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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三·異夢
    沈希眸光顫動, 掌心也全是冷汗。
    前方是還未散盡的人群,後方是陸皇後的宮殿,而她一個以矜持端莊著稱的女郎,竟被太子給困在了方寸之間。
    一種別樣的禁忌感倏然生了出來。
    沈希的思緒有點亂, 她一過分的緊張, 就不太會組織語言。
    “能、能回去再說嗎, 殿下?”她擡起水眸, “求您了……”
    蕭渡玄的眸色暗沉,凝滞着很多沈希看不懂的情緒, 他仿佛是再不能容忍她妄圖離開和忤逆的行徑。
    但到底是在大庭廣衆之下。
    他凝視着她的眼睛, 須臾還是移開了視線。
    蕭渡玄輕聲說道:“在皇後身邊了那麽久,你不累嗎?”
    眼見他的容色稍霁, 沈希就急急地跟上了他的腳步:“我沒事, 殿下, 勞您挂念了……”
    她的腦中很亂, 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
    沈希只知道這話落下後,蕭渡玄更加不怿了。
    他性子有些陰晴不定,溫柔的時候說什麽都成, 但是動怒的時候,那壓迫感也是真的恐怖。
    她無法克制內心深處恐懼的攀升。
    再想到監牢中的父親和他言說的齊王, 更是有無數紛亂的光影在沈希的腦中閃爍。
    跟着蕭渡玄回到長樂殿後, 她的思緒依然是雜亂的。
    他坐在太師椅中, 好整以暇地看向她:“說吧,為什麽突然離開?”
    沈希站在蕭渡玄的跟前, 像罰站似的立着。
    “馬上就是上元宮宴, ”她竭力錯開蕭渡玄的視線,“殿下, 之前娘娘言說一定要我們過去的,我是擔心娘娘怪罪方才離開的,并不是有意忤逆您……”
    蕭渡玄的姿态随意,眼底卻帶着些晦澀。
    “孤只是離宮一時,你就敢擅自出去,”他輕聲說道,“倘若孤離宮一月,你是不是敢離開京城呢?”
    他的聲音輕柔如風,沈希的後背卻都被冷汗給浸濕。
    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個瞬間,她覺得她的內心世界被蕭渡玄給看透了。
    沈希滿臉懼色,她顫聲說道:“臣女不敢,殿下。”
    她的膝當即就要軟下來,可還沒有怎樣,蕭渡玄便按住了她的手,強将她給拽了起來。
    他的神情無疑是不快的。
    但他皺着眉,很快就将她給推開。
    蕭渡玄現今的身子已經康健許多,唯有這頭疾一直沒能根治,偶爾還是會發作。
    沈希緊忙給他倒了杯茶水,矮身問詢道:“殿下,要我去傳喚醫官嗎?”
    她的聲音柔軟,帶着點慌亂。
    虛假的擔憂和真實的關切很好分辨,蕭渡玄一直都很清楚如何判斷,但眼前的景象混亂,像是夢境中一般光怪陸離。
    沈希的面孔依然那樣柔美,可那雙漂亮的眼眸裏卻倏然搖晃,像是沾染上了濃重的恨意。
    幻影當中,她的臉龐瘦削許多,染着血,在正紅色嫁衣的映襯下,帶着些驚心動魄的美麗。
    蕭渡玄的思緒混亂,他撐着額頭道:“你先下去。”
    他在極力壓抑情緒。
    但他擡眸的瞬間,鋪天蓋地的壓迫感都襲了上來。
    “是,殿下……”沈希滿心都是恐懼,她落荒而逃般地退了下去。
    方才她還在害怕蕭渡玄,可見他似是忽然發病,另一種強烈的懼意霎時就襲了上來。
    沈希膽子向來不大。
    但這世界上她最害怕的從來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蕭渡玄可能會死。
    她的眼眶裏含着淚水,步履匆匆地就去尋了東宮的屬官:“郎官,快去傳禦醫進殿,殿下似是發病了……”
    *
    夢境裏的一件件、一樁樁事既清晰又混亂。
    叛逃,婚宴,墜江,自殺,強娶,相愛。
    紛亂的景象連綴成線,像是一場荒誕的戲劇慢慢地呈現在蕭渡玄的眼前。
    等到他再度蘇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昏黑。
    夢裏的事混雜得近乎荒唐,饒是蕭渡玄也費了些功夫,從那強烈的情緒中抽離。
    須臾,他方才輕揉着額側的穴位,撐着手臂坐起身,低眸的時候,蕭渡玄倏然發覺沈希在床邊趴着。
    她就像小孩子時那樣,趴在他的床邊,眼尾泛着薄紅,像是哭過一場似的。
    蕭渡玄的心神晃動了一下。
    侍從和醫官見他蘇醒,匆匆忙忙地走近,但他卻只是示意衆人噤聲,然後将沈希給抱了起來。
    她最怕他生病,每次去佛寺道觀時,求的心願都是他能平安健康,長命百歲。
    連日來的躁郁情緒在這個時刻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蕭渡玄輕撫着沈希的頭發,就這樣陪了她許久。
    那個夢境固然真實得可怖,但有些地方實在太荒唐了。
    他的小希怎麽可能舍得離開他呢?
