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末(6)
傅執聽到了某種聲音,似乎是某種機器設備發出故障的沙沙聲,但仔細聽時,這種聲音消失了。
他屏住呼吸,來到頂層。
剛才突然地動山搖,身旁的阮星因此不見蹤影,傅執認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這裏。
他來過很多次高塔,曾經作為被收養的孩子,作為實驗材料的捐助者,作為執行部的代表,以及,單純作為人類。
不同的角色賦予傅執不同的任務,但無疑,這種變化是天翻地覆的。
寶石鑲嵌的大門窮奢極欲,走廊中依舊是空無一人。
傅執緊了緊手中的刀,另一只手按在腰間。
“傅先生?”一道聲音傳來。
傅執猛然轉身,拔刀對準了來人的腦袋。
那人白發蒼蒼,腰都佝偻着,被槍指着也不怕,看到是傅執,很開心:“太好了!你終于來了!”
這位老人跟傅執頗有交集,算他的一位恩師。
“李老師?”傅執沒有收回槍:“你怎麽這麽晚了還在這裏?”
老人:“我在等你啊!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他神色激動,“你根本想不到,威爾那家夥有多麽的喪心病狂!我現在才知道他的邪惡行經,簡直天理難容!”
老人唾沫橫飛,一邊就要去拉傅執:“他讓裴亦放99號出去霍霍人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家夥沒安好心!誰知道這事情鬧得那麽大,那可是成千上百萬人啊!就這樣!”他的聲音顫抖:“就這樣因為99號死了那麽多。”
傅執問:“99號是什麽?那只蛾子?”
老人:“對,實驗體99號,原本是一只普通蛾子,根據所知第29套方案研究出來的。具有強烈的傳染性以及組織性。這些蛾子認路,想要回到高塔,沿途會破壞并傳染所有類人生物。”
傅執想到了那些不斷向內城攻擊的蛾子們,目的很明确,就是為了回到高塔,像乳燕回巢一樣,再次回到它們誕生的地方。
傅執問:“其他的實驗體呢?”
老人悄悄看了他一眼:“都在威爾的秘密團隊裏面,威爾現在應該就在那邊,他早就知道你要回來了。
傅執立刻說:“帶我過去。”
老人還在說:“我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這件事情跟你本來就沒有任何關系,不希望你加入進來,但是現在情況不受控制了。”
他在前面走着,明明是一個老人,但是腳步飛快。
傅執的槍沒有拿下來過。
刷了生物信息之後,兩人進入了一間研究室,出乎意料,裏面沒有人,去了哪裏,老人也不知道。
“這裏這裏。”老人呼喚着傅執過去,原來,那裏正是培養室。
傅執看到上面有幾個籠子是空的,後面的籠子裏面都裝滿了各種奇怪的生物,跟他之前在标本室見到過的差不多,只是更加鮮活,更加富有攻擊性。
放眼望去,整個一層裏面,約莫有上百個箱子,裏面的生物都在沉眠的狀态,等待被喚醒。
“一共有199個實驗體編號,但是因為各種原因,這裏的實驗體已經失去了很多,籠子裏面都空了。”老人将手碰上了玻璃牆,和裏面的一條蝴蝶魚對上視線。
那條蝴蝶魚非常美,白色的大尾巴閃爍着七彩的光芒,在老人手碰上之後,這條魚靠近了玻璃外面,沒睜眼,卻還是本能的張開大口,原本只有半個手掌大小的魚,張開嘴竟然有一個籃球那麽大,露出裏面深不可見的喉管,通向異次元。
老人的表情很擔憂:“這樣危險的生物,怎麽能放任他們出去呢?”
傅執緩緩開口:“畢竟是你自己養的,怎麽樣處理它們,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老人身體一愣:“你在說什麽?”
傅執将槍收起來,轉而拿出了刀。
這裏子彈亂飛,很容易把污染物放出來,但是刀不會,這把刀,只會傷害人類的靈魂。
“我說,你該演夠了。”傅執猛然揮刀,瞬間,赤紅色的火焰就就就卷向了老人。
老人身影很是靈活,輕輕一躍,就躲了開來,臉上露出了笑容:“沒意思,傅執,你真的很無趣,難以想象阮星是怎麽忍受你這種性格的。”
刀鋒的攻勢瞬間更加淩厲起來。
老人臉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應該沒有什麽破綻吧?”
