你給他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張天譯挑眉揶揄道:“那你覺得他情況好點沒有?”
李佚笙沒什麽态度地看過去:“什麽情況,不還是‘睡美人’嗎?”
“就是。”張天譯視線落在謝久辭的身上,從腹部往下掃,意有所指道:“昏迷狀态下,五感應該是還在的吧,我就不信他沒點反應。”
“......”
提示到這份上,李佚笙不可能不明白張天譯的意思。
可細細想來,她平日裏雖說是會幫着謝久辭擦洗,但部位只局限于四肢,确實還真沒留意關注過私密地帶的變化,于是也不好盲目下評判。
李佚笙有些糾結,不知該如何解釋。
瞧見她滿臉愁容欲言又止的模樣,張天譯會錯了意:“不會吧,謝久辭連那方面都出問題了?”
李佚笙張了張口,聯想到謝久辭腎陽虧虛的實情,無法反駁。
“天吶。”張天譯搖頭嘆氣,頗有種作為哥哥的操心:“妹妹,你這守得可是活寡啊,下半輩子的幸福......”
李佚笙惱羞成怒地把毛巾扔到了張天譯身上:“少說兩句吧,沒別的事兒幹了嗎?閑得在這兒捅人心窩子幹嘛!”
話落,她不耐地動身跨步過去,推着他就往門外走:“趕緊走!我們夫妻生活用不着你管,全憑本姑娘樂意。”
窗外的風貌似大了些,白色簾幡飄揚浮動。
月色散亂,銀芒映照一點妖嬈紅痣。
無人注意的夜裏,叽喳而過的老鴉落于窗臺,腦袋緩慢擺動。
錯覺間,竟與床上那人指尖輕擡的動作同頻。
兩分鐘後,門鎖人聲散。
李佚笙拖着步子又一次來到床前,她卸去了方才的嚣張,垂眼睨着床上鳳眸緊阖的男人,輕笑着道:“喂,聽見了嗎?人家說你不行呢。”
“唉,你說我是什麽命啊。”她自顧自嘟囔:“上一次你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伺候得不錯,我都沒好意思打擊你。”
“不過算啦,是好是壞這輩子我都跟你。”
“只要你醒過來,我們就好好過日子。”
李佚笙慢慢坐在了床邊的小椅上,費力掰開他握拳的右手,将自己的臉貼上去,喃喃道:“阿辭,我真的好想你。”
一滴淚順着眼角滑落,掉在男人的掌心上,灼熱又滾燙,燒得他心跳猛地漏了半拍。
經過連續幾日的精神緊繃,李佚笙現在的身體狀态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她竟難得地感受到了洶湧而來的倦意。
乏困翻滾上頭時,李佚笙遵循慣性,閉眼翻出兜裏的香囊,湊到鼻尖處輕嗅了下。
聞到熟悉的烏木沉香,她先是滿意地謂嘆,然後就快速地墜入了悠長夢鄉。
兩分鐘後,萬籁俱寂的單人病房裏,細碎夢呓聲連續漫出。
謝久辭緩緩睜開了眼。
“謝久辭,你要是真醒不過來,我就學着書裏的‘賈寶玉’做和尚去。”
“人家‘林妹妹’是生氣鉸了香囊,你可倒好,生氣以後給我留了一個。”
李佚笙吸了吸鼻子,在幻境裏又哭又笑。
“當時劇本殺還說自己大老爺們不願意反串。”
“你自己看,現在真成倒過來的了。”
謝久辭半坐起身,用空着的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一動不動地垂眼睨着伏趴在床側的人影。
半晌後,他勉力牽了下唇角,啞聲評價道:“做和尚這個主意是挺不錯,比死了好,至少還能偶爾看看你。”
可能是夢到了什麽別的事情,李佚笙呼吸平穩下來,臉頰依戀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謝久辭回神,指尖略微轉動,輕抹掉她眼尾的淚:“乖,好好睡一覺。”
他怕會吵醒她,所以嗓子壓得很低,語氣飄忽得像是在用氣音說話:“明天過後,找個風大的地方,把我忘了吧。”
“以後,就不要再掉眼淚了。”謝久辭右手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下她的臉,“不然我會舍不得走的。”
他悄悄抽手下床。
換好衣服後,謝久辭俯身将趴伏在床邊的李佚笙抱起來挪到了床上。
察覺到空調風有點涼,他又替她掖了下被子。
謝久辭坐在李佚笙原本的位置上盯着她看了很長時間。他無比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永遠地停留在此刻。
但天不随人願,天邊白晝漸出蒼穹。
謝久辭他深知自己困于囚籠,依舊不敢在光明下直面所愛,所以萬般權衡,他還是選擇了離開。
臨走前,謝久辭打開了香囊,往最後的那顆星星上加了一個字:【所以,別嫁給我吧。】
落筆時他眼眶莫名發紅,手顫得不像話,卻還是強撐着重複了好幾次,才将紙條疊成五角星放了回去。
然後。
他傾身吻向了李佚笙的額頭。
......
