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过,黎山上的草木铺了一层新绿,在日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勃然的生机。山林里的生灵们在经过一个冬天的沉酣之后,都在春天重新活跃了起来。
万物复苏,“钓月”就是在开春之际开张的。
正式营业那天,袁双的父母来了藜东南,他们本来是不太同意袁双定居藜州的,但是在黎山寨小住了一阵之后,他们的态度就有所软化,对杨平西的看法更是大为改观,不过住了几天,就一口一个“小杨”叫得亲切。
因为前期的铺垫宣传,“钓月”开张后的生意还不错,很多小家庭会举家来民宿里入住,体验民俗风情。袁双没有招更多的人手,孙婆婆和兰姐就是她的帮手,她给她们付房租、开薪水,这样兰姐就不需要再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孙婆婆也不用一个人独住了。
“耕云”和“钓月”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两家店的客人偶尔还会串一串。“耕云”较大,又有床位房,住的人多,更热闹,有时候办了什么活动,袁双就会让“钓月”的客人上来一起参与。
黎山寨因为有了“耕云”和“钓月”,常常会有外地人走动,寨子里的婆婆闲来无事,就会在芦笙场上坐着卖些自己做的手工艺品或者小吃,赚点辛苦钱。
“耕云”和“钓月”没有破坏黎山寨的民俗生态环境,反而成了寨子生态系统中重要的一环。
春天山上草木生长,寨民们常常进山开荒,偶尔无事,杨平西也会带着袁双去深山里转一转,或是挖挖春笋,或是摘摘野菜,亦或是单纯地欣赏百昌苏醒后的山林。
这天下午,袁双跟着杨平西进山,傍晚时他们提了小半袋的春笋回来,到“三眼井”旁剥壳清洗。
袁双看着小半袋春笋,说:“我们是不是挖多了?吃不完的。”
“不多。”杨平西说:“‘耕云’和‘钓月’各分一点,再给你爸妈寄一些过去。”
袁双挑眼一笑,笑问道:“讨好我爸妈?”
“嗯。”杨平西坦然点头。
袁双侃道:“杨老板,没想到你也有和人献殷勤的时候。”
“和岳父岳母献殷勤,不丢人。”杨平西笑答。
“谁是你岳父岳母?”袁双不怀好意道。
杨平西抬起头,轻挑了下眉,说:“现在整个藜州都知道你是‘耕云’的老板娘,你要对我始乱终弃?”
袁双憋不住笑了,明媚道:“你现在还只是藜州分赛区的冠军,能不能拿到总冠军,还得看你表现。”
杨平西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那我今天晚上一定好好表现。”
袁双知道他意有所指,忍不住沾了些水往他脸上弹,笑骂道:“没溜儿。”
杨平西躲也不躲,见袁双笑得开心,便勾勾唇,从喉间漏出一声笑来。
……
春夏/之交,藜东南的气温渐渐攀高,早晚间山里仍是凉的,但正午时分,太阳开始有了威力,逼得人穿不住外套。
午后日光倾暖,寨子里一片岑静,白天很多住客出门游玩,“耕云”和“钓月”就有了闲暇的时光。
空闲之余,袁双也没虚度,午觉起来,她就在吧台乒乒乓乓地捯饬着什么。
夏天就要到了,袁双想着天气热起来,喝咖啡的人势必就会减少,所以打算在旅店里制作一些简单的夏日饮品来售卖。她买了个榨汁机,专门用来榨果汁,后来又不满足于此,跃跃欲试地自主调制起了饮品。
袁双在吧台忙活了大半小时,总算是调出了一杯饮料,她先是朝大雷招手。大雷立刻摇了摇头,委婉道:“姐,我一会儿还要送客人下山,可不能跑厕所。”
袁双知道大雷是在说前几天她让他喝自己的特调饮料拉肚子的事,一时心虚,就看向前台的阿莎。
阿莎看着袁双手中的棕色饮品,微微面露难色。
袁双叹一声,喊道:“杨平西。”
杨平西正陪“宝贝”在大厅里玩耍,听到袁双叫自己,就把手上的球一丢,站起身往吧台走,一边笑着说:“又研究出了什么新饮品?”
袁双捧着杯子递过去,眉目舒展,笑着说:“我特调的奶茶,你喝喝看。”
杯子里放着吸管,杨平西凑过去吸上一口,忽尝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不由往杯子里扫了眼,问:“里面放了什么,布丁?”
