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末(9)
阮星被威爾堵在一邊。
威爾并沒有攻擊他的打算,或者說,并沒有攻擊他這具身體的打算。因為他知道,即便身體死掉了,阮星也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對于魔法師來說,靈魂的消失才是毀滅。
“阮星,我是希望我們能好好交流一番的。”
他語氣頗為友善,但并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表情,五官表現出多種情緒,他的眼睛是友善的,唇角卻下壓,眉毛皺在一起,臉上的肌肉抽動。
靈魂的不協調,已經影響到了他的身體。
“兩個世界的思想碰撞,才能夠共贏,你也不願意一直生活在污染之下吧?”
聞言,阮星露出譏诮的笑:“你自己犯的錯,現在要別人幫你擦屁股,想的挺好。”
見到威爾之後,他肯定了想法。
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中,靈魂這樣的東西并不“存在”。
威爾想研究靈魂,就要借用魔法側的力量,那必須先制造出魔法,在制造魔法的過程中,需要無數的試驗品。
污染,就是世界力量被轉換成魔法力量失敗的産物。
污染物,就是被這種力量侵染之後的生物。
污染的本質是無序混亂的,介于魔力和世界力量的中間,并沒有辦法被使用。
阮星在污染中發現了魔力的痕跡,尤其是在污染源上,這種混沌力量更加明顯。
和威爾不同是,在魔力回路的梳理下,這些都會變成可以被吸收的魔力。
每個魔法師生來就有,能夠幫助他們梳理魔力,将原本空氣中游離的力量變成可供使用的魔法,就好像是植物一樣,将陽光變成養分。
這種本能性的東西,不會被記在手劄上。
缺少這一層關鍵的轉換,威爾的實驗沒有成功。
應該說,轉換成魔力的實驗并不會成功。
但是顯然,這家夥用了別的方法走捷徑,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他身上的金屬皮膚以及那臺巨大的肉塊,加上已經分裂的靈魂就是最強有力的證據。
“多虧了你提供的思路,我才能想到這一點,雖不能變成魔法,但對于世界力量的使用是通用的,有時候,沒有必要局限于思維定式。”
“如果不能使用精細的力量,那就用最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威爾感嘆一聲:“你擁有令人贊嘆的高起點和運氣,但是卻沒有足夠的膽量。”
“只是沒有必要。”阮星回答。
魔法師的普通壽命,普遍有幾百年,在這個世界來看,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存在。
而這正是威爾想要卻遙不可及的東西。
和陰竺一樣,他也懼怕死亡的到來。
體內容納太駁雜的靈魂,威爾的表情不像一開始那樣平靜,五官抽動的更加嚴重,宛如一個随時可以爆炸的氣球。
威爾擡起了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紫紅的手臂,手臂上密密麻麻肉瘤交錯,宛如螺卵,上面還長出了眼珠,正準備睜眼,挂在他的胳膊上半掉不掉。
“真是羨慕,羨慕的想要殺了你。”威爾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了,多人聲音混在一起似的。
話音剛落,傅執那邊就傳來了響亮的爆鳴聲。
那臺胃袋一樣的肉塊,就這樣在傅執的刀下碎裂。
漏鬥腦袋好像是瓜果一樣,被削了下來,掙紮着倒在一邊,渾身抽搐。
剩下的笨重身體發出“吱呀”的聲音,宛如融化的蛋糕,坍塌下來,那些從下面延伸上來的管子們,沒有了傳輸的終點,漫無目的地在空中亂甩,像咆哮的蛇。
傅執臉頰上沾滿了自己的血,輕阖眼眸,看向這邊。
威爾:“殺了那東西并沒有什麽用。”
阮星:“那團肉不是你最初的身體嗎?現在被你改造成了吸收世界能量的東西吧。”
威爾銀色瞳孔中流露出贊賞:“可惜猜中沒有獎勵。”
周圍的羽毛刀片不知道什麽時候消散,那團肉塊呻吟着倒下了,臃腫的身體卻沒有流出紅色的血液,而是一種透明的液體。
威爾後背上那個被肉管子紮破的口,放棄了繼續接受對方的供養,這才緩緩蠕動着長上,變成了光滑平整的肌膚。
威爾盯着傅執:“相處這麽多年,你真的讓我很傷心。”
傅執右腳一蹬,身影驟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血珠在空中甩出小小的弧度。
看的出來傅執并不傷心,甚至還想宰了他逗阮星開心。
威爾扯了扯嘴角,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阮星注意到,威爾的銀瞳突然在眼眶中變成了好多個,小鋼珠一般在眼眶中亂轉,不知道他看向了哪裏。
一股狂熱和分裂的力量從他現在的身體上開始逸散,原本手臂上的肉瘤瞬間蔓延到整個身體,這讓他看起來就像被肉團包圍。
而後,威爾将自己的身體展開。
對,展開。
好像是包裝紙一樣,金發男人将自己渾身的皮膚和肢體全部撕裂,從一個3d人變成了一個2d平面,無數的肌肉筋膜,連同骨骼和那些肉瘤,都變成了扁扁的一片。
随後,從“人類平面圖”裏面擠出來一個半透明的碩大身影。
富貴看着場上對峙的三人,将菌絲往自己的羽毛裏塞了塞,夾緊胳肢窩:“小心點,出去就是送死!”
