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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三·異夢
    沈希的朱唇緊抿, 一雙漂亮的眼眸睜得大大的。
    平日經營出來的張弛有度,在這個時候全都飄到了九霄雲外,留下來的是那近乎帶着孩子氣的愣怔。
    沈希光着腳,她哭着撲到了沈慶臣的懷裏, 啞聲喚道:“父親……!”
    她有好多眼淚, 在眼眶中來回地打轉, 最終撲簌簌地往下掉。
    博弈和争執的氛圍, 因為沈希的到來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慶臣的身軀微僵,他低下眼, 聲音稍啞:“你受委屈了, 小希。”
    越是生死存亡的關頭,野心越會瘋狂地膨脹。
    但死裏逃生過一回後, 沈慶臣驀地有些頹敗, 他輕攬着沈希, 忽然很想現在就帶着她回家。
    沈希哭過以後卻漸漸冷靜下來。
    她擦了擦眼淚, 起身看向蕭渡玄,帶着鼻音說道:“多謝您,殿下。”
    沈希的眼眸通紅, 臉上寫着的盡是對蕭渡玄的信任和依賴,那是他許久都不曾見到過的情緒。
    他的小孩子真是受委屈了。
    蕭渡玄很想将沈希抱在懷裏, 他也的确這樣做了。
    少女的腰身細瘦, 只須輕輕一攬, 她就坐在了他的懷裏。
    “不必謝我,小希, ”蕭渡玄安撫道, “先前的事,是我思慮不周了。”
    他的言辭是那樣溫柔, 眼中也都是柔軟的情愫。
    如果一個陌生人在這裏,八成要分不清誰才是沈希的父親。
    兩個人那樣親昵,又像是愛侶,又像是兄妹,又像是父女。
    反倒是沈慶臣這個真正的父親,被襯成了局外人,在灼灼地發着不相幹的光芒。
    他額側的穴位突突地跳着。
    如果不是知道蕭渡玄的性子,沈慶臣都要懷疑他此番入獄被困的真正原因是蕭渡玄預謀殺父奪女。
    他早就該注意到的。
    沈慶臣咬緊牙關,打斷蕭渡玄:“殿下,我們的話還沒談完。”
    蕭渡玄摟着沈希的腰身,擡手拭去她的眼淚,眸裏的柔情似水般流淌,多得快要滿溢出來。
    如此關頭,他連眼神都不想分給沈慶臣。
    沈希竭力止住眼淚,但她被蕭渡玄抱在懷裏的時候,總會格外難以控制情緒。
    她甚至沒聽清沈慶臣在說什麽。
    蕭渡玄将沈希給抱了起來,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沈大人才從囹圄中出來,先休整一番再商談其餘的事吧。”
    說罷,便令常鶴送了客。
    沈希攀着蕭渡玄的脖頸,眼尾哭得濕紅,令人有一種将她拆吃入腹的沖動。
    他掩住眸底的晦澀,輕聲說道:“不哭了,小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擁住沈希的時候,總有一種奇異的情緒在流淌,那比萬人仰望、大權在握更加令他着迷。
    *
    沈希心神不寧多日,這下終于徹底放松下來,蕭渡玄陪着她用了午膳,然後看着她睡過去後,方才離宮。
    這天下瞧着歌舞升平,可暗處的枝葉卻早已開始飄搖。
    想到遠在遼東的那位叔父,蕭渡玄的眼底也泛起了冷意。
    他倒要看看,若是沒有沈慶臣這位重臣的奧援,齊王還能掀起什麽波瀾?
    蕭渡玄到太極宮的時候,皇帝剛剛從前殿回來,他出身很好,是高祖的嫡長子,母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
    但皇帝的能力自少時就為人诟病。
    他善于弄權,卻不善于做實事,性子裏的急躁到了現今都未能改變,連飲藥的時候耐心都極差。
    皇帝才訓斥過臣屬,眉眼間都帶着躁郁。
    他脾氣差,許多時候喜歡事事順心,但面對蕭渡玄的時候,他的耐心仿佛是無限的。
    “你頭疾好些了嗎?”皇帝放下杯盞,“這時候過來做什麽?多休息休息吧。”
    天家多薄情寡義之人,他們這對父子的關系倒是還不錯。
    蕭渡玄不常到太極宮,跟皇帝溝通一般也是靠人傳話,眼下沈慶臣被放出,他方才過來。
    他少時長在太極宮,而不是長在生母身邊,十五六時才開的東宮。
    對于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是無比熟悉的。
    蕭渡玄懶洋洋地說道:“早就好了,讓父皇挂心了。”
    “小姑娘被哄好了?”皇帝調笑道,“瞧你這神色,跟個浪蕩子似的。”
    皇帝難得這樣開玩笑,蕭渡玄卻是微微愣怔了一下,他表現得很明顯嗎?
