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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三·異夢
    一個莫名的想法突然湧了上來。
    小希長大了, 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是個成熟的女郎,不該像過去那樣對待她了。
    但頓了片刻後,蕭渡玄仍是面色如常地将沈希給抱了起來。
    她還在病中, 他怎樣照顧她都不為過的。
    用完膳後, 蕭渡玄又将沈希抱回帳內, 他輕聲說道:“你睡吧, 你睡着我再離開。”
    他的聲音真好聽,說的話也真溫柔。
    沈希卻再不能從他的言辭中獲得安全感, 她的心像是暴風雨中的小舟, 在無措地飄搖着。
    她阖上眼眸,低低地“嗯”了一聲。
    沈希服的藥有助眠的成分, 雖然她心緒煩亂, 可還是漸漸睡了過去。
    少女的吐息變得悠長, 她側着身, 柔美的臉龐被燭火照着,泛着薄紅,像是春日灼灼的桃花。
    明燈的光微弱, 将她的容色襯得朦胧。
    蕭渡玄的呼吸頓了頓。
    方才的觸碰很快,很倉促, 轉瞬即逝。
    但過了片刻後, 反倒變得昭然起來, 他低眼看向指腹,修長的手指想要攏住纖腰是極容易的事, 只須輕輕屈起指骨就能将她給攥入掌中。
    實在是太簡單了。
    蕭渡玄昔年多病, 年壽難永,因此一直對男女之事沒什麽興致。
    但事實是, 他也是個男人。
    蕭渡玄按下那陣莫名的躁意,起身從沈希的居室離開。
    或許是室內的地龍燒得太熱了。
    他擡起眼簾,看向殿外的皚皚白雪,緩步走回了內室。
    是夜雪無聲落,蕭渡玄卻陡然從夢中驚醒,他的眉眼泛着郁氣,俊美的臉龐亦是有些怔忪。
    光怪陸離的夢境混亂得無法言說。
    一會兒是少女的嬌啼,一會兒是滾燙的熏香,再一會兒是層疊的深紅淺紅。
    在那個混亂的夢裏,他簡直像個畜生一樣,指節就沒有從那被攥得青紫的纖腰離開過。
    她哭得那樣厲害,他也沒有放過她片刻。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夢裏的那個女郎——是沈希。
    蕭渡玄神情微動,他揉了揉額側的穴位,玄色的眸裏情緒不明。
    *
    沈希病得突然,好起來得也很快,如今父親深陷囹圄,叔叔沈霜天也病重,只有她能夠去做些什麽。
    太子這邊馬上就要開始選太子妃,到時她或許會被趕出東宮。
    所以有些事情,必須要趕快做。
    沈希坐起身,她擡起眼簾看向外間,冬日的天空灰敗,雪雖然已經停下,但深黑色的沉雲依然壓着。
    年味她是半分沒有體會到,她只覺得胸腔裏也有什麽東西在壓着。
    沈希将手按在胸口,須臾,她将桌案上放着的詩集放到爐邊,看着它靜靜地燒了起來。
    都到了這地步,她是再沒有心情去看這些了。
    蕭渡玄說得可能真的是對的,詩詞能有何益?唯有失魂落魄的人才會寄情于此。
    他不喜歡。她早就不該再看的。
    薄薄的詩冊很快燃燒殆盡,沈希平靜地将桌案收拾幹淨,然後從內室中走了出去。
    她也不知她的心何時變得這樣冷硬,沈希只知道她心中若是再有什麽柔情殘滞,她就不必再活了。
    藏在暗處的殺奪者會将她給吞噬掉的。
    蕭渡玄近來事務繁忙,今日本來應休息的,不知為何一早就離了殿。
    他不允沈希再去看沈慶臣,不想她再常常離開東宮,但馬上就是上元宮宴,她還是得去陸皇後那裏。
    哪怕早有人窺清楚她的底細,她在人前的身份還是要撐着。
    梳妝過後,沈希就準備離開,屬官顧着蕭渡玄的吩咐,仍有些擔心,遲疑地說道:“姑娘,您身子才好,要不今日先別過去了吧?”
    “我已經好了,”她低着眸子,“再說娘娘有令,哪好不從?”