袁双神秘一笑,摇了摇头。
杨平西咂摸了下味道,一时恍然,“刺梨冻?”
袁双展颜,点了点头,说:“藜东南的饮料肯定要有藜东南的特色,我就用银球茶做茶底,调了一杯奶茶,还在里面加了刺梨冻。”
“怎么样,好喝吗?”
杨平西咳了下,“还行。”
袁双盯着他,杨平西无声一笑,如实道:“有点怪。”
“怪?”袁双自己尝了一口,蹙了蹙眉说:“是有点,可能因为刺梨冻是酸的,我又加了糖……我再调一杯你试试?”
“行。”杨平西应得很爽快。
袁双又开始埋头调制奶茶,杨平西回身去了大厅,接着陪“宝贝”玩起球来,大雷这时候凑过来问:“哥,双姐调的饮料……好喝吗?”
杨平西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大雷纳闷,“那你还喝?”
这时袁双又喊了杨平西,杨平西应了声,站起身的同时说:“我选的老板娘,我不负责,谁负责?”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雷看了看袁双,又看了看心甘情愿当小白鼠的杨平西,啧然叹道:“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
盛夏时节,黎山上草木葳蕤,气温节节攀升,山风里都挟带着几分灼人的热意。
天气一热,“耕云”的酒水生意就非常好,有些游客逛寨子,渴了都会进店消费一杯喝的,“钓月”的住客也会上来“耕云”坐坐。
这天下午,大雷正在大厅里和住客们搓麻将,忽听袁双和杨平西在前台发生了口角,其实也不算是口角,是袁双单方面在输出,而杨平西只是顺从地听着,嘴角隐隐还噙着笑意。
桌上一住客有些担忧,问大雷:“老板和老板娘没事吧?”
“没事。”大雷见惯不怪了,很有经验地说:“老板又败家了,老板娘训话呢。”
住客开玩笑道:“看不出来啊,杨老板还是个‘妻管严’。”
大雷也笑,附和道:“何止啊,简直就是爱妻如命。”
傍晚,“爱妻如命”的杨老板找不到老板娘,以为她是在“钓月”还没回来,正想亲自下山把人哄上来,不想出了“耕云”就见她人坐在山道的台阶上,正支着下巴在看天。
杨平西两步并做一步走过去,在袁双身边坐下。
袁双心里还有气,往边上挪了一屁股,丢下一个字:“热。”
杨平西看着身边人的侧影,故作颓然地把双手往身后一撑,重重地叹口气,说:“冬天的时候说我暖和,夏天的时候就嫌我热了。”
“看来我就是个取暖的……所托非人啊。”杨平西自怨自艾,话里还挟着一丝笑意。
袁双果不其然被逗笑了,她转过头来,睨着杨平西说:“你可不就是个取暖的,取暖器也就耗点电,比你省钱。”
“取暖器的功能没我齐全。”
袁双嘴快,“你还有什么功能?”
杨平西只是笑,袁双意会,忍不住拿胳膊杵了他一下。
“还没消气?”杨平西见袁双回过身来,便也侧过身,低头看着她问。
袁双看着杨平西云淡风轻的模样,又是气闷,数落他:“让你去卖酒,你倒好,一瓶没卖出去,全送人了。”
“还是个陌生人。”
“现在是朋友。”
袁双气笑了,“你是做生意去了,还是交朋友去了?”
“正好碰上聊得来的。”
袁双知道杨平西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碰到聊得来的人,就引以为友,会掏心窝子地对人家好。她虽然气他总是当冤大头,也常在他败家的时候数落他,但矛盾的是,她并不想让他改变。
杨平西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回回有恃无恐。
大雷常说杨平西对袁双百依百顺,可袁双对杨平西又何尝不纵容?
袁双无可奈何地轻叹,挪了挪屁股,主动靠近杨平西,问他:“今天碰到的人是什么样的?”
“一个户外运动爱好者。”杨平西说:“他也爬过慕士塔格雪山,我们的向导还刚好是同一个人。”
袁双看杨平西表情愉悦,就知道他今天和那位新结识的朋友肯定相谈甚欢,她眉眼一舒,说:“看来你们很合得来。”
杨平西颔首。
“比我还合得来?”袁双故意问。
杨平西轻笑,“男人的醋你也吃?”
“我现在不是以老板娘的身份问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问你。”
杨平西看着袁双,从容道:“以你为标准,我大概交不到几个朋友。”
袁双闻言翘起嘴角,又问:“我和你的其他朋友比起来,好在哪儿?”