眸中映入天花板上的吸頂吊燈,李佚笙腦海一下變得清明。
視線往周圍掃了一圈,她慌張地趿拉着拖鞋先小跑去了旁邊的衛生間,結果沒發現人。
李佚笙思琢着事情,扯過手機撥了電話出去。
忙音響了54秒後自動挂斷。
“......”
李佚笙不信邪地再打了一個,特意留神,在心裏默數了秒數。
結果真讓她給猜着了,這回只用了45秒。
耳畔就響起了熟悉且冰冷的電流機械音:“尊敬的用戶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李佚笙面無表情地撥通了第三個。
......
一段時間後,李佚笙放棄了。
她決定想個別的辦法。
既然謝久辭這個混蛋逃避着不見她,那她就逼着他自己來找。
李佚笙異常冷靜地先給兩邊的父母報了平安,而後才往好友群裏發了條消息,內容概括來講很簡單,一是報告“謝久辭熬過危險期,卻在清醒過來後不見了的事實”;二是造謠“自己被甩重獲自由,打算今晚去酒吧約.炮的計劃”。
季繁的消息瞬間彈出來:【!】
陳碩看樣子也很震驚:【?】
周世新和陳夢則直接打了電話過來,都被李佚笙一視同仁地挂斷。
陸恒言倒是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光明正大給她出主意:【你在這兒說沒用,主要這個群裏沒有他,而我們也沒聯系不上他人,不如你去發條朋友圈?】
李佚笙問:【要是他不看怎麽辦?】
陸恒言:【賭一把呢?】
李佚笙很聽勸,當即就發了條要去酒吧邂逅良緣的朋友圈,只屏蔽了長輩。
沒過多久,底下就蓋起高樓,大家明白了她的意圖後,紛紛跟評留言助力。
其中張天譯的消息最為清新脫俗:【謝久辭不會真.硬.不起來了吧?】
李佚笙懶得回他,低眼倒扣了手機屏幕,氣悶地在床上滾了圈兒。
兩分鐘後,她火氣上翻,直接把朋友圈甩到了正主的微信聊天框:【我跟你講,晚上六點前要是見不到你人,我就随便去醫院旁邊的酒吧找個男人睡了!】
李佚笙:【到時候我吃過好的,你再後悔回來求我就沒用了,知道嗎!】
她連發了好幾條,可對面依舊是一潭死水。
李佚笙懊惱地把手機摔到床上,開始起身拾掇東西準備去退房。
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大攤,李佚笙收拾煩了,也因為心裏窩了團火,連午飯沒胃口吃,索性先躺倒在床上又補了一覺。
等再醒來的時候,她打開手機一瞧,發現竟然已經到了晚上七點。
李佚笙心下暗道糟糕,顧不得細看滿屏的紅點消息,便忙沖去衛生間裏收拾了一番,特意換了條深色的紅裙出門。
等再到樓下時,果不其然就在大門口撞進了一個熟悉至極的黑色眼眸。
日暮時分,夜影幽深。
男人身姿高大端立于燈下,筆挺卓然,白衣黑褲的穿着,顯得他這個人格外俊朗無雙。
李佚笙無奈發覺,自己的滿腔怨怒,竟然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全部土崩瓦解。
她吸了吸鼻子,小跑過去緊緊環住男人精瘦的腰身,貪戀地将腦袋埋在他懷裏,悶聲喚道:“阿辭。”
謝久辭身體僵住,遲鈍地擡手與她扯開了點距離,低眼看她。須臾後,他動了動嘴唇,從嗓子裏擠出三個字:“私奔嗎?”