    沈希也沒那麽想跟那些人打交道。
    可是她不能被蕭渡玄困死在宮裏,她得出去,她必須得出去。
    屬官聽了沈希的話,還是有點猶豫:“可是殿下說想讓您多休息、休息……”
    “好了,”她擡眸說道,“我都已經梳妝好了,又不會多待,殿下若是問起,你就說我強要出去好了。”
    那屬官終于是沒聲了。
    走出長樂殿的時候,沈希的掌心都泛着薄汗。
    昨日去看父親時,他跟她言說要尋齊王的人。
    齊王和沈慶臣有私怨,關系一向不好,沈希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父親最後的底牌竟然是齊王。
    她攥緊手中的那枚玉璧,輕輕地收緊指節。
    沈希過去的時候剛好遇見樂平公主,她和驸馬陳青識是不久前成親的,如今已經是位年輕婦人了。
    或許是因為已經成親,樂平公主的衣着不再豔麗,甚至瞧着有點過分的賢淑了。
    樂平公主勉強地笑了一下,喚道:“小希。”
    沈希總覺得她的笑容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
    兩人一起去了皇後宮裏,路上也只是寒暄,誰都知道沈家現在風雨飄搖,沈希也正是煩亂的時候。
    陸皇後身邊圍着幾個貴女,有陸家的女孩,也有別家的姑娘。
    個個都穿得花枝招展,譬如春日新綻的各色嬌豔。
    沈希看着她們,莫名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她突然覺得她和她們的距離很遙遠。
    半響的時光都消磨在這裏了,臨到午間,陸皇後卻還沒有放衆人離開的意思,她笑着說道:“急什麽?都再等等。”
    沈希已經有點倦意了。
    她用指腹摩挲着袖中的那枚玉璧,思緒慢慢地往下沉。
    當沈希都開始覺得等到厭煩的時候,殿門忽然被再度打開了,視線和蕭渡玄對上的剎那,她的心底一片空白。
    他怎麽會這時候過來?
    總不會是聽侍從言說她擅自出宮,過來抓她的吧?
    沈希忽然有點怕,她的眸光顫了顫,低低地垂了眼簾。
    見來人是那位尊貴的太子殿下,原本已經倦怠的貴女們立即就打起了精神,近來可是選定太子妃的關鍵時機,誰不想在這關頭得太子青眼呢?
    就是連陸仙芝等人亦是繃緊了心弦。
    但蕭渡玄只是平靜地走了進來,連容色都沒有分毫更易。
    唯有沈希知道,蕭渡玄的目光看似淡漠,好像沒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實則落在她身上時近乎是帶着寒意的。
    尤其是擦肩而過的那個瞬間。
    他輕聲說道:“待會兒先別走,跟孤一起回去。”
    沈希的身軀僵硬,掌心都沁出了冷汗,她放話時利落,現在蕭渡玄真的要來收拾她了,她心底都是恐懼。
    她咬住唇瓣,喉間細細地溢出一聲“是”。
    這暗裏的交鋒無人窺見,蕭渡玄那微冷的神情反倒讓年輕的姑娘們更加心潮澎湃了。
    都說殿下溫和随性,正色的時候竟也是這樣的俊美。
    誰若是能成為東宮的女主人,那該有多幸福。
    陸仙芝的臉頰也泛着紅,她站起身,笑意盈盈地行禮:“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她率先行禮,衆人便只能跟在她的後面,無聲中将她襯得宛若衆星捧月。
    但蕭渡玄僅是輕輕“嗯”了一聲,連句免禮都沒多說。
    陸皇後知悉他要過來就一直盼着,哪成想兒子對這些嬌豔的女孩們竟是如此冷淡,尤其是對他那表妹,跟像陌生人似的。
    即便如此,宮殿還是熱鬧了起來。
    蕭渡玄坐在高位,神色看似溫柔,眸裏的情緒卻一直都是疏離的,唯有在朝向某個方位時,會帶着點波動。
    沈希被他盯着,如坐針氈。
    她幾次都想要找個理由先離開,她不太有那個膽量去直面蕭渡玄的怒意。
    但每每還沒跟樂平公主開口,蕭渡玄的目光便落了下來,沈希有一種錯覺,仿佛她要是真的敢提前離開,他會當衆将她教訓一頓似的。
    約莫過了一刻鐘左右,談話便結束了。
    貴女們戀戀不舍地離開。
    沈希也很想随着人群離開,但是想到剛才蕭渡玄的眼神,還是慢慢地落在了後面。
    陸皇後的宮殿大而空曠,出了內殿後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前方的人潮還未散盡,蕭渡玄便跟了過來,他身邊随扈很多,今次卻沒有太多人。
    即便如此,沈希還是覺得羞赧至極。
    這種感覺比小時被蕭渡玄罰,還要更加難以言說。
    她是真的很不喜歡在人前被那樣對待。
    但蕭渡玄這回是真的動了怒,盡管他的容色那樣平靜,甚至還慢條斯理地問:“誰讓你出來的?嗯?”
    他清早離開時,是帶着些逃避的。
    可回來發覺沈希不在,宮室裏空蕩蕩的時,那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一下子就被點燃了。
    蕭渡玄骨子裏有些很惡劣的念頭,經年來被禮儀壓着才沒有顯露,可一旦被燒起絲縷,就宛若燎原的火般開始焚燃。
    占有欲,控制欲,還有更多說不清的惡欲。
    沈希被蕭渡玄逼到廊柱邊,她比昨夜跪在他跟前時還要更加無措。
    她本能地覺察到了危險,但又說不清楚那是什麽。
    “我錯了,殿下。”沈希長睫顫抖,“我不是故意的……”
    “原來你也知道你有錯,”蕭渡玄聲音微啞,“你來說,想我怎麽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