杨平西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地说:“身体也契合?”
袁双见杨平西又没个正行,气急之下忍不住扑过去,作势要教训他,“我说了,我现在不是老板娘,是朋友,朋友!”
杨平西低笑出声,抓住袁双的手和她闹了会儿,最后才抬手拥着她,垂眼缓声道:“袁双,你既是我的朋友,也是‘耕云’的老板娘,这两个身份分不开。”
“作为朋友,你和我方方面面都合得来,作为老板娘,你和我又是互补的。”杨平西摩挲了下袁双的脸,轻笑道:“所以你既是我的‘榫’,又是我的‘卯’。”
对杨平西而言,有的朋友是“榫”,有的朋友是“卯”,但袁双兼之。
杨平西的话像是一粒石子,投入袁双的心湖中,让她为之一荡,眼底慢慢就透出了笑意。
“亦友亦情人”,他们对彼此而言的确是无可取代的。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轻飘飘地洒向大地,万事万物都在这一层微光中显得温柔可人。
杨平西看着袁双眼里映着的碎光,像是黎江的粼粼江水,脉脉含情,不由行随心动,低下头吻向她。
“杨哥,双姐——”
杨平西和袁双的唇才挨着,大雷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找人,看到正坐在山道上亲吻的老板和老板娘时,顿时定住脚,噤了声。
袁双听到声音,立刻推开杨平西,她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看向大雷,问:“什么事啊?”
大雷觑了眼正瞧着自己的杨平西,绷直了背磕巴地回道:“‘耕云’……挂热搜上了。”
“啊?”袁双愕然,“我昨天发的那个酿制果酒的视频火了?”
大雷摇头,看了眼杨平西说:“下午有个很有名气的纪录片导演在网上发了条微博,说认识杨哥很高兴,就有网友扒出了‘耕云’。”
袁双一听,立刻从兜里拿出手机上网看了眼,发现“耕云”还真在热门上。她点进去看了下那个导演的微博,他其实并没有点明杨平西,只说在藜东南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旅店老板,两人都爬上过慕士塔格雪山,他们聊了一下午,非常投缘。
这条微博还附带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导演的个人照,他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罐酒,网友就是从这罐酒入手,按图索骥,找出了“耕云”,还连带着提及了“钓月”。
袁双扭头问杨平西,“他就是你今天认识的朋友?”
杨平西扫了眼袁双的手机,点了头,又笑一声说:“原来是纪录片导演。”
连对方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就和人称兄道弟,袁双哭笑不得,又觉杨平西无心插柳,无意中反倒宣传了“耕云”和“钓月”。
大雷在一旁问:“双姐,店里多了好多的订单,要不要确认?还有很多人打电话来问有没有空房……怎么处理?”
这个情况似曾相识,袁双思忖片刻后看向杨平西,朝他眨眨眼。
袁双一句话没说,杨平西却懂了她的意思,不由一笑,颔首应道:“嗯。”
“嗯?”大雷懵了。
袁双扯起嘴角,对大雷说:“订单都别确认,有人打电话来就说没空房了,你和阿莎、万婶还有孙婆婆、兰姐说一声,收拾收拾,我们……出门团建!”
大雷先是一愣,很快就懂了,乐呵呵地回了店里。
“想好了,关了店可不止损失几罐酒的钱。”杨平西噙着笑看向袁双。
袁双肉疼,但也豁达道:“人挑旅店,旅店也挑人,‘耕云’和‘钓月’要的是日日月月的温度,不是一时的热度。”
杨平西的耳边似乎听到了榫卯严丝合缝地扣上的声音,他眼神微热,忍不住托起袁双的下颔,低下头把刚才被打断的吻接续下去。
一吻毕,袁双低喘着轻声说:“等这次团建回来,你得把亏掉的钱都给我挣回来。”
杨平西笑笑,“任你差遣。”
袁双这才满意地哼一声,问:“我们这次团建去哪儿?”
“你之前不是说想去藜南。”
“那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走。”
“行。”
“你在藜南也有很多朋友?”
“嗯。”
“你朋友这么多,我都认识不过来。”
“没关系。”杨平西抬手搂过袁双,笑道:“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认识。”
袁双顺势把脑袋靠在杨平西的肩上,微微一笑,“也是。”
金乌西坠,天上彩霞绚烂,好似万丈红练。
黎山的山道上有两道身影在漫天的霞光中依偎着,亲密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