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為了避開卯安城巡邏的浮艇, 柳期和來時一樣,選擇了在遠高出浮艇的雲層內飛行,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許多。
沒辦法, 不論是變身還是瞬移, 對異能都消耗極大。能維持穩定飛行, 已經頗不容易。
風雨狂亂的烏雲內視野不佳,下方勉強可見, 但遠處便遮得嚴嚴實實。她時不時低頭觀察一下位置,從時不時出現幾棟高樓的主城區, 到矮房子星羅棋布的村部, 再到人煙稀少的山林, 以及不遠處那條此時看來猶如黃河般的環渠。
黃金曾經在閑聊時說過,環渠主渠雖然建在雨帶中,但收集雨水的輔渠不但遍布山林, 也延伸到了內陸荒漠地區。數量雖然不多, 可一旦下起暴雨, 十幾條輔渠中沖擊下來的泥沙足以染黃整條環渠。
他當時笑着說, 等到會談事了,就會找黃懷好好談談這件事。既然內陸雨水少, 留着那些輔渠百無一益, 不如全都截斷堵上,也好讓卯泰國民們全年都能喝上幹淨的渠水。
柳期甩了甩頭, 不知自己為何會在此時想到這些。
見到主渠, 說明空港就在前面不遠處。按照目前速度, 要不了五分鐘就能抵達祖庭。
她想了想, 身體下沉, 打算先看一眼祖庭的情況。
按理說, 會談在上午被崂山掌門所阻,一時半會兒不太好繼續進行。而她抱着李清雅飛離祖庭之後,正好遠遠瞥見柳望明目張膽地飛向祖庭。
頗有一副玉樹臨風的氣質。這老頭,還挺臭屁。
他的後方,遠遠跟着一艘白色仙舟。
柳期看不清裏面都有誰。但崂山掌門必然是用不着坐船的,可想而知,就是夢昌晉安那幫人。
沒猜錯的話,他們都被崂山掌門“請”到了祖庭。至于原因,自然和孫元盛的死有關。她在離開的時候主動告知中年道士自己就是殺死孫元盛的兇手,就是因為不希望崂山掌門牽連太多人。柳望也一樣。
雖然他之前提起孫元一的時候,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柳期不自覺笑了笑,又拍拍自己的臉。聽過柳望訴說的和“她”的故事後,她不知不覺間,便滋生了一種錯位的古怪感覺。好像白發蒼蒼的柳望就是當年那個十三歲的少年,嘗遍心酸,歷盡艱辛,缺乏溫暖。
柳期呼出一口氣,從雲層中穿出,放眼望去。
一條巨大的黑線從祖庭上空劃出,延伸向空港。
柳期一怔,看到了那條黑線之下,祖庭中尚未完全停息的風暴。
一片廢墟殘骸。
竟然開始了?他居然這麽着急動手了!
黑線疾速延伸到空港位置,驀然停頓下來,而後疾速下墜,眨眼間便消失在引渡塔後方。
柳期的視線被引渡塔擋住了。
她猛地催動異能,雷翼中萬千雷羽齊聲震顫,帶着她向那邊疾飛而去。
“什麽人!停下!”
下方巡邏的浮艇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名不速之客。
柳期沒搭理他們,一個呼吸便飛竄到他們前方。耳中傳來引擎沉重的轟鳴聲,還有夾雜其中的呼嘯破空聲。那浮艇上擁有巨力異能的士兵向她擲出一條繩索,末端三叉船錨箭一般奔向她的後背。
然而就在船錨即将觸及目标時,士兵只覺眼前一閃,船錨竟落了個空。而那背生藍白羽翼的身影,已然出現在更前方,與浮艇拉開幾十米距離。
在這種遠距離下,浮艇的吊索全部放出來都夠不到對方。
駕駛員再次加大馬力,同時按下通訊器,呼叫道:“各組各組,東南四十五度,平高一百五十米,距離空港一公裏,有可疑目标,請求支援!”
他說完想了想,又按下通訊器:“空港分所空港分所,有可疑目标東南方向逼近,馬上協助攔截!”
很快,通訊器響了起來,是一句問話:“你們沒接到行動指令?”
駕駛員一愣,看了眼船頭扭頭望來的組長。組長聞言大步走過來,按下通訊器問道:“什麽指令?”
他剛問完,只聽一名組員指着船下喊道:“組長!”
組長跨過兩步撲到船舷,只見下方帝山腳下,浮起一長溜黑雲,仿佛一條黑色巨龍,在無聲中緩緩升空。
無聲只有一瞬,很快,他的耳膜就被轟鳴聲鼓蕩到極致。這讓他回過神來,那都是浮艇,全幾百艘、甚至足足可能有上千艘!
引擎的轟鳴好似洶湧撲來的潮水,将組長和他手下四名組員完全淹沒。連同駕駛員在內,誰都沒有聽見通訊器裏傳來的回複:“包圍祖庭,解救黃秘!”
柳期從未覺得一公裏的路有這麽長。她明明是在全速飛行,甚至為了躲避船錨,又一次施展出了瞬移。可視野中的引渡塔還是那麽遙遠,遙遠到像是天邊近在咫尺的海市蜃樓。
眼睛,耳朵,呼吸,心跳,還有風雨擊打在臉上的溫度和觸感……
所有感覺都被放慢了。慢到她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那屬于道修的鋪天蓋地的能量波動,和隐藏在這種波動中的那縷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慢到她從牢牢抓住這絲氣息,到感覺到它在剎那間以無匹之勢豁然膨脹,再到它開始塌縮,塌縮到最初的近似于無,再到它開始急速抽搐……
是的,抽搐。
柳期心下一沉,這絕不是好事。因為它讓她想起了齊化進——來到卯泰後碰見的第一個變異種。
柳望。
柳期咬牙,時隔許久,再一次主動地、刻意地調動起遺跡熱流。她需要力量,需要遺跡的能量,需要更多的異能!
