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紀心言回到養心殿時, 鐘洋剛跟韓厲說完話,見到她便行禮退了出去。
韓厲手中捏着一張細小的紙條,是炎武司傳信時用的。
見他面色不好, 紀心言問:“出什麽事了。”
“夏君才他們逃出大豫了。”
“這不是好事嗎,不用再有流血犧牲。”
“那個孩子死了。”
紀心言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那個孩子指的是小皇上。
“怎麽死的。”
“他自小身子就弱,這回接連數月奔波, 沒頂住。”韓厲說。
他垂眼看着手中紙條。
按左司所查, 那孩子未必是自己病的,很難講大昭太後有沒有從中插一手。
畢竟現在自己的親弟弟能當皇上, 沒必要再費時費力去支持一個明顯不太行的孩子。
既然不支持,那最好也不要留下隐患。
但這些只是韓厲的猜測。屍體在夏君才手中, 左司的人沒辦法查到更多。
他将紙卷燒了,說:“你去見玉樓了。”
“嗯。”
韓厲伸手:“我倒忘了把藥要回來, 你身上還有這麽危險的東西。”
“現在沒有了。”紀心言道, “安王死了, 王妃被你控制着。劍州四萬兵馬,實際上已經在你手裏了。何必留着他呢, 尋開心嗎?”
韓厲收手,道:“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他已經死了。”
“你對他真好。”韓厲看着她, “要是我将來……”
紀心言咻地伸手,堵住他的嘴,道:“不會說話可以少說點。”
韓厲扒下她的手,在唇邊吻了下。
“初夏說你最近胃口不好。”
“還好吧, 一陣陣胃口不好挺正常的。”
“叫太醫來看看吧。”
“有什麽好看的。”
“都好幾個月了……”
紀心言一愣, 漸漸明白他的意思。
她下意識盤算起來, 上次月事什麽時候來的。
想着想着,她有些緊張道:“要不,叫太醫來看看吧。”
**
養心殿那位有孕了。
當這個消息傳到前朝時,大臣們坐不住了。
自汪帆把持後宮後,每次嫔妃有孕都是只聽到水響見不到水花,導致皇室子嗣奇缺。
如今汪帆沒了,皇上變成明君,立後一事也該提一提了。
幾個心思活泛的大臣開始明着暗着舉薦。
公孫階冷眼在旁邊瞅着,心道這幫人就看不出養心殿那位有多特殊嗎?
倒也不怪他們,畢竟這其中很多彎彎繞繞是他們不知道的。
公孫階自認為比別人掌握了更多內幕,老神哉哉地等着他們一個個碰壁歸來。
終于在一次早朝時,他正正經經地上奏——既然那位娘娘已有孕在身,又是與皇上出生入死過的,何不立她為後。
這主意很快得到另幾位大臣支持。
皇上誰都不要,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公孫階開開心心地等着皇上稱贊。
然而兩日後,皇上宣了禮部的人和敬事房太監,按照禮法直接将後宮解散了。
該回家的回家,想出家的出家,個個都賜了錢地房,讓她們後半生無憂。
公孫階見狀,心裏慌起來。
解散後宮他理解,但為什麽他提議的立後一事韓厲也不接受呢?
後宮不可能一直空置,韓厲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份登基,按理說,這是唯一的方法,除非他不要皇後。
但也不行啊,沒有皇後,對皇子也不利啊。
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還是說,自己哪裏猜錯了?
崇元……崇啓……
公孫階心下大驚,難道,這個人不是韓厲?
說到底一切都是他猜的,只是他一直篤定自己猜的沒錯。
現在想想,他哪來的自信啊。
之前就有傳言,說孝宗有個遺腹子……
要真是這樣,那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
公孫階思前想後,決定入宮問個清楚。
他在養心殿與皇上關門聊了大半天,出來時面色古怪,直奔天祿閣查起了宗室檔案,在裏面連住兩晚才回家。
一進家門,尚書夫人便迎上,急着問他去哪了怎麽兩日未回。
公孫階顧不上換衣服,拉着夫人的手關上房門。
尚書夫人不是普通小姐,當年遼王起兵時,也是能拿着武器跟丈夫上沙場的。
此時被夫君拉手,羞得直罵他老不正經。
“夫人,當年你和晉王太妃關系不錯,可曾有留着什麽紀念物。”
尚書夫人臉一沉。
“哪還有,還不都被你燒了扔了。”
“壞了壞了。”
“怎麽?”
