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最后的周末。我前往静冈,带她去了古庄的妇产科医院。手术后她需要处在安静的状态下,于是就直接住院了。我在没有她的房间过了一晚。第二天她联络说身体已经恢复了,于是我开车去接她。我们几乎没有语言交流。只是她一用胳膊缠住我,在驾车对我操作方向盘构成了干扰,但又不能因此而冷冰冰把她甩开,只好让车子低速行驶小心避免事故。
根据现行法律,堕胎不是犯罪。我们遵守了法律,只是在法律允许方位内做了应对措施而已。但若可能的话,我想尽快将这个周末发生的事忘掉。回到东京后,因为在工作时不需要考虑多余的事,我把更多的热情倾注在了工作上。
此时正值工作繁忙期。我和石丸两人制作的针对夏季的新产品的企划,总共十四点中有两点通过了特许部的审查。专利部的审查基准十分严格,即使是社员中的前辈,全部失利也是家常便饭,因此这个结果客观地来看已是属于相当成功的行列了。在课内会议时也受到了表扬,课长指示我们,这两点都要继续做下去,直到专利申请和委托制造试制品。
我们还请长濑帮忙,花了整整一周写出了申请文件。我和石丸连日加班,礼拜天才终于得到了课长印,那时我体味到前所未有的解放感。所以,当她邀请我我说:
“今天去喝一杯吧。”的时候,我坦率地点了头。
去的是和上次相同的居酒屋,指示今天还不到七点,喝酒的时间比上次充裕多了。最初我们谈论电视剧之类的话题,只是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但随着酒精下肚,石丸渐渐地变得饶舌,不久就开始对公司里评头论足了。
“第一开发课不是有个桥本先生吗?听说那个人,那种岁数了还是单身。”
“唉。”我无心地附和道。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戴着眼镜﹑有点老好人架势的欧吉桑形象,不过,他对我来说也仅仅是这样的存在而已,就算告诉我他是单身,我也不过是想想:“啊,正常正常”,不会引起什么特殊的兴趣。
“——你不觉得,仿佛可以看透他的整个人生吗?过去也好,未来也好。孩提时代就开始上补习班,只会学习,从来不和朋友到外面去玩儿,然后,就这样成了大学生再成为社会人,没有正正经经地太过恋爱,却因为不放纵而积攒起了积蓄。他亲戚中的欧巴桑看中了他这一点,提出要帮他相亲,但这种人的自尊却异常地高——空有高耸入云的理想不知妥协为何物,于是怎么也谈不拢。还提出要和父母住在一起,被相亲对象给拒绝了。”
“你也不用想得这么详细吧。”
“不是哦。刚才的不是我的想象——虽然加了一点点想象的成分,但基本上是从可靠的情报源得到的情报。”
“嗯。”这样的情报是从哪里搞到的啊,女同事间的情报网真是可怕,我边想着这些边动筷子。然后话题突然转变了。
“啊,对了,看来铃木对海藤君说了那件事了。谢谢。”我带着微微不知所措,点头说:“啊,是是。”海藤从那天以后就很少在我们所在的一楼现身了。要约我吃午饭的时候,他也尽量只用内线电话通知我。
“从那以后就没打来电话了吗?”我为了以防万一而问道,她点了一下头后说:
“不过,像海藤君这样,对我来说是稍稍抱歉了一点的类型,会打电话来邀请我什么的,可我的心上人,却一次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人生,的确是十有八九不如意啊。”
听她说出这番话,我只能沉默不语。我等着她就此改变话题,但她却似有没有要改变话题的打算,紧闭着嘴凝视着我。
为什么石丸可以这么积极主动呢,我边想边被迫开口。
“可是,以你的条件,只要是男人都——。”要注意措辞,警告灯在我脑中回转,“虽然我说这话有点那个,我觉得石丸小姐作为女性来说已经是完美了。长得美,又聪明伶俐,性格也直率——。”
“谢谢。”她立刻展露笑颜,“虽然感觉自己被高看了,不过被夸奖了还是很开心的。然后呢?”