    旋即他又想到,在那個紛亂的夢境裏,陸仙芝正是因為窺見他的柔情,而對沈希百般刁難。
    蕭渡玄抿了抿唇,應道:“哄好了。”
    “你早該告訴我的,”皇帝有些無奈地說道,“如果知道你有那心思,我不會動沈慶臣的,你瞧瞧這一出,多荒唐。”
    他在說的仿佛是什麽很不值得一提的事,而非是經年的猜忌與算計。
    沈希知道真相的時候,總覺得像是天塌了一樣。
    其實她不必那樣害怕的,對皇帝來說,那些事情從來不是麻煩的,也并不是如泰山壓頂般重要的。
    史書中漫長篇章的載記和後世數不勝數的探讨所渴望的真相,或許只是源自當事人流星般閃爍的一個短暫念頭。
    人的邏輯從不遵從規律,它既簡明,又吊詭,又為所欲為。
    聞言,蕭渡玄也只是輕輕一笑。
    “不過也有好處,父皇。”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齊王的事情,可能會有些新的契機。”
    數千萬人的命運,帝國車駕的方向,就在只言片語中被輕易改變。
    *
    沈慶臣在家中休歇了一日,沈霜天尚在重病中,知悉兄長順利歸來,他當即就自病榻起了身,連容色都好了許多。
    “你說……是殿下插手的嗎?”沈霜天咳嗽了一陣,“還是陸恪那邊出了什麽事?”
    沈慶臣之前聽聞過太子對沈希頗有照拂。
    但昨日那景象還是深深地沖擊了他的心神。
    “算是吧。”沈慶臣偏過頭去,“你好好養病,旁的事都不必再多想了。”
    沈霜天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又咳了兩聲,他斷續地說道:“那是自然……等到時候小希成親,我還要出席她的婚宴呢。”
    許多重疾都是起自心病。
    沈慶臣看着弟弟這幅疼惜侄女的模樣,嘴角不由地抽了抽。
    希望沈霜天知道新郎是誰時,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不對。誰說小希一定要嫁給蕭渡玄了?
    長樂殿。
    沈希擡眸看向蕭渡玄,她的笑顏甜美,聲音也是柔軟的:“殿下,您回來了。”
    她坐在軟榻上,膝上攤着一本書冊,放松自然地仰起笑臉。
    蕭渡玄見到她心裏便止不住地泛起柔情。
    他緩步近前,将沈希抱在懷裏,柔聲說道:“嗯,我回來了。”
    這樣的對話尋常到不能更尋常,卻也是夢境中的那個他長達兩年的求之不得。
    直到上元節宮宴到來前,蕭渡玄都一直陪在沈希的身邊,皇後那邊令貴女過去,他也将沈希扣在身邊,直接幫她告假。
    沈希對自由這個東西,一直不是太熱切。
    她在東宮待得太久,漸漸地忘卻了對外面世界的渴望。
    即便如此,沈希還是感覺最近蕭渡玄有點太“黏人”了,這樣言說他好像不太恰當,但除卻這個詞,她一時之間有點想不出用什麽詞來形容他。
    轉眼就到了上元節。
    沈希好久沒有出過宮,之前皇後傳召,蕭渡玄也沒讓她過去,眼下過來的一些不相熟貴女,她甚至有點叫不上名字。
    =太子妃的人選還未定,諸多世家都在各顯神通。
    上元節的宮宴本來就熱鬧,如今更是姹紫嫣紅,争奇鬥豔。
    因為外間還冷着,宴席是在宮殿內舉行的,屏風華美,歌舞不斷,繁榮到了一種極致,就像是富貴的花朵,能夠令人聞嗅到芬芳。
    今日據說太子會親自到場,許多人早都開始翹首以盼,連坐都坐不安寧。
    唯有沈希坐在席位裏,仍在笑着和相熟的貴女一起飲果酒。
    沒多時太子真的來了。
    但他卻是和皇帝輕輕搖了搖頭,笑說道:“父皇,兒臣還沒做娶妻的準備。”
    蕭渡玄的言辭随意,唇邊的笑意亦是那樣淡漠,卻有無數貴女的心都要碎掉,連皇後的臉都有些挂不住,她身邊的陸家姑娘更是亂了神色。
    怎麽會這樣?
    陸仙芝的面容抽動,差些沒有掩住失望和無措的神色。
    她這些天拼死拼活地讨好姑母,還那樣努力地和人算計比拼,到底是為了什麽?
    陸仙芝想到那杯加了料的果酒,渾身的冷汗更是立刻就下來了,現在太子都不選妃了,這杯果酒非但沒法将旁人置于死地,還會将她自己給害死的!
    她從席間坐起,檀木椅發出尖銳的鳴聲。
    陸仙芝臉色蒼白,連旁人的目光都顧不上了,她飛快地在人群中找尋自己買通的那個宮女,想要将那人給攔下來。
    該死,那個人到底去哪裏了?
    陸仙芝額前盡是冷汗,她拼命地越過人群,然而等她終于找到那宮女時,沈希正捧着那杯果酒在喝。
    少女的笑靥甜美,臉龐卻已經泛起了薄紅。
    她擦了擦薄汗,同身邊人說道:“好像有點熱。”
    這是什麽陰差陽錯?
    陸仙芝渾身顫抖,腿一軟差點要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