萬千雷羽一齊離體,劇烈震顫中,每一根都在瞬間拉長一倍,然後再度回到柳期背上。恐怖的翼展驀然收縮,仿佛老鷹撲擊,帶着她像流光一樣沖向引渡塔!
柳望猙獰的狂笑聲中,孫元一身前的瑩藍符箓又一點一點凝實起來。齊整斷掉的符文靈力湧動,緩緩流向那一道斜斬而開的縫隙。
好似柳望的身體一樣,兩半符箓在漸漸融合。
飛劍斬天皇,是孫元一的成名技,也是他掌握的所有術法中,威力最大的殺招。它絕非像他展示出來那般輕描淡寫,前面的雷劍、劍雨、隐淪,重重鋪墊,為的就是畫出這一張代表柳望真身的符箓。
而黑暗中追逐到的那一點黃光,也就是柳望的弱點,就是這張符箓的核心。放在修士身上,那是心神,放在進化者身上,就是他們操控異能的核心精神。那黃光,就是柳望的核心精神。
而之前的落境損耗了孫元一太多的神識,為了控制落境範圍、減輕落境痛楚,他又刻意施展出太多極耗靈力的術法。即使他如今仍是地仙境界,短時間內想再施展別的殺招,要麽神識靈力不足以支撐,要麽只能進一步損傷根本,冒着繼續落境的風險強行施術。
這兩種絕不在孫元一的選擇範圍之內,他也不需要糾結這兩個選項。好不容易畫出天皇真身符,斬一下是斬,斬兩下也是斬。
更何況,為了修補道心,柳望也是必殺的。
管他是進化者還是變異種。進化者斬一下,變異種自愈能力再強,多來幾劍不就可以了?
孫元一劍訣再起,對着真身符,縱橫兩劍。
除了縱向一劍的開始出現一點阻滞感,真身符又一次被切成整齊的四片。
孫元一盯向柳望的腦袋,只見那張回望的臉上,從額頭到下巴,順利出現一道血痕。然而不知為何,這一次的兩劍,雖然切開了符箓,也罷傷勢如實投射到了柳望身上,可柳望臉上身上的血痕只出現了一瞬,便迅速愈合。
不但沒有和第一劍般分離,甚至連血都沒流出幾滴。
柳望嘿嘿笑道:“你當我是縮頭烏龜,靠着陣法躲你?那陣裏有個精神異能,但凡進化者看上一眼,便會神志混亂,不計後果,把異能施放殆盡。說起來我也是靈機一動,故意挨了他一眼,天知道為了把理智逼到極限,我壓抑得有多辛苦。”
柳望回過頭,緩緩轉身,肩頭到腰側的縫隙驀然合攏,連皮膚上的疤痕都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消失。
他咧嘴笑着,扭了扭脖子,一不小心用力過度,那脖頸驀然甩向一側,脖子好似不斷拉伸的水管般,竟讓他的腦袋垂到自己腳邊。
那個怪異的腦袋上,眼珠子轉向上方,看着自己的身體,笑道:“狂化的半生異能啊,還得适應适應,太多,太不可控。要是不小心吓着你,還請孫掌門見諒啊……”
“啊”字吐到一半,只見孫元一劍指忽動,将劍訣揮舞得眼花缭亂。那一道道無形劍刃,沒有落在真身符絕大部分區域,每一道都劃向符箓靠近頂端的符文。柳望很清楚的知道,那裏代表着自己的脖子。
因為痛楚都集中在那裏。
孫元一,分明是想把他斬首。
那水管似的長脖開始回縮,孫元一也加快了動作,劍訣軌跡變得簡單迅速,甚至有些單調。柳望看不見自己的脖子,但明顯能感覺到痛楚在加深,而且,他說不出話了。
“本座倒是要看看,是你自愈快,還是本座出劍快。”
他說完這句話,兩指劍訣已經不知斬了多少下,而柳望的腦袋也再次縮回到他肩頭。喉間傷口血肉翻湧,急速生長中,孫元一的無數劍,居然還沒砍到他的脊椎。
孫元一無聲吸氣,閉上眼眸,劍訣驀然頓在鼻尖。
“怎麽,孫掌門累了?”
柳望剛說完,孫元一猛然睜眼,眸中雷光湧動。只見他薄唇微啓,一道雷電從中射出,沒入雙指劍訣。
劍訣再砍!
空氣中炸開霹靂聲響!
柳望頭一歪,先前砍了無數記的脖子,竟被這一劍砍掉大半,僅剩些許皮肉黏連。但那鮮血四濺的駭人傷口上,無數肌肉組織立即探出頭來,仿佛一坨扭曲水草,争先恐後地延伸向另一邊斷口。
柳望的氣管,竟在眨眼時間內愈合,只是拉得太長,使得他的聲音有些尖細。
“既然孫掌門着急,我就正經點,跟你做個了斷。”
“本座,”孫元一的指尖閃耀出雷霆電光,“正是此意。”
霹靂劍訣又一次劃向愈合中的脖頸!
柳望則猛然伸出雙臂!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轟然撞擊,在柳望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