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付迦宜沒去赴周懷淨的約, 臨時被叫回院裏加班。
時過境遷,人的心境随閱歷成長,最直觀的感受是, 她懶得再較真,不會執着追問對方所言所行究竟是什麽意思, 只會趨利避害地淡然一笑, 等他自行解釋。
程知闕似乎比她更沉得住氣, 沒再說什麽,拎起外套, 以參觀的由頭随她一同去研發部。
付迦宜沒阻攔, 一方面是工作原因, 至于另一方面,既然決定試着正常跟他接觸,就更沒有阻攔的必要。
外來人員需要登記,付迦宜站在保安室外,朝他攤開手, “身份證。我幫你登記。”
程知闕挑了挑眉,将證件遞給她。
乘電梯上樓時, 付迦宜問他想參觀哪。
程知闕笑問:“你最近在做什麽?”
付迦宜想了想, 笑說:“主要做試管嬰兒使用的一體化儀器研發這個項目,自從拿下你們公司那份合同,還在同時跟進心髒起搏器的藍牙芯片植入——我說得是不是有點晦澀難懂了?”
“不會,你繼續說。”
聊到工作, 她的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 眉眼稍稍彎起, 侃侃而談,既自信又從容。
程知闕喜歡看她這樣。
臨近年關, 加班加點是常态,整棟樓燈火通明。
付迦宜和他并肩穿過前臺,邊走邊說:“前面有幾間實驗室,不太方便帶你進去,其他地方可以随便參觀。”
過道的透明玻璃隔斷貼了人員簡介,程知闕大致掃一眼,“你們部門男女比例這麽失調麽?都快成和尚廟了。”
付迦宜笑說:“我們這行的現狀就是這樣。好像跟‘工程師’這類頭銜沾邊的,大家都會第一時間想到男性從業者,已經形成了刻板印象,但實際上,女性照樣能把這份工作做得很好。”
程知闕嘴角彎起不鹹不淡的弧度,褒揚道:“你已經很棒了。”
知道他是真心誇贊,付迦宜還是沒由來地恍惚一下。
這話他從前說過很多次,每次都是在床上,前面還要故意加上讓她羞恥的稱呼,惡劣誘導,看她失控,讓她無所适從。
見她遲遲沒作聲,程知闕耐性十足問:“在想什麽?”
付迦宜抿了下唇,平靜說:“在想晚飯吃什麽。”
從頭走到尾,差不多逛完一遍,付迦宜帶他到自己的辦公室,裏面沒其他人,都去忙了。
她打開電腦,把手頭的要緊事先做完,得空去看,程知闕倚着桌沿,正擺弄手機,像在回複什麽人的消息。
過幾分鐘,付迦宜站起身,剛想送他下樓,聽到他問:“你們這能直接把餐送上來嗎?”
“……只能放保安室。”她委婉地說,“你不忙嗎?”
“湊巧今天不是那麽忙。”
晚餐清淡,隔街一家老字號餐館的特色菜系,外加一盅果酪,程知闕掀開磚紅色雕花食盒,将瓷勺遞給她。
付迦宜右手不着痕跡懸在半空,很快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他對她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了如指掌,連餐前習慣先吃兩口水果的這些細節都清晰記得。
飯後,付迦宜沒問他準備什麽時候走,自顧自繼續忙工作,把前兩天從醫院那邊反饋過來的數據錄入電腦,法國那邊的資方急着要看。
注意力一旦集中,很容易忘記有旁人在場,程知闕也沒打擾她,翹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把玩一枚金屬質地的打火機,安靜充當一個背景板。
忙完差不多晚八點,原本還有別的活要收尾,付迦宜看一眼不遠處的程知闕,雜念頻生,沒好意思再叫他等下去。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研究院大樓。
寒冬臘月可見度低,薄霧濃雲,冷風不斷往骨頭縫裏鑽,付迦宜不太适應溫差,猛地打個寒顫。
程知闕拉她到馬路內側,用身體替她抵擋嚴寒。
車子停候在對面,特意打了雙閃,方便他們看清。
付迦宜搶先說:“我走回去就行,沒幾步路,正好消化一下晚飯,就不用特意送我一趟了。”
程知闕倒沒堅持,忽說:“看你今晚沒去赴約,也沒不高興。”
付迦宜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一頓飯而已,不去就不去了,有什麽可不高興?
程知闕說:“喜新厭舊不止對物,也可以對人。”
結合周懷淨今晚找她吃飯的理由,付迦宜隐隐懂了,“你是不是覺得……我被出軌了?”
程知闕挑眼,沒應聲。
“你多慮了。”付迦宜還是不太喜歡這種無形當中産生的誤會,決定解釋清楚,“周懷淨不是我男朋友,他有沒有發展對象都和我沒什麽關系。”
“我知道不是。”
付迦宜怔然,眼裏閃過意外。
程知闕補充一句,“你想讓我以為是,對我來說他就是。兩者沒什麽區別。”
付迦宜有理由懷疑,如果今晚她沒解釋,程知闕斷不會把後面的話講出來。
她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低着頭,看路燈底下兩人相互交疊的影子,冷靜地出聲:“無論有沒有區別,都不重要了。”
程知闕笑了聲,無端道出一句:“挺好的。”
付迦宜擡頭,“什麽挺好的?”