它平複呼吸之後,将自己的身體擠在了玻璃罩的邊緣,這裏不會被戰鬥的力量波及,但即便如此,在這個透明的,好像是某種大型游戲cg一樣的形象出現的時候,富貴腦子還是“嗡”的一聲。
這具身體的出現,就好像是某種超維度的存在降臨。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的向那邊集中,尤其是富貴,感覺自己整個人陷入了某種放空的狀态,只有那道透明身影存在。
那并不是人類的樣子,比起人類,更像是一個不知名存在。
富貴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麽,但是不妨礙他産生深深地恐懼,那是對于未知高緯度的存在産生的恐懼。
富貴的眼神追随者那道身影,他想要上前,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影變得輕盈了。
好像變成了一個氣球。
富貴低下頭看向自己,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飄了起來,長出了手腳,此時,正在遵循自己內心的意志,向那道身影飛去。
如果能融入這樣的存在,那應該是十分美妙的事情吧!
一切人的煩惱都會消失,因為絕對的強大,根本不會有什麽事情會影響到那樣的存在。
你看,阮星和傅執不也都飄了起來了嗎?
等等?
人怎麽會飄起來?
還有,自己不是一只鳥嗎?怎麽會長出手腳?
富貴睜大眼睛,看着渾身光着的自己,伸出手指,好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一樣。
這是靈魂?!
這就是靈魂?!
富貴擡眼看向阮星和傅執,他們同樣在這種力量的影響下飄了起來,但與自己不同的是。
阮星穿着做工精致的魔法袍,而傅執則是一團看不清身影的光團。
為什麽你們都不是裸奔,只有我裸奔啊喂!
富貴面色扭曲。
阮星并不清楚富貴的想法,不然一定會問他知不知道什麽是重點。
他看着自己原本的魔法師形态,神色嚴肅。
此前他認為威爾像是一個快要爆炸的氣球并不是亂猜測。
一大坨靈魂,帶着那麽多宿主的靈魂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塞進了那樣小的身軀內,不出問題才怪!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生産出來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縫合怪。
像是一個強大的磁極,這東西直接針對性吸引在場幾人的靈魂。
他和傅執、富貴的身體都不是原裝貨,牢固程度沒有那麽高,輕易地就被引了出來。
抽離了身體之後,就無法使用魔法,而傅執也能無法使用能力。
他們只能靠靈魂的力量硬碰硬。
威爾融合了上百人的靈魂,又用世界力量改造,阮星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和這個世界的能量比誰的拳頭更硬。
事情變得麻煩了。
傅執的靈魂光團第一時間沖向了阮星。
長發青年黑發綠眸,身上穿着做工精制的魔法袍,手裏捧着一團看不清狀态的光團,這團光照耀着他的身影,襯的青年整個靈體都在熠熠閃爍。
半透明的身影好像是不存在于此間的生物。
威爾也在第一時間揮舞着觸手,朝着阮星和傅執撲了過來。
阮星将自己的身影迅速上升,徑直穿透了玻璃罩。
太陽剛冒了個尖,日光對于此時的靈魂來說無異于是死亡加速器。
如果太陽光正好,那對靈魂的灼燒将是致命性的。
但威爾沒有離開玻璃罩,他的身影在玻璃罩內,并沒有收到影響。
威爾開口,聲音好像在一間空蕩的房間內回響了無數次。
“看啊,這就是我的研究成果。”
聲音裏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數的聲音回響,這句話結束三四秒之後,聲音才消失。
“世界的力量只有被利用起來,才是有用的,我研究的道路,并不是如何使用魔法的道路,而是如何利用世界力量的方法。”
“有這樣力量的存在,我就是這個世界的神明。”
“我說要有生命的存在,那就有生命的存在。”
這道靈魂咯咯笑,阮星聽到身後傳來聲響,正是之前被他們殺死的那具威爾的軀殼,半個腦袋都快掉了,渾身浴血,卻依舊堅定地向這邊走來。
他的身軀甚至沒有任何屍體般的僵硬!
這具身體沒有靈魂,但能說他是死掉的嗎?