李佚笙呆滞一瞬:“什麽?”
謝久辭的眸色很黑,看起來比他身後無月的夜色還要暗:“李佚笙,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極力壓抑着內心叫嚣的占有欲,緩聲道:“不要去找別人,除了父母認可的婚姻,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李佚笙張了張口。
“我的愛很瘋狂,如果你要激我,我現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你成功了。”謝久辭連聲線都開始顫抖:“死裏逃生回來後,我發現我已經舍不得再去死了。”
“因為你在這個世界上,我想看着你笑。”他開始流淚:“我有婚約在身,沒有辦法履行曾經對你一雙人的承諾。”
“我舍不得你受一點委屈。”謝久辭說:“我也自知不配再和你說愛。”
“可是接到你的來電時,我整個人還是會可恥地激動。”他語氣很苦惱:“我一遍一遍聽着手機鈴聲,看着屏幕裏你的名字跳動,我就覺得滿足。”
李佚笙拉了拉他的衣角:“你聽我……”
“可是看到你說你要去找別人。”謝久辭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苦笑了下:“我就會變得嫉妒,我發覺,我根本沒有辦法做到祝福你。”
“所以,阿笙,要我嗎?”
“……”
-
酒店的門被從外面暴力地推開。
李佚笙整個人都很懵圈。
她其實也不太清楚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情況。
好像是謝久辭在聽到她說“要”的那一瞬間,就跟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樣,一路半哄半騙地将她帶來了這裏。
李佚笙邊承受他鋪天蓋地的吻,邊出神想着,自己是不是得先尋個合适的時機和他攤牌。
唇舌糾纏間,男人把她壓在牆上,用膝蓋抵進了她的腿間,手非常自覺地順着裙擺下沿探入。
李佚笙被他親得七葷八素,腦子頓時糊塗起來,索性先放縱自己沉浸于情欲當中。
謝久辭虔誠地吻着她,一寸寸往下滑,至領口處,張口便咬住了紅裙的拉鏈。
衣衫剝落,泛着寒意的空氣拂上皮膚,冷熱交錯中,李佚笙不免打了個激靈。
她回神,雙手捧上他的腦袋,往旁邊躲了下:“阿辭,我和你說個事兒呗。”
“嗯。”謝久辭就着這個姿勢,親了親她的手心,聲音暗啞地誘哄道:“乖,專心點。”
“……”
說完,他托抱起李佚笙,将她放到了床上,而後三兩下脫幹淨了自己的上衣,就要壓身下去。
李佚笙盯着他肌理分明的腹部線條,不自主吞了吞口水。
趁李佚笙發呆的間隙,謝久辭又一次吻上了她的脖頸,順着線條不斷往下游移,至某一點頓住一秒,擡頭耐心詢問:“寶貝,可以嗎?”
李佚笙想點頭,但還是不忘正事:“我跟你說件……”
話音未落盡的下一秒,她瞳孔驟縮,不自主嗚咽出聲,眼前浮現水霧,後面的話就吞進了肚裏。
“嗯?”意亂情迷中,謝久辭聲音含糊道:“不舒服嗎?”
李佚笙身子被刺激得弓起,懸浮在了半空,腳趾蜷縮,裸露在外的雪白皮膚上也随之泛起薄粉,連呼吸都變得急促,連聲阻止:“別親那兒……”
“為什麽?”
“……”
“你剛說。”謝久辭對身下人的反應視若未聞,湊上來用鼻尖蹭了下她的發絲:“別親哪?”
李佚笙抿唇不說話,強忍住湧至喉間的聲音。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謝久辭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繞圈刮蹭,與她調情,半開玩笑道:“不願意了?”
李佚笙羞得連眼睛都不想睜:“不……”
聞言,謝久辭停下動作。
屋裏沒開燈,暗戚戚的一片,只有滾燙灼熱又清晰,他閉了閉眼,掩去眸中閃滅的淚光,喉結滾動着開口,嗓音低啞:“幸好,你現在後悔還不算太晚。”
謝久辭慢慢直起身,移步想要去幫李佚笙撿地上散落的衣物,卻被她扣住了手腕。
“不後悔。”李佚笙還喘着氣,坐起來擁住他,手下用力勾住他的脖頸,肌膚赤裸相貼,“我是想說,我們其實不算私奔。”
“那算什麽?”謝久辭低眼她的手臂,嗤笑一聲,自嘲道:“偷情嗎?”
