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225
林北用相機鏡頭記錄這座小縣城。
穿着少數民族服飾的老人坐門口, 一只小土狗趴在老人腳邊。小狗前爪捂住眼睛,嘴巴追着尾巴跑,後爪使勁劃拉。
小孩頂着荷葉在巷子裏穿梭。
被母親綁在背上的小孩衣服被汗水浸濕, 睫毛上還挂着晶瑩的淚珠。
他仿佛看到了他家小孩, 瘦瘦小小的人兒, 太陽還沒上班,就被父母輪換綁在背上, 到地裏割麥子。
麥子刺撓人, 小孩小聲嗚嗚哭。
太陽探出腦袋, 小孩睜着水霧大眼睛,看向東方。
太陽高挂天上烘烤大地, 父母把小孩放樹下。
父母直起腰, 邊擦汗,邊走到樹下喝水。滿地亂爬, 爬到樹蔭外,被地燙的掉頭呼呼往回爬的小孩吭吭唧唧伸手。
父母假作沒看到, 走到地裏, 拿起鐮刀埋頭勞作。
小孩撇嘴,淚水挂在睫毛上,見父母不為所動, 只留給他揮汗如雨的背影,他嗖嗖爬向父母,腰上的繩子限制了他的行動。
身後的柳樹沙沙沙扭腰甩頭,樹上的蟬知了知了唱歌, 小孩扭頭, 烏拉烏拉跟樹吵架,沒吵過樹, 轉頭兇蟬,怪蟬唱歌太難聽,導致他吵架吵輸了。
樹上有一個鳥窩,麻雀落在窩上喂崽子,看到這一幕,叽叽喳喳嘲笑樹下的人類崽子。它總是見到水牛被拴在木樁上,頭一回見到人類崽子被拴在樹上。
麻雀樂極生悲,不慎踩空,啪叽往下墜,它驚慌失措扇翅膀。
中午,父親拎起滿身灰塵的小孩回家,放進曬了一上午的水裏。
晚上,父母為小孩背上的疹子犯愁。小孩趴在母親腿上,哼哼唧唧享受母親撓癢癢,被母親放到竹席上,小孩縮成一團嗚嗚咽咽,自個兒哭了好長時間,父母無奈扒光小孩身上的衣服,扇子對着小孩扇。
小孩半夜拉肚子,一晚上拉了四五次。父母拿車前草煎藥喂他,小孩喝了兩次藥,沒好,反而更嚴重了,父母立即帶他去鎮上衛生院,醫生說小孩得了濕熱痢,每天都要吊水,每次吊完水不能馬上回家,要留下來觀察3個小時。
最終母親留在衛生院帶小孩吊水,父親一個人回去割麥子。
小孩吊了兩周水才徹底好利索。
他們家今年交完公糧,留下種子,把剩下的麥子全賣了,将将夠小孩看病。
別人說小孩見風長,一不留神小孩就長大了。他家小孩兩歲前見着風就生病,稍不留神就得一場大病。
他們這兒前兩年就撤銷了生産公社,生産大隊,別人家日子越過越好,他們家日子越過越差。有人找上他和餘好好,一邊替餘好好打抱不平,罵餘文祥無情,又罵趙大花壞心腸,把餘好好當長工用,比地主老爺還要周扒皮,熬壞了餘好好的身體,導致餘好好身子虧空厲害,生下身子骨不好的孩子,一邊說小孩不知道能不能養活,勸他倆把給小孩看病的錢給餘好好補身子,還說過兩年餘好好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勸他倆狠下心,把小孩抱遠點放路邊。
在他的記憶裏,他家小孩很少生病,原來他家小孩嘎嘎小的時候,身體那麽差。
那時候,村裏人見到他和餘好好,就要拉着他倆說兩句這種話。如果記憶沒有出錯,從這天開始,小孩很少生病。
小孩很長時間不往衛生院跑,他和餘好好身邊類似的聲音陡然消失。
林北征得眼前這位母親的同意,給母女二人拍下一張照片,跟這位母親說:“如果你九月底有空,到前面收購站找馮媛愛取照片。”
說完,林北帶着馮援朝到其他地方拍照。
這位母親背着孩子來到收購站,在收購站門口躊躇,伸頭朝裏張望。馮援愛早注意到她,以為她想進來打聽收購站情況,又不好意思進來問,就笑着拉她進來,跟她說收購站情況。
“您是不是想養豬,卻沒錢抓豬兒子回去養?我跟您說我們為民收購站有一個惠民項目,就是送豬兒子給您,有一個前提,我們會派人到您家摸底調查,确保您家有地方養豬兒子,才會送。”她跟随老板乘坐火車回西南,要坐十多天火車,老板抽空跟她和她男人上課,并讓随行的人給他們練手。
老板租下門面房就走了,阿傑把招牌挂門上,就有人摸過來向他倆打聽收購站收購什麽。
他們兩口子磕磕絆絆跟大夥兒介紹惠民項目。
前幾日丈夫阿爸阿媽給他們送糧食,還把她家小孩和援華家小孩帶來了。她家小孩跟援華家小孩炫耀他們阿爸阿媽在縣城工作,他們每月都能見阿爸阿媽一次,援華家幺妹兒牽着弟弟說‘我阿媽寄信給我和弟弟,說老板問阿媽阿爸要不要到非常非常大的店裏當銷售員,我阿媽在信裏偷偷跟我說她和阿爸願意。我阿媽還說等他們廠建了職工樓,她把戶口遷到那個鎮上,就接我和弟弟過去,讓我們在那裏上學’。