傅執:“殺氣。”
老人驚訝,只是在蝴蝶魚出現的一瞬間,對它産生了殺意而已,這也能被察覺到?
也對,正常人面對着這些污染物的時候,絕對不是第一時間想到殺死,而是躲避。
“可怕的直覺,所以這也是當初你毅然決然離開高塔的原因?察覺到我要動手了嗎?”
傅執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冰藍色的雙眼在紅炎中明滅,刀光閃過,只有靈魂能察覺到的熱烈氣浪灼燒,使其在看不見的地方皺縮起來。
老人面上的笑容消失。
阮星眨了眨眼,确定現在不是虛假的世界了。
這具身體會影響到,但只是大腦,并非靈魂。
在意識到自己認知矛盾時,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在跟威爾研究的時候,他對自己的研究也在同步開展。
腦袋裏的小光點并不聰明,甚至沒有發現阮星的屠刀已經對準了它。
在艾薩的協助下,阮星取出小光點。
直到那一瞬間,海量的記憶蜂擁而至。讓阮星驚訝的是,威爾對于靈魂的研究竟然已經到了一個極高的水平。
甚至因為這家夥足夠瘋,只存在于魔法手劄上的猜想,竟然也被對方給實施了出來。
比如,靈魂切割。
那個小光點,正是一片較大的靈魂碎片,就是試圖操控阮星的思想,甚至更進一步,同化他。
靈魂,是要比身體更強大的存在,用靈魂碎片作為攻擊方式,說聲財大氣粗也不為過。
甚至為了更好地同化,阮星在那個世界的長相都和威爾一樣,現在回想起來可真是有夠惡心的。
可對阮星來說,即便身體和靈魂不契合,容易被暗算,但那些遭遇,跟靈魂記憶出入太大,所以,他有熟悉感,但是缺乏代入感。
也正是因為這樣,那個靈魂只能對阮星的思緒産生影響,而沒有讓阮星真正沉溺,甚至能夠隐藏自己的思緒,和晶石公司達成共識。
估計這片靈魂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會在最後被捉出來關起來。
阮星拷着手環,被束縛在了這臺儀器上面,在他蘇醒的時候,儀器上面的綠光突然變紅。
這意味着自己可能已經被發現了。
菌絲不在身邊,阮星嘗試使用開鎖魔法,然後是毒霧腐蝕,但是這東西都沒有任何反應。
這似乎是一種惰性極強的材料。
但是對于魔法師來說,只需要吟唱就夠了。
困住他的,似乎對他并不了解。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阮星擡起眼皮,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金發的男人,而是一個面色和善的白大褂。
他的身後,跟着一群人,見阮星蘇醒,都是一副驚訝的樣子。
“這麽早就醒來了?”
這些人沒有表現出攻擊意圖,阮星也沒有動。
還是帶頭的那個白大褂見狀,主動開口。
“你好,阮星先生,我是高塔負責人——”
“等等。”阮星打斷他:“你能先把這東西解開嗎?”
中年人搖了搖頭,注意到阮星危險的目光之後,猶疑着又點了點頭。
上前,從口袋裏面掏出鑰匙,伸進了鎖孔,“咔噠”打開了長鏈。
但是兩手之間的束縛并沒有解開,依舊帶着手铐一樣。
阮星沒有糾結,問個問題:“你是負責人,那麽威爾呢?”
中年男人表情有些糾結:“高塔,其實是一個團隊,在這裏還沒有建好的時候,高塔團隊就已經存在了。”
阮星面無表情:“他人呢?”
