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繼同心樓和國賓館之後, 卯泰空港第一高樓引渡塔,也遭到了巨大破壞。頂端龍珠般的非凡之眼就像打了個噴嚏,噴射出大量玻璃和水泥碎塊, 撲頭蓋臉灑向對面樓棟。
片刻屏息後, 聚集圍觀的人群尖叫着散開, 混亂好似多米諾骨牌,襲向四面八方。
至此, 空港最重要的三棟高樓,無一幸免。
孫元一的劍訣停在半途, 迎接他的也是一道雷光, 一道藍色和白色不斷交彙又分開的雷電。那像是另一把劍, 擋住了他劍指上延伸出來的無形劍刃,電光和火光同時迸射,迷人視線。
但他沒有閉眼, 眼睛驀然跳過兩劍交錯處, 望向前方。更多的藍白雷電蜂擁而至, 像極了大洋深處擊打在黑岩礁石上的海潮。面對如此龐大的攻勢, 他不得不錯身後退。
然而雷電的攻擊目标并不是他,那更像是防禦, 在空中猝然停頓, 而後如雨下墜,團團圍住天皇真身符。無數道雷電同時向外小距離崩散, 兩兩之間留下兩只間距, 以無形的不斷閃動跳躍的電光相連, 竟組成一個緩緩轉動的圓球, 将柳望、真身符和來人護在中間。
恰似另一個八門金剛陣!
孫元一兩眼一眯, 劍訣縱橫, 然而那雷陣除了在交擊處亮起電光火星,竟紋絲不動。
很強的異能,攻防兼顧。
透過雷陣電光間的縫隙,只見那人身着黑衣,身材瘦小,從背影看上,竟似個女娃。她抓着柳望的手,躬起的身體慢慢站直,而那雙手始終未分開。
而柳望原本滿是獰笑的臉,居然遍布驚惶。
“柳望,給我。”
柳望只是搖頭,睜大雙眼,試圖掙脫柳期的手。
“鬧夠了。”過分催動異能,讓柳期的臉色有些白,“下面所有人都看見了,你是一個強者,你的心願已經實現了,不需要,也沒必要繼續下去。”
“不,孫元一還沒死,我還沒殺掉他……他是天仙,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我想把他拉下來,讓他看看!讓他知道,被人踩到腳底是什麽感覺,什麽滋味!”
啪!
他挨了柳期一耳光。
柳望一愣,那寫滿惶恐和不甘的臉上,驀然出現了一絲笑意。那笑意迅速擴大,幾乎每一道皺紋,每一條飛舞的發絲都真切表達出了他的狂喜。
“你生氣了,你生氣了……”
啪!
又是一耳光。
與兩記耳光相反,柳期表情平靜,淡淡道:“我生氣,你滿意了?那就收手。”
然而柳望的狂喜又迅猛沉寂下去,呆呆地盯着眼前少女的面龐,搖頭道:“不,你不是她,她不可能生氣的,只到這一步,她根本不可能生氣的。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難道你要讓所有人都給你陪葬!給孫元一陪葬?!”
柳期驀然大喝,淡褐色的眼眸映襯着雷陣電光,終于松開柳望的手,指向空港下方。
“這裏是你故鄉!他們,他們的父母,他們的爺爺奶奶祖父祖母,都是你的子民,你父親淩嘉的子民!”
她深吸一口氣,冷冷問道:“淩嘉之恥,你父親沒有能力保護好他們,你呢?你有強過你父親一點嗎?他起碼執政寬容,愛民如子,你作為他的兒子,難道只會給他的子民,他的國民帶來一場無妄之災?!”
“呵,強者,可笑不可笑。只會肆意揮灑怒氣的人,只會把所有遭受的不公都埋怨都其他人身上的人,算得上強者麽?你有真正保護過一個人麽?蘭陵?春帳絕戶,無父無母,你讓他們喪盡天倫!昭陽?你只怨禛佰違背你的心意,可曾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嘔心瀝血,每一分每一秒有多麽煎熬?”
一句又一句的質問讓柳望眼中紅光一點點淡去,他慢慢,慢慢地搖着頭,看着柳期:“我錯了?六十五年來,我都做錯了?”
“對她而言,你可能沒錯,甚至做得很好。”柳期道,“對我來說,錯了,不只是你,她也錯了。”
她從衣兜裏摸出那顆琥珀色的妖丹。妖丹好似受到無形力量牽引,從她的掌心浮起,發出點點金光,慢慢靠近柳望。
柳期直視着柳望的眼睛:“但你們都還來得及,把它給我,把她給你的力量,都給我。只要給我,空港幾萬人,沒人會再受到傷害,你也可以安安心心,以一個進化者的尊嚴,一個人的尊嚴,魂歸故裏。”
柳望的眼睛在妖丹上停留了一瞬,而後驀然擡頭,問道:“你怎麽知道?”
沒等柳期回答,他又開始搖起頭,喃喃道:“不行的,你還太小,你的大腦,你的精神還太脆弱……不行的,你承受不了的……”
“你當時十三歲。”柳期打斷他,“你可以,我會不行?”