“啊,所以,”虽然我实在提不起兴致,但还是继续说,
“在你身体的男性不论是谁都应该会或多或少被你吸引——所以对你来说,交往对象可以随你喜好任意选——虽然还不到每个人都可以的程度,但是选择面应该是相当广的。闭着眼睛都会有人来邀请你——。”
“不。没这种事。”她立刻摇头,“说到邀请我——我进公司以来,其实,只被刚刚说的两个人邀请过而已。”
“两个人?”我感到诧异,“海藤和——。”
“啊,不就是刚才说的——第一课的桥本先生嘛。”
“唉?”我大吃一惊,“那个人也来邀你?”我边说边想:啊,原来是这样的来龙去脉啊。
石丸点了一下头。
“有一次下班去车站时正好和他同路,那时我无意中想起他是邻课的人,姑且也知道他的名字,就和他聊了一些闲话,谁知他突然说出了我刚才提到的那种话:‘你才是我理想中的人,周末要不要和我去约会’。”
“然后呢?”我一改之前的不起劲,对这个话题津津有味。
“所以啊,突然间对我说出这种话,我肯定会觉得奇怪吧。所以我就说:‘我拒绝’,说得也很明确。可对方好像还不死心,在公司的时候时不时会感到他在盯着我——也许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剩吧。”最后一句是为了让话保持客观性而临时补上的,但石丸自己分明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从这个说法方式从就可以看出来。
“哎呀呀,”我先放上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然后说,“不过,虽然目前实际地来接触你的也许只有两个人吧,但除此之外,以你的条件,依然是随你挑随你选啊。所以问题就在于你愿意选谁——。”
“所以啊——之前,我,不是已经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了吗?”
“可是,从我的角度来说,实在是无法理解——明明有那么多其他选项,为什么偏偏是我。那我举个例子,就拿身边的人来说吧,长濑先生也不错,我和他根本没法比,长濑先生又聪明——他是京大毕业的吧?然后性格也非常稳重。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比,我都——。”
“可是,铃木君,”她似乎不认为有听到最后的价值,插嘴道,
“——基本上所谓的聪明不过是学习成绩好的意思吧。越是在如今的填鸭式教育下混得好,就越是——老实,虽然听起来还不错,但其实就是老老实实地顺从家长﹑顺从老师,反过来说,他本人就越没法培养出独立精神。我认为,真正的聪明,和上过什么大学之类的是完全不相干的。还有性格——所谓的稳重,换句话说不就是缺乏野性吗?如果说,铃木君和长濑先生比起来在稳重这方面输给他的话,那同时就意味着,铃木君在野性方面要胜过长濑先生。……不是吗?所以,我喜欢的,就是野性——嗯,或者说,狂野的感觉吧。我一直希望男人身上有这种东西。……经过我这番解释,你现在理解了吗?”
狂野的感觉啊——我在心中重复这个词。确实,我在喝醉了失去自制力以后的时候,用狂野来形容也许并不夸张。今天还没有醉到那种地步——应该吧。
如此说来,她以前交往过的,那个男人——叫天童的那个男人,光从外表看就能感觉到浓厚的狂野气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对自己的喜好把握得很准确。
“那,这次换铃木君来说吧。 就是——刚才你说的,只要是男人或多或少都会被我吸引——这是你客观性观察的结果对吧?那你自己,是如何主观性地看待我的呢?难道铃木君没有从我身上感觉到魅力吗?
头脑中的警告灯再次回转,警告我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将会十分危险。可当我意识到时我已经说了起来。
“不是。刚才我说你作为是女性是完美的,正确地说这才是我的主观——因为我就是这样想的,但是——你要是问我:为什么——。”
“因为有女朋友?”石丸开门见山地问。
我立刻点头。以现在的状况的来判断,已经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此刻,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还故意挑起眉毛。
“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大学时代?她现在在哪儿?静冈?”
对她所有的提问,我都无言地点头。
“果然,我早有这种感觉。——啊,不过,绝对不是因为看你不愿意和我交往,就觉得你一定有女朋友啊。要是那样的话,就会显得我是个非常自大的女人似的。不是那样的——上个礼拜天,我去看北斗的排练,正好看到小梵也来了。”
“啊,真的?”
“嗯。感觉那孩子对我们剧团——或者说是表演吧,开始感兴趣了,所以就过来了,那个时候我和他聊起了关于你的话题——然后,我听他说,你把车带到了这里,还每到周末就会去某个地方住一晚,礼拜天回来。我当时就想:来往地这么勤快,难道说……。所以我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