“……”李佚笙覺得這人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比較可愛,她默了默,咬牙道:“你就沒想過,我有可能就是你的聯姻對象?”
所有感官随着這句話放大。
謝久辭線條繃緊,驀地想起鄰家小妹遞給他旺仔時的笑眼,他愣愣掀起眼皮看向她,記憶裏的輪廓在此時浮現重疊。
“還沒想起來呢?”李佚笙吻了吻他的喉結,聲音帶了點笑意:“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
她勾着唇,躺回去,順帶着将他往下拉了拉,湊到他耳邊蠱惑道:“本姑娘有個行走江湖的綽號,本名叫做周右安,是你謝久辭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謝久辭一動不動。
李佚笙舔了下他的耳垂:“按照你的理念,我們也算是訂過婚的,不算越界。”
謝久辭還是沒有什麽反應。
李佚笙拉過他的手貼到自己胸口,引誘道:“而且,我是自願的,你聽,心跳可以證明。”
謝久辭清楚地感受到了自掌心傳來的溫暖。
電流瞬間傳遍全身,他慌裏慌張地收手回來,眼神瞥向一旁,“那個……時間不早了,你還是早點休息吧。”
李佚笙:“?”
“我……回家一趟”謝久辭說着便随手扯過旁邊的被褥把她裹起來,而後抽身離開。
李佚笙稍愣片刻。
“不是。”她覺得不可思議,甚至難以理解他的反應:“你這就走了?”
“嗯。”謝久辭俯身撈過床下的白T,套到了身上:“等我回去處理一下,明天再見面吧。”
“……”
李佚笙又坐了起來,看着他的背影,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謝久辭,你不會真不行吧?”
“激我沒用,而且,我勸你把這句話收回去。”謝久辭沒回身,繼續擡腳往門口走,聲音裏透露着危險:“不然,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算賬。”
李佚笙:“……”
謝久辭走得利落又幹脆。
兩分鐘後,李佚笙裹着被子下床氣呼呼地從包裏掏了手機出來,特意翻到了之前的朋友圈留言。
裝作不經意間地将滿腹委屈廣而告之,她只回了張天譯的那條留言,言簡意赅:【對。】
什麽男人的尊嚴。
見鬼去吧。
-
托謝久辭的福,李佚笙難得又失眠了一晚。
後來積攢的憋屈漸消以後,她才後知後覺地良心回籠,趕緊默默删去了自己的回複。
可惜于事無補。
底下的評論早就炸開了鍋。
特別是陳碩和陸恒言兩個人,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甚至還直接在底下艾特起了本人。
謝久辭雖然沒在評論裏回複,卻是直接了當地甩了張截圖給她,甚至還大發慈悲地額外附贈一個符號。
當時李佚笙看到屏幕裏的問號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硬着頭皮敲字解釋:【那會生氣亂……】
回憶湧起,想了想,她又頓住,覺得自己沒錯,索性删了重打,也回敬了一個【?】過去。
對面很久沒有再回複。
李佚笙咬唇,幹脆起身去洗了個冷水澡。
可能是白天裏睡得太多,也可能是冷水澡調動了激素,最可能的是沒得到某個混蛋的回複。
總而言之的是,她一整個晚上都沒睡着,全程邊刷小視頻邊記錄一些大補的保健品品牌。
後來李佚笙更是越看越精神,于是便如此折騰了一夜。
直到日出東方,漫彩的霞光灑滿了屋子,她才退出了小視頻界面,撥了個電話出去。
周左然來得很快,見李佚笙從酒店出門,忙下車幫她拉開車門。
随後,兩人一起回了周家老宅。
林妙婉和周雲澤老早就在門外等着,念叨了小半輩子的閨女回家,整個屋子都透露着喜氣洋洋。
旁邊的鄰居,就是謝允安和蘇佩媛聽見院外打掃的阿姨說起這事兒,也忙趕過來湊熱鬧。
聊起兩家兒女的婚事,更是有扯不完的話題。
李佚笙全程坐在中間乖巧聽着,時不時還會點頭附和一下,倒也沒插話。
中間不知道是誰提到了求婚的事情,五個人目光統一地落到了她身上。
李佚笙身子坐直了些,端起茶杯低眼喝起來。
蘇佩媛率先打頭陣:“右安啊,你說這花你喜歡什麽顏色的?”
