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月这趟没有在于安城待太久, 过了半月,见证了阿巧和阿月两人先后成婚就踏上了回程。
于安城这边的事务早就不需要林初月操心,村长夫人和赵姨娘两人都在帮忙, 出了过问账目, 决定经营方向之外,其他的事情, 林初月也都放心交给了其他人。
她在于安城生活了这么多年, 除了村长夫人之外, 林初月也得了其他许多值得信任的朋友伙伴。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丰足”几乎算得上是北边首屈一指的商号招牌了。她付出了很多不假,可如果没有村长夫人, 赵姨娘,钱夫人这些诚心善良, 待她极好的人,林初月不觉得自己能有如今的成绩。
她会的只是先人总结下来的经验,那些她会的管理手段,营销模式全凭曾经的学习, 真正要将这些落到实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林初月很感激这些帮助过自己的人, 这些在于安城和她结下深厚情谊的人。
她也抽空回了张家村一趟,去了她长大的村子。
和村长夫人写给她的信上说的一样,张家村变化很大,曾经多数都是茅草屋的张家村如今处处可见青瓦白墙, 曾经不太好走的村道也有村中几位管事牵头, 募集款项重新修了一遍,前往于安城的路越来越方便。
正是因为路好走了,越来越多的村民走向了于安城, 发展起了张家村,带起了张家村的经济。
多年前,那个十里八乡最贫乏的张家村,如今,毅然跻身于安城周边村落的前列,许多人一谈起富庶的村子,先提到的就是张家村,再不是隔壁的李家村。
林初月初初回张家村的时候,还得了许多人的欢迎,他们的态度,让林初月有些受宠若惊。
如今张家村的里正变成了曾经的村长,村长则是林初月曾今熟悉的一个邻居大叔。村长和里正带着许多村民在路口上迎接林初月。
真的是很多人啊。
林初月下马车去看的时候,乌泱泱的一片全是张家村村民。他们脸上带着真诚的笑,质朴纯厚的笑容是很打动人的。至少在林初月初见的时候,她是有些恍惚的,险些没有站稳,幸好旁边的王善扶稳了她。
这样的场面让她不禁想起了一个词——荣归故里。
林初月想,再过几十年,等到阿砚致仕的时候,她就不要在京城待着了,她想回张家村。
除了这些,林初月还通过村民了解了许多人的近况。
譬如曾今常常单方面看不顺眼她,有事没事找她麻烦的张兰儿,她嫁去了李家村,虽比不上那些留在林初月手下的人过的富足,但也算过得去,平平淡淡的。林初月回张家村的时候,张兰儿也过来了看她。
林初月觉得,张兰儿变化很大,明明模样没什么变化,可是气质却截然不同了。张兰儿眼中再没有那些浮躁,安静平和多了,或许是因为做了母亲,她面上还多了些温顺。
她送了林初月一张绣图。
林初月仔细看了,那是一副牡丹芍药图。张兰儿秀的很好,一眼就能看出两种花的区别。
她笑得有些内敛:“以前,是我太小心眼了,妒忌不容人,却没什么厉害的本事,想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管林初月你怎么想吧,反正我是想向你道歉了,也不奢望你原谅我。你是个好人,为张家村做了很多,许多村民都喜欢你,感激你,我爹娘都不例外。”
“我听旁人说,京城是个繁华的地方,你能在那边过的好,比我想象的有本事多了。”
说完这些,张兰儿牵着她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回了李家村。
林初月问了旁人她现在如何,张兰儿婶婶告诉她。
“兰儿那孩子现在挺好的,这几年沉稳多了,当家的在城里做工,她做些绣活补贴家用,孩子也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
林初月:“那……婶婶有让她来我们丰足做事吗?”