他微微欠身,“威爾不在這裏。”
阮星甩了個魔法過去,黑色的利刃擦着他的衣領劃過,中年人身上瞬間出了冷汗。
周圍的小研究員們發出一陣驚呼。
中年人擦了擦汗:“他确實不在,我先帶您去看看您的東西吧。”
阮星擡起眼皮,這确實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于是從儀器上面坐起,跳了下去。
中年人帶着他走動,阮星注意到,這裏沒有任何的窗戶,所有的空氣流通都是來源于新風系統。
不知道給新風裏面扔毒氣,能不能把這些人都毒死。
很有可能,他觀察四周,但發現不太行,空氣的循環系統似乎做了特殊處理,氣體只能出不能進,是兩套獨立循環的系統。
阮星的思緒紛轉。
“事實上,威爾教授也只是我們團隊中的一員,作為形象最好的那個,威爾常常出現在公衆面前……”
這人說的話簡直是荒謬。
無論是已知信息,還是親身經歷,都告訴阮星,威爾就是高塔幕後的人,是他要抄家的對象,現在突然冒出一個團隊來?
富貴的話再次響起:“高塔是有一只秘密的研究團隊的,但我從來沒有見過。”
靈愈藥劑,就是這支團隊制造出來的。
高塔的構造,就像是塊三層蛋糕一樣。
支持中心位于一二層的交接,整個一層蛋糕都是支持中心的地盤;研究中心位于二三層交界,整個二層都是他們的;而領導機構只有三層頂上的那一片。
剩下的三層蛋糕的主體,裏面又是誰呢?
估計就是眼前的這些人了吧。
“我的同伴去哪裏了?”
中年男人回答:“他們還在原來的地方,不過我們已經派人過去找他們了。”
中年男人語調很快,迅速道:“您不要着急,他還是安全的,只是,我們需要将幾位隔離開,因為你們湊在一起實在是太危險了!這是保證我們普通人的安全!”
可以理解,畢竟高塔确實有不少普通人在,這些研究人員看起來和正常人似乎也沒有區別。
當然,如果是白絮他們在的話,就會相信中年人的說辭,但阮星不信。
中年男人也不管他信不信,只是一個說辭而已,看到阮星沒有再次揮手,他笑了笑:“說實話,您在那個世界的表現讓我們很驚訝。”
“你可以安穩的度過餘生,也可以跟着艾薩去對頭公司過得滋潤,同樣可以當一個幕後者,高塔不會為難你,但是你卻偏偏要與世界上一多半的人為敵。”
“完美的人生您不願意接受,連同伴所在的美好世界也不是你的願望,我們很難想象,阮先生,什麽才能讓您真正滿意。”
中年人誠懇的說,似乎是一個為病人考慮周全的心理醫生。
用一柄黑箭抵着男人的脖子,阮星表情很冷:“我對虛幻的存在并不好奇,別廢話。”
中年男人臉色微微一變,沒有想到手铐對他來說沒有太大作用。
“其實,我們沒有任何惡意,甚至,我們非常希望你們能加入,無論是傅先生還是裴先生,或者蘇小姐,他們都是非常優秀的人,如果能加入高塔的話,我們一定能創造出歷史。”
中年人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
阮星冷笑一聲:“首先,他們要先活下來,不是麽?”
中年人:“等等也不急,他們的确是安全的,當務之急,我們先要去看看您的東西,不是嗎?”
阮星将手中的箭向前送了送,血珠瞬間冒了出來:“少廢話。”
中年男人後面沒有再說話,帶着阮星向頂層的方向走,下了電梯以後,有一道機械門,穿過之後,大約有數百平米的空間,無數的黑色管子鋪滿了地面和天花板,像是大樹的樹根,上面甚至還有黑色的細穗垂落,也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做的。
蜿蜒扭曲在一起,一部分從牆壁穿過,延伸出去,另一部分在蠕動着,呼吸一般,無數黑色管子交彙的位置,是個碩大的箱子,裏面密密麻麻放滿了魔晶石。
兩人高的箱子裏面堆滿了漂亮的石頭塊,數量非常多。
這都是他的家當!
阮星沒忍住上前兩步。
這些魔晶石明顯正在被某種方式掠奪力量,有的個頭已經很小了,能看出來能量也沒有多少。
“阮先生,您一定想不到,您堆在倉庫中的那些落灰的材料,以及封存起來的那些書本,将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多麽大的改變。”
中年人:“您的書本就是指引我們前進的圭臬,您的材料就是通向絕對真理的天梯。”
這話一出,周圍沒有人動,他們都以一種詭異又有些狂熱的眼神看向阮星,那種眼神不含惡意,但讓人感覺不适。
阮星突然意識到,除了剛才的那些動靜,這些人沒有發出任何額外的聲音。
無論是和中年人的對峙,還是到達這裏之後,呈現出來震撼的場景,難道這些人沒有半點想要開口的欲望?