“啊。”李佚笙抿了下茶,随口道:“黑的吧。”
謝允安緊跟着問:“那戒指喜歡什麽樣的?”
想到自己前不久交給陳碩的東西,李佚笙頓了下,淡淡道:“蝴蝶蘭的。”
林妙婉接話道:“右安啊,你需不需要去洗個澡,再順便換身衣服,做個造型?”
除了李佚笙之外的其他人:“……”
“為什麽現在要換衣服。”李佚笙喝完茶,舔了下嘴角,錯過了幾人在空中的眼神交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周左然打哈哈道:“啊對,姐,等會兒我要去北辰學校那邊做演講。你去一起看看嘛,場合挺隆重的,你可不能給我丢份兒!”
李佚笙掀起眼皮瞧他:“那我不去不就行了?”
周左然:“……”
“咳咳。”周雲澤不自在地咳嗽兩下,“這個,右安吶,弟弟的活動結束後,我們可是都要去餐廳裏給你慶生的。”
“你忘了?”他邊說邊擡手招了個阿姨過來,囑托了一番後擡眼提醒:“今天可是農歷七月初五。”
阿姨含笑點頭,對着李佚笙道:“小小姐,我帶您去更衣室吧?”
見狀,李佚笙也不再好拒絕,只能狐疑地站起身,視線似有若無地往周圍掃了一圈,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面上了樓。
等她走後,客廳裏的幾人長舒一口氣。
周左然得了信息趕緊跑出門打電話通風報信,留下幾位長輩面面相觑。
林妙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右安,她應該沒發現吧?”
蘇佩媛白了她一眼:“你覺得呢?诶,不是我說啊,話題聊好好的,你突然插什麽亂啊?”
“噢,合着你們只管你兒子的儀容儀表。”林妙婉不甚服氣:“拜托,這可是求婚的大事,我能讓我閨女一臉憔悴地去襯托你家的菜葉子嗎?”
蘇佩媛嗆聲:“那你也不能說這麽明白吧?”
“我跟你講,要不是我今早見你兒子态度好,我都不可能這麽早同意。”林妙婉聲音氣憤:“白撿個閨女,你知足吧。”
“你……”
眼見着場上局勢越來越嚴峻,周雲澤和謝允安默契對視一眼,各自拉了自家夫人退了一步。
“那什麽,我們也去收拾一下自己吧,等會兒的畫面可是要被刻成光盤的。”謝允安笑道:“畢竟是在校門口,咱們這些老家夥,也不能給兩個孩子跌了* 面子不是?”
理由勉強可以接受,林妙婉和蘇佩媛分散了注意力,選擇休戰。
然後,等周左然剛一進門,他們便快速回房換好了統一的正裝,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
又過了二十分鐘。
李佚笙搭着扶手,從樓梯上款款走下來。水晶帶鑽的高跟鞋與地面摩擦拍打,發出不大不小的“噠噠”聲響,在座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而去。
-
今天室外的陽光恰好,萬物明媚盎然。
一行人出門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值初秋,溫度倒也不熱,影影灼灼的光斑透過樹蔭零散灑落下來,倒是照得人心莫名發暖。
六個人開了三輛車,氣勢可以說是非常足。
除了周左然這邊是自己開車外,其他兩輛都是有專門的司機,駕駛技術看樣子也更熟練些,幾乎是剛出街道拐角,就把他們甩出了一大截。
李佚笙坐在副駕駛上,撐着下巴望向車窗外龜速後退的梧桐樹幹,不自覺哀嘆了聲。
她垂眼看向手機,百無聊賴地摁亮屏幕。
自酒店出來後,李佚笙一直沒顧上看消息,這會兒再瞧,才發現大概在十點多的時候,謝久辭已經回複了她。
隔着屏幕,倒是有幾分唬人的意思在:【行,今晚讓你試試。】
李佚笙唇角略微勾起,冷靜敲字:【哦,又不是沒試過。】
她存心氣他:【不也就那樣嗎?】
這次,那邊回得很快,謝久辭直接發了條三秒的語音條過來。
李佚笙悄悄瞥了眼專注開車的周左然,把手機音量調到了最小一格,貼到耳畔細聽。
順着電流,謝久辭的聲音更加帶磁,蘇蘇麻麻地撩撥着她:“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李佚笙把手機挪至眼前,又開始打字:【就上次我喝醉了,那回。】
想到印象中的場景,她臉頰開始發燙,故作鎮定地降了點車窗。
謝久辭像是懶得打字,這次語音條更長了些,嘈雜的背景音下,男人的聲音似笑非笑:“喝醉了?我可沒有碰過你,倒是你吧,是不是勾搭過哪個野男人,還揚言要讓人家改名來着?”