“沒什麽。”程知闕囑咐,“早點回吧,外面冷。”
付迦宜自是不會追問,“那我走了,你回去路上小心些。”
程知闕“嗯”一聲,看着她走遠。
外頭有要下雪的趨勢,最冷時分,顆粒卷進浮沉。
程知闕沒急着上車,倚靠車身,掃了眼車水馬龍的金融街夜景,挑挑唇。
不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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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大半個月,付迦宜沒和程知闕有過聯系,聽沈銘玉無意間提起,小叔最近事情比較多,忙得連好好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她聽了之後沒太大反應,不動聲色聊起別的。
自那次失約過後,周懷淨又找她吃過一次飯,席間沒旁人,他同她聊起沈銘玉的大學室友,付迦宜這才得知,那女生近期在追他,兩人目前在嘗試階段,還沒正式在一起。
付迦宜笑說挺好的,這句話剛落地,轉念想起那晚程知闕也說過同樣的話。
飯吃到最後,周懷淨用手機看北京往返巴黎的航班,要訂機票,問她跟不跟他一起回去。
付迦宜托腮說:“我年前年後加起來只放兩周假,期間還要值班,脫不開身,估計今年沒法回了。”
周懷淨恨鐵不成鋼,“你說說你,為了一份月薪不夠買個包的工作拼盡全力,何必呢。不如像我一樣,當個游手好閑的富三代。”
付迦宜笑出聲,“人跟人的追求不一樣,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比錢有意義。”
周懷淨順着她的話笑說,“好好好,你是個有追求的富三代。”
臘月二十八,時差颠倒的沈銘玉早早起床,收拾完行頭,回老宅那邊準備過年。
吃過早餐,付迦宜去了趟健身房,回來睡了一覺,傍晚到院裏值班。
夜深人靜,葉禧一個視頻通話打過來。
巴黎那邊下午三點多,青霄白日,陽光晃得刺眼。
付迦宜揉幾下發酸的脖頸,看着屏幕內的背景,笑問,“你這是在學校嗎?”
葉禧朗聲說:“嗯,剛從托馬斯教授的辦公室出來——你不知道我導師有多龜毛,只要在論文裏發現一個小錯處,就能抓着我訓話四十分鐘。”
葉禧本科畢業後,直接留校讀研,學的傳媒經營管理,今年下半年畢業。
聽她抱怨一會,付迦宜說:“不打算讀博了嗎?”
葉禧說:“不了,在學校真待夠了,我更想趕緊步入社會,賺得盆滿缽滿才是硬道理。”
“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突然想起什麽,葉禧說:“對了小宜,我要跟你說件事。”
“嗯?”
“等把學校的事處理完,我打算去北京找工作,到時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了。”
付迦宜訝然:“這事我大哥知道嗎?”
葉禧支支吾吾地說:“不知道……總之就這麽定了,我不會再改主意。”
結束通話,付迦宜心生疑惑,想聯系付迎昌,想想還是算了。
感情的事冷暖自知,旁人即便出手幹預,也是治标不治本。
其實第一次發現他們之間有苗頭,還是大二那年夏天。
付迦宜去公寓找葉禧,敲門遲遲未開,以為出了什麽事,便翻出備用鑰匙,直接進門。
卧室窗簾緊閉,葉禧靠坐在床頭發呆,身上只穿了件白色吊帶睡裙,頭發淩亂。床單一片狼藉,空氣中有股渾濁氣息,她不是沒經歷過這事,看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地毯上放着付迎昌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婚戒,和一件褶皺的襯衫,付迦宜瞬間明白過來。
葉禧順她的目光望去,無力狡辯,只說了句對不起,不該瞞你這麽久。
付迦宜想過直接甩手走人,最終還是留下來,和葉禧徹夜長談。
那晚葉禧抱着她哭,眼淚止不住地流,一邊說着對不起,一邊跟她聊起付迎昌——他可以像養只小貓小鳥一樣,把一個人養在身邊,時不時給死氣沉沉的人生找點樂趣,可樂善好施到底不是愛,他冷心冷肺,哪來的愛。
這些年,付迦宜從沒勸過葉禧主動離開付迎昌。
她太清楚葉禧的每一分快樂和痛苦都源自他,根深蒂固,拔除不掉。
後半夜斷斷續續睡了兩三個小時,隔天清早,付迦宜跟同事交完班,乘電梯下樓的空隙,點開外送軟件,準備采購些年貨,一個人過年。
沈銘玉原本要留下一起過除夕,知道她家裏人多事多,付迦宜婉拒了,說自己可以。
或許自小在國外長大的緣故,春節對付迦宜來說沒太多實感,怎樣都是照常一天。
年貨沒來得及下單,付迦宜将手機揣回兜裏,定在原地,離遠瞧見等在院門口的程知闕。
白雪清寂,他混跡其中,長身玉立,赫然在目的惹眼。
和葉禧談心那天晚上,聊到最後,葉禧抽泣着問,同樣都是隐瞞,為什麽你能這麽輕易地原諒我,卻一直不肯原諒他。
付迦宜當時沒回答,但心裏不是沒閃過答案。
兩個人由在一起到和平分開,一路窮極,各有立場,信任危機歸根結底是道無解題,各奔東西是最好的交卷方式,無關原諒。
自始至終,他們之間只有絲來線去的絞纏,從沒有過原不原諒這一說。
用來銜接的線斷了也就斷了,無從粘起。
程知闕目光投向這邊,朝她走過來,笑說:“杵在這做什麽?不冷?”
付迦宜凝神,“你怎麽過來了?”
“來當面邀請。”
“什麽邀請?”
程知闕不答反問:“你先跟我說說,你這兩天有什麽打算。”
“正常過。先好好睡一覺,然後叫家政來打掃房間。”
“一個人?”
“……嗯。”
程知闕輕笑一聲,商量:“走麽。”
“去哪?”
“回老宅過年。”程知闕看着她,目光專注,“沈銘玉不放心你一個人。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