不能。
起碼威爾不認為是死掉的。
他看着自己的造物,很是滿意。
“掌握了力量,就能掌握整個世界,我說誰是存在的,誰就是存在的,我讓誰死亡,誰就會死亡。”
阮星漂浮在空中,看着下方毫無知覺的傀儡一樣的人,那個軀殼此時正在威爾的命令下,嘗試靠近阮星昏倒在一旁的身影。
阮星卻面露憐憫:“被力量操控的怪物,真是可憐,已經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他完全不受威爾的狀态影響,雖然孱弱的人類軀體限制了阮星的能力,但他的靈魂力量确實能夠直面這樣的存在。
懷裏的光團從阮星的衣袍裏面探出身,似乎又想要攻擊威爾。
阮星按住了他的腦袋,同時,輕飄飄的躲開威爾攻擊向自己的觸手。
那東西沒有得到獵物,發出不耐煩地叫聲,回聲陣陣:“我是威爾!”
阮星的魔法袍在微風的吹拂下晃動。
“是什麽給你一種錯覺,你就是威爾?”
龐大的透明身影揮舞着同樣透明的觸角,僅僅能夠看到光線折射後的樣子。
這是靈魂的聚合體,是威爾在吸收自己逸散在高塔靈魂的的那些力量的時候,形成的聚合體,但是,每一塊靈魂碎片都已經變成了完整的靈魂,想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這就導致了威爾的靈魂此刻已經不在是人類的形狀了。
怪物:“只有我是特殊的,我能夠參透這個的力量體系,加以運用,甚至将這個世界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難道我不是威爾嗎?”
威爾神志真的有些不太清楚了,擺脫原本身體對于靈魂的控制之後,這種錯亂的感覺更加無法壓制。
阮星依舊很冷靜:“是嗎?威爾的哪一片靈魂掌握着世界力量呢?”
威爾的身影一頓:“都有。”
這句話出來的時候,阮星就笑了。
“當你分裂靈魂的時候,每一片都是相同大小嗎,他們的所思所想和你的本體一樣,你一定确定已經被分離出去,和別人靈魂,甚至世界力量融合之後的靈魂,是你自己嗎?”
威爾一瞬間迷茫,他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要聽阮星胡扯,但是另一方面,人類的本能卻告訴自己,聽一下吧。
這是關乎“我是誰”的問題,從古至今,有多少人能忍住對于這個問題的探索呢?
威爾也不例外,他暫時收起了觸手,但是卻命令傀儡看好兩人的身體,随時準備毀掉。
一旦沒有身體,暴露在陽光下的靈孱弱的靈魂,就會被蒸發成自己的養料。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阮星娓娓道來,似乎他面對的不是一個随時能夠将自己吞噬殆盡的怪物,而是一個不聽管教的孩子一樣。
“一條船如果行駛在海上,這時候有塊木板壞掉了,水手們換上了新的木板,船在海上繼續航行,不斷有木板壞掉,水手們就不斷地更換着木板,直到最後,船上所有的木板都被換了一遍,你覺得,這個時候,這條船,還是原本的那條船嗎?”
如果自己的每一片靈魂,都已經和別人融合了,現在新形成的個體,還會是以前的自己嗎?
“承認吧,你的實驗一開始就是失敗的,不然,如何能夠解釋,你說話的時候,每一句都有回音呢?”
“我憑經驗告訴你,你走上岔路了,這些回音,就是你沒有融合靈魂的證據!”
“你所融合進的每一個靈魂,都已經不再是你自己了!仔細想想,你原本,最初的目的是什麽?現在你又變成了什麽樣子,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這個故事很普通,答案也很簡單,你認為是那就是,因為船的形制、以及最終使用的目的并沒有改變;可你認為不是,也正确,因為畢竟剛開始的那條船已經不存在了。
可是現在,并不是船的問題,而是實打實的靈魂提問,提問的對象,此刻意識混沌,并不清楚這是陷阱。
“不可能!我就是我!”
透明的怪物嚎叫聲響徹整個天空。
這種震動感讓已經在塔底開始活動的普通人感覺到了,他們看不見,但是卻能感覺到上面有什麽東西。
“那是什麽?”
一個小男孩指着天空中的雲,像一個具現化出來的龍卷風一樣,分明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個晴天來着。
小男孩的父親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周圍的異常。
原本靜坐在高塔周圍的人已經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消失了,連四周都有很多穿着便衣,臉色嚴肅的人在轉悠,分明是戒備可疑人員。
看到父子倆一只在這裏看他們,已經有便衣往這邊走。
孩子父親連忙拉着他離開,還叮囑道:“這是一種特殊的天氣現象,爸爸之前只是在網上看到過……”
黑西裝今天穿着便衣,将那些人安頓好之後,他就已經來了這裏,和計劃不同,他們沒有收到任何來自高塔的消息。
行動真的順利嗎?
天空中,那團聚集的龐大能量反應,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