她在淮市待了一段時間,經常被援華拉着到市裏玩。她發現每個周末,家長帶着孩子到動物園、公園、商場玩耍,動物園征集小孩作文和手抄報,前三名可以獲得終身入園免門票獎勵,有一次,兩人看到學校包車,帶學生到省城參觀博物館……馮媛愛羨慕這座城市的小孩。
她回到後齊,想把孩子弄到縣裏上學。就到縣裏所有小學打聽他們是否收他們家小孩,如果收,她秋季帶小孩來報名,可惜沒一個學校收。
聽了侄女的話,馮媛愛也想弄一個北溝鎮戶口。
大山裏孩子上學太難了,既然此路行不通,她幹脆把孩子送那裏上學。她家小孩是白族小孩,她曾聽北溝鎮田書記說起過少數民族小孩上學有優惠政策,而且近兩年上面讓淮大保護本省教育,不知道上面具體談了什麽,今年淮大擴大錄取本省人數,田書記預計今年高考錄取結束,本省分數線一定比外省分數線低好多。田書記還說好些家長已經未雨綢缪,四處找通道給小孩弄少數民族戶口,有了少數民族戶口,不管中考還是高考,都能降20分。
有了奮鬥目标,馮媛愛說話也不結巴了,鉚足勁跟人介紹為民收購站優惠項目。
這不,她丈夫到老鄉家考察,她留在店裏努力工作。
馮媛愛又說:“您只管養豬,等豬出欄,我們安排人拉豬到檢驗站,把豬送進屠宰場。豬多少錢一斤,我們給您多少錢一斤。十一二月,我們老板租一個廠房制作臘肉、臘腸、臘排骨,如果您想來工作,可以來,一天五毛錢,能幹到元旦後。”
這位母親戒備盯着馮媛愛,後退兩步,轉身要走。
“我們免費送您豬兒子,我們都不怕到時候您不把豬賣給我們,您怕什麽?”馮媛愛喊道。
這位母親最終沒踏出這扇門,掙紮半晌,留下了地址。
馮媛愛給她一份合同:“您帶回去看,過幾日有人拿這張照片到您家看豬圈。如果我們的工作人員确認您家确實有地方養豬,您可以當場和他簽合同,也可以到收購站簽合同。”
這位母親拿着合同離開。
沒過多久,林北和馮援朝走進收購站。
馮媛愛給林北倒茶,跟林北彙報工作情況。
林北翻看名單,肯定了馮援愛和龔強的工作能力。
“龔強今天回來嗎?”林北問。
“回不來,他可能住在老鄉家。”馮媛愛說。丈夫走去老鄉家,他倆覺得這樣不是回事,打算買輛自行車,一問,太貴了,兩人舍不得買,只能辛苦丈夫了。
林北合上名單,讓馮媛愛姐弟聊着,他獨自回招待所。
“老板。”阿傑一看到老板就傻樂。
林北放一張票子到櫃臺上:“這裏哪兒賣自行車?”
阿傑拿了票子裝兜裏:“你想買二手自行車,還是新自行車?”
“二手自行車?”這個年代,自行車是大件,一般情況下,沒人會賣自行車,不怪林北提高聲音。
阿傑看了眼四周,朝林北招手。林北靠過去,阿傑趴林北耳邊小聲說:“公家淘汰幾輛舊自行車,六七成新。”
和他跟範偉財買拖拉機情況相似,林北秒懂。
“兩輛二手自行車。”林北說。
同事今天帶對象置辦結婚用品,阿傑幫同事頂班。同事傍晚才能過來,他找不到人頂班,就跟林北約定他明天幫他弄兩輛自行車。
傍晚,阿傑同事過來和阿傑換班,林北跟阿傑兩人到收購站找馮媛愛姐弟。
四人一塊兒找了家飯館吃飯。
林北讓馮媛愛把證件準備齊全,他從牛埠回來,給店裏申請一個電話,會抽七八天到家畜改良站談合作,他讓馮媛愛大膽幹。
飯後,馮援朝送馮媛愛回收購站,林北回招待所,阿傑跟着他。
林北看了阿傑好多眼。眼看着馬上到招待所,阿傑咬牙跑幾步,沖林北嘿嘿笑:“老板,你有沒有打算弄些風幹兔子回南方?”
“風幹兔子?”林北眼皮快跳十幾下。不知道燒兔子的手法不對,還是什麽原因,他們那兒燒兔子,總有一股騷味。
他吃過這裏的兔子,沒這股子騷味。他怕他購買一批兔子回去,顧客無論怎麽做兔子,依舊有這股子味道,故而他從未想過弄兔子回去。
“對啊,兔子可香了。”阿傑吞咽口水。
他沒搞清楚這裏人燒兔子怎麽沒有那股子味道之前,他是不會對兔子下手。林北心思轉的非常快,盯着阿傑笑了:“我們那裏人不怎麽會燒兔子,如果有一份燒兔子菜單,上面詳細記錄燒兔子步驟,我才敢收一批風幹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