“那夫人,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們在城門外,先皇說了什麽。”
尚書夫人面露狐疑之色:“你是指一路打到京城那年的事?你當真要我說?”
“這裏就你我二人,夫人不必小心。”
“先皇說淵兒能征善戰一身忠膽是社稷棟梁,讓你們切不可傷了他。”
“沒錯!”公孫階一拍巴掌,“就是這句,我還怕我記錯了。其實先皇從來都沒想讓小晉王死。”
“這還用說嗎。先皇與晉王一同跟着太|祖南征北戰,情誼深厚。晉王死後,先皇還把小晉王帶在身邊,教他領兵作戰。我也是那個時候與晉王太妃熟識起來的。”夫人嘆口氣,“造化弄人,誰能想,他們二人最後會兵戈相見。”
公孫階道:“我當時因此緩出兵,就為了給小晉王考慮的時間,結果險些讓夏君才沖進皇宮。”
尚書夫人奇道:“你今天怎麽突然說起陳年舊事。你不是去宮裏面聖嗎?”
“這宮裏又要變天了。”公孫階深沉道,“你最近再找找,凡是能證明我們與晉王府關系不錯的東西都要收好,能證明當年先皇并非想要小晉王命的東西也要收好。”
“這麽麻煩幹嘛。”尚書夫人面露一絲得色,“我告訴你,最好的證物就在晉王府。”
公孫階一愣:“你是指……”
“城西那個宅子啊。”夫人提醒他,“你以為先皇不許人接近那裏是因為氣憤嗎?也許一開始是因為氣憤,但這十八年,那裏一直有人打掃。”
“你是怎麽知道的?”
夫人斜他一眼:“我自有我的門路,只是這事太敏感,不能說。”
公孫階啧了聲,發起愁來。
皇上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裏話外給出的信息已足夠讓人往晉王府想了。
他在書閣兩天兩夜,翻遍卷宗,隐隐猜出皇上的真實身份。
晉王府唯一一個下落不明的孩子就是小晉王幼弟,時年五歲的沈煜。
公孫階覺得這事有點難辦。
如果皇上是想以晉王後人的身份登上龍椅,理論上是可行的,畢竟現在論資排輩也排到晉王了。
只是總要找一個突破口,不能皇上自己站出來公開身份,得有幾個能服人的人證物證。
公孫階覺得自己最多可以證明今上已經死在西戎大營,至于證明晉王後人的身份,他還沒那個份量。
第二日在朝堂外,幾個官員圍着公孫階打聽消息。
“公孫大人,皇上解散後宮可是為了給養心殿的小主騰路?”
“公孫大人,那女子到底是從何處來?”
公孫階有種高處不勝寒之感,就好像他已經跑出去一裏地了,這些人還在起步階段。
“諸位稍安勿躁,讓事情慢慢發展吧。”
他現在也不知道後面會怎麽樣了。
“這話什麽意思?”
“公孫大人。”
“公孫大人!”
公孫階不回應,其它人卻不敢閑着,但凡有點腦子的都開始查起來。
一查之下,發現這女子竟毫無來頭。
唯一要說有點關系的,也就是在雲州開着一個酒坊,但酒坊規模也不大,背景清清楚楚。
原本蠢蠢欲動想提前示好的大臣們這下沒招了。
一般來說,示好後宮嫔妃都是幫着她的家人升官發財。
像這種根本沒有家人的可怎麽辦?