見他開始翻舊賬,李佚笙趕緊順毛:【沒有沒有,我當時腦子可是清醒的。】
謝久辭:【哦,清醒。】
謝久辭:【清醒地做了個春夢?】
“啪嗒——”手機應聲而落。
動靜大地連專注開車的周左然都忍不住看了眼回來,李佚笙尴尬一笑,彎腰撿起來。
再回複時,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春夢麽?啊啊啊啊!她在和謝久辭讨論什麽!
李佚笙覺得有點窘迫,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上的幾個字出神。
過了會兒,她緩了口氣,僞裝成刻意又不經意地模樣将話題揭過:【聽你那邊怎麽有音樂聲,是在哪兒?】
謝久辭也沒再難為她,只挑了重點回她:【北辰大學門口。】
李佚笙:【诶,我也馬上去學校,要不你等我會兒呗。】
這句話發過去,謝久辭又發了條語音。
為了掩飾方才的小插曲,李佚笙故意打開了外放,刺拉的電流音後,男人極具辨識地嗓音便張揚地飄蕩在了狹小的車內空間裏。
謝久辭說:“我等的就是你。”
被秀了一臉的周左然:“……”
下午13:09。
周左然把車停在了地鐵站旁邊用白線畫出的空位上,推了推旁邊人的胳膊。
“姐,醒醒。”他聲音很輕,“我們到了。”
李佚笙迷迷糊糊應了聲,習慣性擡手準備揉眼睛,卻被人握住了手腕。
周左然随手從車前的儲物盒裏抽了張紙探身過去,小心翼翼地幫她摁了下眼角。
“妝可不能花。”他笑着道:“我勢必得讓我姐驚豔四座。”
李佚笙睜眼,思緒逐漸清明。
她沒多說什麽,只點點頭,便開門準備下去。
“等等——”周左然叫住了她。
李佚笙動作頓住,不明所以地回身,就看見周左然從西裝的左胸內兜裏掏了條鏈子出來。
金輝餘光,彌勒佛的笑臉慈愛。
她一瞬間就懂了緣由。
怪不得,要讓她盛裝出席。
怪不得,謝久辭說就是在等她。
李佚笙開始隐約期待。
原來,不管再過多少次,只要感受到謝久辭要求婚的心意,她還是會激動雀躍。
她想結婚。
只想和他結婚。
周左然伸手幫她戴好了佛像,李佚笙低眼注意到紅繩被換成了金鏈,她挑了挑眉。
“繩緣太淺,‘木石前盟’的苦頭吃過了,這算弟弟送你的賀禮,祝你們往後‘金玉良緣’皆歡喜。”
見李佚笙還呆站在原地,周左然笑着催促:“快去吧,謝久辭等了你很久,也是難為我特意幫他卡了個好時間。”
李佚笙眨了眨眼,推門下車。
不遠處的地鐵口旁邊早就擠滿了人,層層圍繞成小圈,本來是喧雜吵鬧的一片,卻在聽到車門關閉聲的瞬間安靜下來。
李佚笙一步一步擡腳走近,圓圈自覺散開。雙方父母好友俱在,分立兩邊,全部側身認真注視着她的到來。
陳碩和季繁在左,陳夢與周世新在右。
蘇佩媛和謝允安在左,林妙婉和周雲澤在右。
陸恒言在左,周左然在右。
王铮在左,陳志勤在右。
連張天譯也帶了李言沐過來,小男孩眼裏滿是癡傻的歡喜。
架子鼓與吉他的前奏随之響起,而後熟悉的歌聲從音響中飄蕩而出。
“曾經我是不安湖水。”
“穿過森林誤入你心。”
……
“如今我是造夢的人吶。”
“悵然若失流連忘返啊。”
……
“等潮汐來臨。”
“我就能記起你的樣子。”
……
“嘿,當我找到你。”
“望住你眼睛。”
……
“心無旁骛地相擁。”
“那是我僅有的溫柔,也是我愛你的原因。”
……
“如此不思議。”
“讓我墜落,在這凄美地。”