“真的不行的,我不會她的術法,我沒辦法鎮定你的理智,我沒辦法為你守關……不行,不能這麽做……”
“她只讓我問心,沒讓我給你異能……”
“你不能死,你不能變成失智的變異種,她肯定還有很多事要讓你做,她肯定還安排了很多人,在等着你……”
随着柳望的低聲呢喃,他眼中黯淡的紅光又開始蠢蠢欲動。
柳期知道,他的理智,終于在狂化中,走到崩潰邊緣。
沒辦法了。
柳期盯着他的臉,緩緩吐出一口氣。
遺跡,聽我號令!
九清清慢慢站了起來。
悲痛和眼淚,早已在無色死後的幾天來,無聲地消化在心底。所以她只哭了一小會兒,便在沒有眼淚可流。
好奇怪。
明明那麽難過的。
難道眼淚也是可以流進身體裏的麽?
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這樣的異能,和她的夜視眼一樣,雞肋無用的異能。
她無神的目光掃過地上三具屍體,就算掠過白莊時,也沒有絲毫停留。
這些人都死了,那些愛和憎恨,那些依賴和排斥,再也依附不到一個死人身上。
她慢慢擡起頭。風暴停了,無數青翠或鮮豔的破碎花草樹木,點綴在滿眼廢墟之中。原來不會進化也不會異化的植物,死後的模樣,比人鮮亮多了。
再殘破不堪,顏色依舊那麽鮮豔,就好像沒死透,只要暴雨一停,便能重新紮根,活過來似的。
真好,要是人也都一樣就好了。她可以去找回無色的屍體,找回爺爺和馮老的屍體,找到一個無人的地方,把他們都種下。
再也不躲躲藏藏,再也沒有什麽行動,就四個人,吃飯,睡覺,種地,好好過上平靜的日子。
這個荒唐的念頭盤旋在九清清腦中,讓她茫然四顧,似乎那三個人的屍體就在這裏,等着她去找。
忽然,前面不遠處,原本風暴的範圍內,一棵被連根拔起的矮樹叢動了一下。一個人影,慢慢爬了起來,又慢慢蹲下,兩只手在地上摸尋着什麽。
九清清屏住了呼吸。
無色?無色真的活過來了麽?
他一定是在找刀,那把唐刀,他睡覺都要抱在懷裏的……
但她馬上就失望了。那人沒有找刀,而是撿起了一塊破碎的玻璃。他背對着她,舉着玻璃,似乎湊近了自己的臉。
不是麽?
九清清不甘心地往前走了一步,枯枝在她腳下發出折斷的聲響。
那人豁然回頭,兩道血淚順着臉龐滑落,觸目驚心。
那不是無色,而是……
現實的理智争先恐後地鑽入九清清腦海。
黃懷!
九清清驀然前沖,黃懷也看見了她,一手隔空猛推,竟越過二三十米距離,把九清清掀飛。
九清清重重摔在地上,恰巧,眼前就是她遺落的光劍。她沒有任何停頓,抓起光劍就翻起身,再次向那邊沖去。
可黃懷已經跑遠,看腳步,顯然受了一些傷,但速度依然不慢。
黃懷不認識九清清,即便認識,沒了眼鏡的他也看不清她的模樣。他不知道後面追的是誰,只顧前沖,路上碰到的幾名崂山道士都是驚弓之鳥,一見他跑來,紛紛飛掠着向兩邊避開。
毫無阻礙的,他跑到了前廣場邊緣的崖邊。那裏圍着更多的崂山道士,每一個都狼狽不堪,而他們沒注意到身後奔過來的可怖面龐,不知看見了什麽,齊齊向後一步一步退開。
黃懷在他們身後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模糊的視線也望見了,不遠處,浮起大片黑雲。而在更遠的兩個方向,還有兩片黑雲在飄來。
他聽見了轟鳴聲。
毫無疑問,那些都是浮艇,都是他的軍隊!
黃懷無聲大笑起來,前面的道士終于發現了他,血淚滿面、白牙猙獰的面容讓他們驚恐四散。然而,黃懷的笑容只維持了一瞬,便僵在臉上。
正對面,最近的顯然是卯安軍區的浮艇陣的上空,一個龐然大物驀然從雲層中出現,急速下壓,狠狠砸入黑雲之中。
黑雲裏亮起了各色光芒。
黃懷難以置信地走向前,使勁眨着血肉模糊的眼皮,可越眨,眼皮中流出的血便越滲入眼睛,讓他視線所及之處,都蒙上一層紅暈。
他走到了山崖最邊緣。
但腳步仍沒有停止的跡象。
因為砸入浮艇陣的龐然大物,讓他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現實。
武庫……
他右腳突然一空,身體霎時失去平衡。還好仍有左腳站在崖上,才險險沒有掉下去。
然而就在他連退兩步的時候,一個尖叫突然鑽入耳膜,巨大的沖力随着尖叫聲砸向他後背,使得他撲向前方。
“黃懷!”
兩個人影急速墜落。
半空中,就跟片刻前的黃懷一樣,九清清也露出了一個無聲的笑靥。還是和黃懷一樣,那笑靥立時便僵在了臉上。
她的視線落在對面遠處的斜下方,那個靠近非凡之眼的位置上,一抹緋紅光芒從無到有,從微弱到刺眼。一張有幾分眼熟的屬于女孩的臉,一點一點,變成了她曾經魂牽夢繞的模樣。
救世主……
光芒大盛,她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身體不受控制地旋轉着,面朝天空,墜落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