有腦子活的,倒也想出了辦法。
這不是有個酒坊嗎?幫着搞搞生意總可以吧。
于是從這個月起,遠在雲州經營了三代的林氏酒坊,突然來了許多客人。
帳房先生林喬,在半月時間內,收到了從全國各地過來的雪片般的訂單。
且全是大量、預付全款,即使她再三強調,酒坊規模小接不動這麽多的量,對方仍然堅持,并表示可以等,不管多久都可以,不着急。
從沒見過這麽大世面的林嬌兒心裏怕了。
她跑去商會,請教韋珞。
然後,就從韋珞這裏聽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
她家那個女扮男裝不怎麽着調但很靠譜的紀掌櫃可能要當皇後了。
林嬌兒的精神世界又一次崩塌。
這個女人還能幹出些什麽事啊。
一定是哪裏搞錯了,一定是同名同姓認錯人了。
她瞅着那只小鳥,陷入糾結,機會只有一次,放飛了她就收不到回信了。
**
養心殿中,借着紀心言懷孕,晨冬吃食拿得更勤快了。
不出一個月,本就玉潤珠圓的小丫頭又胖了一圈。
初夏狠狠批評了她一頓,把晨冬直接說哭了。
晚上,紀心言将這事當笑話講給韓厲聽。
韓厲摸着她肚子,啧啧道:“你怎麽不胖呢?多吃點啊。”
紀心言拍開他的手:“我吃很多了,就是不胖,老天爺心疼我。”
“今日又有人說是你的親戚,已經抓起來了,過兩天再放。”
也不知這風是怎麽漏出去的,雖然不多吧,但隔三差五就會有一兩個自稱是她親戚的人。
紀心言在這個世上哪有親戚,就算有也是以前杏花的,她可不想沾,光一個玉樓已經把她折騰的夠嗆。
“下回有這事別跟我說了。”
韓厲點點頭,說:“我姐姐要過來了。”
“嗯。嗯?!”紀心言擡頭,“大昭太後?”
“對。”
“你怎麽不早說,哪天啊?”
“你這麽緊張幹嘛。”
“你就這一個親人了,我能不緊張嗎。”
韓厲笑笑:“三個月後吧。”
紀心言一聽,心放下去:“三個月,你這麽早告訴我幹嘛,害我瞎緊張。”
“從大昭到京城馬車得走上一個多月,她再準備準備,女人出門事情多,太後出門事情更多。她來也不是來看我,是打着兩國邦交的名義。”
“那到時候,你是不是要亮出身份了。”紀心言不安道,“會不會有一場刀光劍影。”
韓厲道:“我做了最壞的打算,成功是一定會成功的,就不知道會不會見血了。”
“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你已經在幫我了。我給公孫階透了風,看他能準備多少。”韓厲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多少力量。”
大昭太後要回京省親。
這消息一來立刻蓋過了立後一事。
大昭是一個小國,熱愛和平,盛産黃金,國內人人富庶。
他們沒有強大的武器,也沒有彪悍的軍人,但極擅醫蠱毒之術,再加上背靠雪山,易守難攻,自成一片天地。
太|祖戰力高峰時期曾與大昭有過交手,對方只出了一個唇白齒紅的少年再加兩小童,半盞杯工夫,幾萬将士就如中了邪一樣互相厮殺起來。
太|祖不得已認輸,請大昭王子來大豫做客,并送公主和親。
那王子正是當日施術的少年。他到大昭後,與晉王府的郡主一見鐘情,成就了一樁美談。
郡主的婚姻為大豫和大昭帶來多年和睦相處,大昭的巫醫也曾多次救下大豫人的性命。
直到遼京之變,晉王府一夜成空。
郡主從國家層面考慮,沒有對大豫出手,但從此兩國再不來往。
先皇數度發去請帖,皆石沉大海。
此番郡主主動提出要回京探親。
探的什麽親,晉王府都沒人了,就剩一個荒廢多年的王府。
有年事高的大臣還記得當年那場慘敗,生怕郡主是回來算舊帳的,于是提議趁這幾個月将廢棄的晉王府稍做修繕,以免太過難看。
皇上準了。
清明微雨中,十八年無人過問的晉王府,終于重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