他们丰足的待遇不错,在整个于安城都是排的上号的,名气也大,许多人都会慕名而来,几乎不愁做事的绣娘那些。
张萍叹了声:“有啊,她虽然早些年做的事不像话,但终究是我亲侄女,可她不愿,她说要是来丰足做事,她就顾不上家里,没人教养她孩子启蒙。”
比起张兰儿的婆婆,张兰儿多少还是识得一些字的,张兰儿想让孩子走上科举的路,这几年都在忙着存银子,接了许多他们丰足外包的绣活。
除此之外,张兰儿也常在家带着孩子识字,为孩子启蒙。
既然是这样林初月也尊重张兰儿的选择,让旁人能帮忙的就多帮些。
林初月还去看了一趟张大娘一家人。
她原以为张成也会在,却不想张成只在家中待了半月不到,就又匆匆赶回了北境。
张大娘和张大伯年事已高,左右身边却没有年轻人侍奉在旁,林初月担心,想着与张大娘商量商量,她请两个人照看着张大娘和张大伯,但她这提议刚一出口,就被张大娘拒绝了。
“我们老两口虽说上了年纪,但手脚也还算利落,上下行动得了,也能进出于安城,身子骨硬朗得很,哪里需要别人伺候,再说,就算要人伺候,也不该是阿月你帮我们请人。”
张大伯也跟着说:“我们知道阿月你是为我们好,可总归我们有手有脚的,自己能做的事,也不该让别人操心。”
两人说这话时,是一点没有给林初月机会,语气坚决,肯定无论如何都不许林初月请人照顾他们的。
但当谈及张成,张大伯张大娘面上就多了几分落寞。
“我们哪里不知道呢,张成那小子去北境闯,其实也是想拿个职位,拼搏争取一番好前程。”
看着林初月,张大娘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把那话说出了口。
“阿成他这番回来,我也有问过他,是不是真的只是想去北境争取前程。阿成是我们养大的,他什么性格我们都清楚,他忠厚实诚,从来都没有不满意过在张家村做个普通猎户的日子,突然要去北境,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无奈的笑了笑,张大娘又接着说:“这回他也总算肯告诉我们了。他想娶你,阿月,张成这小子,惦记了你好久,他说他也想让你风光风光的嫁给他,不是做个普通的村妇。”
“只是没想到,你们俩之间还是差了些缘分的。阿砚可比张成好多了,如今也是京官了,又在朝廷里面做事,大好的前途,张成哪里比得上阿砚呢。”
林初月想说没有,张大哥很好,他真诚善良,乐于助人,甚至凭着自己的努力,大小也在北境那边做了一个百户大人,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砚和张大哥之间,从来没有比较一说,他们都很好。
但林初月还未开口,张大娘就牢牢的握紧了她的手。
那平常看起来和蔼的笑,添了几分苦涩:“阿月呀,你和阿砚好好的,不用担心我们,就算我们哪天做不动了,只能待在家了,周围不是还有邻里吗?再不济,知道我们这副模样,张成那小子也该从北境滚回来了。”
“我们有儿子的,虽说现在还未有儿媳,但也不是孤寡无疑的,阿月你可不用操心我们。”
听着张大娘这番话,林初月心中又酸又涩,说不出的滋味。她怎么可能不关心不操心张大娘他们呢?
对于林初月而言,张大娘可以说是给予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如果不是张大娘在那年北风寒雪中把她捞回了暖烘烘的屋里,林初月想,她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抹孤魂了。
把那装着簪子的红木盒子还给了回去,拜别张大娘,林初月随后就让王善和她那在于安城里的一位掌柜的吩咐,让他们聘几个人,来这张家村里做事,工钱给高些,平常在意着点张大娘一家人,不要太明显,若是有什么动静,记得即刻通知她。
走访了一天,天色渐渐暗沉。
林初月他们一家在张家村的屋子经常都有人帮忙打扫,以至于她这趟过去,屋子内还是干干净净的,甚至她过去,邻里邻居还拿出了新被褥给她。
这让原本计划着回于安城的林初月临时改了决定,在张家村歇息了几日。
半月后,林初月踏上了回程。
在于安城的这半月,林初月也没有落下给邵砚山写信的事情,几乎每隔个两日林初月便要发出去一封信,虽知道邵砚山收到信也要等半月以后,但林初月还是忍不住要写。
尤其是那几日与张兰儿见了面,又到张大娘家里做客的时候。
她感触多极了,总想着身边有个倾诉的人,可看来看去,除了李儿便是朱儿再没旁的人了,他又不好讲这些,话与村长夫人,钱夫人赵姨娘她们说。
林初月只能把这些话都写在信里,在一封一封地发往京城。
她大概算了算,从她离京到踏上回程,约莫向阿砚写了近三十封信。
可她收到的回信呢,只有前头的五封,后头的日子是再一封也没有收到了。且这五封来自阿砚的信,着墨是一点一点减少。
到最后一封,只写了让林初月处理完事务便早些回京。
从收到信上字里行间的话语,林初月大概猜测应该是邵砚山那边事务繁忙,这些日子恐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出发前,还收到一封来自她爹爹的信。
那封来自他将军爹爹的信,除了倾吐思念,让她注意身体不要过于疲累之外,还隐约提及了一些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大意是说近些日子,那十几年前太常寺少卿被人诬陷一案再次有人提及了,这次不仅仅是为曾经的太常寺少卿一家正名,还隐约要给那还存于世上的太常寺少卿后人给予补偿。
还说到了追封。
林初月却觉得没什么,人死了都过了这样多年,那些追封又能有什么意义,只是留给活在世上的人看的罢了。可她外祖一家人丁已经凋零,一个都不剩了,除了林初月之外,竟已无一人还在这世上。
那又给谁看呢?