比起被壓制的沉默,他們之間流動的氛圍,更像是交流過,達成了某種共識。
就好像,他們不需要張口,就能完成這樣的動作一樣。
中年男人露出了笑容,與此同時,他身後的那些小跟班也露出了笑容。
他們臉上的笑容弧度相同,眼尾彎曲的角度無異,眼神詭異,理智和狂熱摻雜,溫柔與冷酷并存。
他們微微向前探身,所有人都是一個動作,連手指蜷曲的角度都是一致的。
就好像貼圖一樣,披着不一樣的外皮,內裏卻運行的同一套程序。
瞬間,強烈的不适感産生。
阮星驚訝的不是這種恐怖的現象,而是驚訝于這現象背後的真相!
“你真是個瘋子。”阮星說,目光在這些人身上流連。
威爾那個瘋子,不是切了一次,而是将自己的靈魂切割成了無數碎片!
所以這個人才會說,自己就是高塔負責人。
應該說,這裏的所有人都是高塔負責人,他們都是一個人!都是威爾!
中年男人:“阮先生,我很開心,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另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你只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看來你也知道我做了什麽。”
阮星臉色很難看。
這種瘋狂的實驗,就算是前世的自己,也不敢做,威爾這個瘋子,竟然拿自己開刀,還開這麽多刀!
阮星猜測,高塔的所有人現在已經全部被同化了。
怪不得威爾行事肆無忌憚,無所謂人類與否,世界上不需要那麽多人,因為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是他,他是所有人!
這些人被一點點碎片同化,保留了各自性格,在不同的身體內,但是擁有共同意識的個體。
生老病死也是他,愛恨嗔癡也是他。
試問,誰會在乎自己身上的汗毛多一根或者少一根呢?
可即便是最強大的魔法師,他的靈魂也不會有這麽大的力量,能夠操控那樣多的人,因為力量不夠。
威爾是如何做到的?那些缺少的力量是怎麽來的?
阮星眼皮一跳,因為他想到了自己變身成為S級污染物的時候,身上的那股魔力波動。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魔力,而又需要這種力量的時候會發生什麽事情?
他會研究這樣的力量的本質,甚至嘗試制造出可以被使用的力量!
如果有一個機器,能夠将某種能量轉化成魔力呢?
甚至不需要魔力,只是需要轉化成另一種可以被使用的形式。
木炭和煤炭都是可以燃燒的,只是他們的物質存在方式不同,如果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品無法造出煤炭,那麽能不能夠種樹燃燒,産生木炭呢?
如果燃燒一棵樹産生的熱量不夠,那麽燃燒十顆呢?
木炭就是産生的魔力代替物,而被燃燒的樹,則是,正常世界的能量。
正常的被攫取燃燒,用來填充擴大自己的靈魂,而剩下的……是無序和混亂。
混亂的能量,正如小團子狀态時候體內魔力蕪雜,是會被檢測儀識別成為污染物的。
難道這就是污染?
阮星打量着碩大的儀器,他不懂其中的原理,但是他能感覺到源源不斷的力量從這裏産生,然後被轉化,又通過長長的管子被傳輸出去。
“阮先生,您的偉大應該被世界知曉。”中年人說出這句話。
阮星則是扯了扯嘴角:“去你媽的。”他罕見的罵了髒話。
然後,黑色的劍柄就這樣洞穿了中年人的腦袋。
周圍的人頓時嘩然起來。
他們的臉上是驚慌失措,是不安,是厭惡,他們的身體內,不同性格的意識本能行的做出反應。
但很快,這樣的表情都變了,變成一種阮星很熟悉的笑容。
“怎麽?被衆人所敬仰,難道不是你喜歡的嗎?”
這些人同時開口,沒有任何延遲,甚至連他們的聲音語調都是一樣的,比游戲人物還要整劃一。
“如果不是因為你,這個世界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阮星,這是你第二次毀滅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