    當初他離開東宮一兩日,她都難過焦慮得要睡不着覺。
    沈希睡醒的時候,天色徹底黑了。
    擡眸和蕭渡玄對上視線的剎那,沈希的腦中陣陣地發昏,差點沒有從床榻上跳起來。
    可更令她震驚的是,她躺着的是蕭渡玄的床榻。
    她明明是來陪護他的,最終自己卻成了被看顧的那個。
    見沈希蘇醒,蕭渡玄的唇邊露出一點笑意,他擡起手覆上沈希的額頭,輕聲問道:“沒有不舒服吧?”
    她哪裏會有不舒服呢?
    沈希睡在蕭渡玄的床上,比在越國公府閨房的帳中睡得還要更加香甜。
    她搖了搖頭,緊忙應道:“沒有不舒服,殿下。”
    她怎麽能和蕭渡玄睡在一處呢?
    沈希心中焦躁害怕,擡腳就想下去,但蕭渡玄卻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這兩天待你,是不是不太好?”他輕輕地問道,“知你心緒不穩,還那樣訓斥你,那樣責罰你。”
    蕭渡玄在高位待了太久,有時也會忘記沈希還是個小女孩。
    她看起來張弛有度,矜持大方,可歸根到底也還是個孩子。
    “我沒事,殿下……”沈希的睫羽顫抖了一下,她低眸輕揉了揉眼,喉間忽然有點幹澀發疼。
    她或許不知道,她的眼皮很薄,稍有淚意眼皮就會紅紅的。
    蕭渡玄擡起手臂,輕撫過沈希泛起薄紅的眼尾,聲音微啞:“抱歉,小希,讓你受委屈了。”
    他初始并不想插手皇帝和沈慶臣的事。
    那是沈希的父親不錯,可和沈希除卻血緣外,并沒有什麽深層的關系。
    但在那個荒唐的夢境後,蕭渡玄驀地意識到了些問題,他的小希看似持重,實則是個很重情的人。
    更不容忽視的是,潛藏在他自己心底的那些晦澀念頭。
    夢境固然詭谲荒謬,卻讓一些紛亂的思緒變得分外清晰起來。
    蕭渡玄攬住沈希,低聲說道:“別擔心,小希,你父親的事,我一定會想法子的。”
    沈希原本已經忍住了淚意,然在聽到蕭渡玄的話語後,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決了堤。
    好多委屈,就這樣全都化作淚水掉了下來。
    蕭渡玄将沈希抱在腿上,輕撫着她的後背,安慰地說道:“別害怕,別害怕。”
    她連日來都極為的害怕,終于到了現在才敢說出心裏話。
    “我真的好害怕,殿下……”沈希抽咽地說道,“我不知道您為什麽變得那麽兇,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才能讓陛下相信我父親是無辜的……”
    她擡起紅腫的水眸,顫聲問道:“而且您馬上要選妃了,到時候是不是就要将我趕走了?”
    蕭渡玄撫上沈希的臉龐。
    “只是皇後在張羅,”他輕聲解釋道,“我并沒有那個念頭,只要我還活着一日,你就不必擔心會颠沛流離。”
    蕭渡玄耐心地安撫着沈希。
    但當他還想說更多他們之間的事時,沈希已經哭得累了,快要趴在他的肩頭睡過去。
    夜晚寂靜,月色透過窗棂照了進來,她的烏發披散着,像流淌着的溪水。
    蕭渡玄看着沈希的臉龐,內心柔軟得不像話。
    兩人難得把話說開,連日來滞塞在他們之間的壓抑氛圍全都消散了。
    就好像是車軸的方向被調轉,開始朝着另一側滾動似的。
    *
    沈希這幾天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她昨天哭得很累,翌日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昏沉迷茫的感覺。
    天光已經大亮,也沒有人喚她,她就一直睡到了快要正午。
    望向陌生的承塵時,沈希陡地發覺這不是她的居室,這還是蕭渡玄的寝殿。
    她瞬時就直起了身子。
    身上的睡袍寬松,興許是宮女給她換過的,帶着點淡淡的檀香。
    沈希長大以後就沒有和蕭渡玄同睡過,此刻感覺頭都快要炸了,她光着腳就從床上下來。
    纖細的踝骨伶仃,像是玉石雕琢而成,被雪色的流蘇映襯,更顯皎白。
    內殿外的兩人正在争執。
    蕭渡玄冷聲說道:“你以為孤不知道你和齊王早有勾結?”
    “你讓沈希出宮,我就告訴你齊王黨羽有誰,”沈慶臣壓低聲說道,“你知道他有謀劃有部署,還沒查清他的黨人都有誰吧?”
    蕭渡玄皺起眉,說道:“這管小希什麽事?”
    沈慶臣剛從監牢裏出來,像個亡命的賭徒一般。
    他破釜沉舟地說道:“殿下就說,這筆交易您做不做吧?”
    兩人正在争執着,蕭渡玄忽然擡眼和站在門邊的沈希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