总归死了都死了,那些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早也看不见了。
比起这些追封类的补偿,林初月更希望看到罪魁祸首得到惩罚。
她希望那只手遮天,颠倒黑白的孙寿,为他做出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回京的路上,许是因为太过匆忙,林初月甚至一封信都没来得及写,颠簸了将近一个月,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路上反复都不大舒服,不过好歹,总算又回到了京城。
只是等到她赶回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里面昏昏暗暗的,只余下门口还点着两盏灯笼。
她一路进去,府上的人大多都歇了。
等到进了自己院里,跟着的李儿和朱儿,连忙去遣小厨房的人,熬了一碗姜汤过来。
这一路反反复复终日都待在马车上,林初月这趟下来,意外地着凉了。
这边熬着姜汤,那边又吩咐人烧着水,沐浴过后喝了一碗姜汤,林初月才勉强解了身上几分疲乏。
来回于安城和京城,的确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但过了这么久,却依旧不见邵砚山回来。
林初月觉得奇怪,于是就找了院里的嬷嬷过来问。
“夫人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大人时常时不回府,就宿在翰林院那边的,偶尔才过来带些换洗衣服。”
她素手纤纤拨弄着茶杯:“ 都是这样吗,这个三个月?”
那嬷嬷却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也就近一月以来才这样,两个月前大人是偶尔才宿在翰林的。”
林初月叹了一声,果然如此,她就说怎么眼瞧着自己那么多封信,阿砚才回了五封。
原来是因为太忙。
“ 你可知大人是为何事而忙碌的?”这句话一问出口,林初月便后悔了,就算想要知道阿砚为何而忙碌,也不该问自己院里的管事嬷嬷,嬷嬷在这内宅之中待着,她又怎么会知道阿砚的事情。
可让林初月没想到的是,她的管事嬷嬷只迟疑了片刻就回答了她。
“ 好像是从今上的千秋宴之后。”
“嬷嬷你说什么? ”林初月一愣,当即问话便脱口而出。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
从孝仁帝千秋宴之后,朝堂内外局势便悄然改变。
因着这次千秋宴司礼监的外派提督织造太监孙海涛出了岔子,连带着孙寿也受到责难。
照理来说,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寿是不会因这么个小小的事情而受到多大的责难,毕竟他可是孝仁帝身边的宠臣,许多事情孝仁帝都是对他相当信赖。
可这孙海涛出事并非主要,仅仅只是拉孙寿下马的一个引子。
作为扣紧皇宫内廷的重要一环,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寿的作用尤为重大。要是孙寿出了什么岔子,那相对而言,瓦解太后王氏一族会容易上许多。
正是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次辅李纬一直暗暗想要扳倒孙寿。
但以他的能力和目前内阁的处境,想要一口气扳倒孙寿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隐而不发,蛰伏了将近十年,才连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吴而有,搜罗了到了大大小小,足以让孙寿倒台的罪证。
光凭他李纬一个人,想要彻底把孙寿拉下马,是完全不行的,若没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吴而有在一边暗自助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孙海涛贪墨对孙寿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但如果孙海涛贪墨来的银子,是给了孙寿结党营私勾结朝臣图谋皇权的资本的话,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如今稳坐司礼监第二把交椅的人,是吴而有,提督东厂的人,是秉笔太监吴而有。
吴而有和孙寿二人关系,在明面上还算和谐过得去,整个司礼监也传不出他们半分不合的消息。
但谁不想坐稳司礼监的第一把交椅。
明面上虽没什么摩擦冲突,可谁又能保证暗里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谐安稳。若真要是这般,那李纬又怎么能策反得动吴而有呢?
有了偶尔有的助力,又有那孙海涛贪墨的引子,这桩桩件件,后头再一番添砖加瓦……
朝中本就有许多明哲保身派,是看不惯王氏一族和司礼监孙寿的所作所为,一旦他们处于劣势,这些明者保身的中立派,很快就会与他们形成对立。
李纬会趁机拉拢这些人。
除了这些明哲保身的中立派之外,还有那么一小部分,是暗暗的在和王氏一族以及孙寿等人反抗的。这些人里面,不乏当年与被孙寿等人迫害的官员有交联的。
甚至林初月的爹爹,就是其中一员。
一只蚍蜉或许难以撼动大树,但成百上千只蚍蜉。撼动一棵内里已经腐朽的老树。
并不是不行。
林初月知道,今年首辅宋凯中就会辞官致仕,而接替着首辅之位的,则是如今的次辅李纬。之后的李纬,他手中权柄,只会越堆越高。
在未来的三年,外戚只会渐渐势弱。
这一切的一切最初的开始,就是在当孝仁帝今年的那场千秋宴之上。
管事嬷嬷猜,林初月兴许是因为舟车劳顿,身子乏累,一下子没有听清楚她刚才所说的话,于是又再重复了一遍。
“大人是从今上的千秋宴之后,就开始变得忙碌的 。”
林初月收回心绪,缓缓点了点头,而后她又问。
“ 嬷嬷你可知今上的千秋宴过去多久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待于安城,几乎不知道京城里近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
管事嬷嬷想了想才开口回答:“ 差不多过去一月了。”
林初月心下了然,也就是说,孙寿,差不多要彻底倒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