一曲終了,臺上主唱将話筒遞給旁邊伫立的鄭之舟,緩緩向她走來,他的眉梢略微揚起,單手捧大束玫瑰,裏面黑紅各半。
李佚笙愣愣地看着他。
街道兩旁梧桐繁茂,光線碎影斜至。
男人的面容風華無雙,他堅定地朝着她走來,眼眸漆黑純粹,溺斃了世間萬千華光。
人群裏,季繁率先越過他,跑過來擁住了李佚笙,眼淚不受控地落滿衣襟,她珍重地将手上的東西遞給她。
李佚笙低頭,等看清手中塑封的枯黃雛菊花瓣以後,哭笑不得:“這麽多年,你還留着呢?要換願望都不能挑個好時間嘛,沒看見我現在得先等人求婚嗎?”
“我想好了第二個心願。”季繁涕不成聲:“我要你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幸福下去。”
說完這句話,也不待李佚笙回答,她便轉身回到了陳碩旁邊。
李佚笙手下不自覺捏緊。
小插曲過後,謝久辭也來到了她面前。
李佚笙眼前落下大片的陰影。
她勾着唇擡頭,縱然有所準備,卻仍然是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雙深邃眼瞳,裏面的情緒依舊如再見那日一般,晦暗不明。
謝久辭喉結滾了下。
“李佚笙。”
被叫到的人呆滞地“啊”了聲。
下一秒,剛歇不久的音樂節拍再次響起,周薇的歌聲順風飄來。
“He knelt to the ground.”
謝久辭單膝跪地,将玫瑰單手奉上。
“and pulled out a ring,and said.”
謝久辭從左胸口暗兜裏取出戒指盒,指尖轉動撥開,蝴蝶蘭的鑽戒折光而亮,裏面還多了兩枚黑色的耳鑽,正是李佚笙醉酒時誇的那款。
“marry me juliet.”
謝久辭說,他愛李佚笙。
“you’ll never have to be alone.”
謝久辭當衆承諾,他會用生命來愛她。
“i love you.”
謝久辭問,嫁給他好嗎?
“land that’s all i ready know.”
謝久辭笑稱,是他在盛夏裏自甘溺斃。
尾調婉轉悠揚,李佚笙視線下滑,怔怔地盯着他項間的藍玉觀音像,很破壞氣氛地來了一句。
“你不是說,這玩意兒不是老爺們該戴的嗎?”
“那是以前。”謝久辭對上她的目光,扯了下唇角:“或許早就該戴着了,才不會錯過這麽多年。”
他依舊跪在地上,試圖用急切掩飾緊張:“周右安,來給個準話,你嫁不嫁?”
李佚笙逗他:“要是我現在說不呢?”
“晚了。”謝久辭把花一把塞到她手裏,強勢地拿出戒指就要往她中指上套:“從昨晚你大肆造謠我不行的時候,就應該有對我負責的覺悟。”
李佚笙配合地伸手,笑起來,故作勉強道:“那好吧,就當我做個好事。”
“嗯。”謝久辭也跟着她笑,望向她的眼:“所以承認吧,你的眼睛在說願意。”
“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麽不是無名指?”
“因為,我想和你永遠熱戀。”
八月的陽光大盛,少了蟬鳴,多了柔風。
天朗氣清,午後時光綿長不息。
朱夏盡時秋聲起。
山河萬裏,唯有愛意無與倫比。
玫瑰與蝶陷落于夏日煙雨。
雨霧四起,愛人的眸裏藏了無數個靈魂絕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