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道嗎
    陳嘉看着兩個晉級的舍友, 看看自己的排名,只一陣心裏難受,他嘆氣, 搖搖頭。
    石穆過來安慰他,成年人的方式, 拍拍他肩膀, 兩人都沒怎麽說話。
    最恨尺绫的, 無疑是36的那位。陳嘉一陣痛心,就算尺绫沒晉級, 自己也是36的命。他本來有點怨尺绫黑馬, 現在連理由都沒有了。
    石穆說:“世事無常,世事無常。”
    誰能想到, 自己居然是第一個離開的。他昨晚還沒急着收拾行李, 看着尺绫,心裏不知道想什麽。直到現在, 他還是不知道想什麽。
    尺绫向他走過來,手上拿着一簇花。
    陳嘉頓頓,他是見他坐在宿舍編花。這是要幹什麽。
    尺绫低頭看手上的花, 挑一枝适合陳嘉的藍色, 伸出一只手:“這是送給你的。”
    他們大抵節目過後, 是再無機會見面。尺绫不是念舊的人,也不是重感情的人。他有時會悲傷, 有時覺得遇見就是緣分。雖然和陳嘉不算很熟。
    雖然這種行為挺地獄笑話,但編都編好了,尺绫還是想送。
    “謝, 謝謝。”陳嘉接過,愣愣。
    尺绫看到趙冬日、楚時越, 他在想自己是否該送他們兩朵花。現在留下來了,還有大把時間,再編兩朵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離別結束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完,大家就散了。
    他只好回到宿舍。
    陳嘉已經換下衣服,拉起行李,要走了。他坐在床上看陳嘉離開,還有些不實感。理應是他離開才對。
    他現在應該拉起行李箱,走出門外,打車也好走路也罷,去吃一碗素菜煲,然後走到林道上,隔着兩百米就能看見自己白色的公寓。
    他該低頭,在路上提早拿鑰匙開公寓門。那裏沒有車,他不會被撞飛。
    他突然抿嘴。
    張可見他情緒一直不太好,特意過來觀察他。他是唯一一個替尺绫的晉級而擔心的人。可當張可問他的時候,尺绫又默不作聲了。
    石穆從陳嘉的床位翻出一些遺産,他拿起,是半盒魔芋絲。
    石穆問尺绫:“你吃嗎?”
    尺绫這回開口:“這什麽。”
    下一秒,他說:“我吃。”
    他接過一包,打開,吸溜起來。張可看他吃得悲痛欲絕,十分心痛。
    尺绫被辣到了,咳嗽兩聲,石穆也撕開一包,邊收拾東西邊嘬起來。
    是有點辣,對嗓子不太好。陳嘉吃這個嗓子居然沒啞,石穆想。他吃完一包,又打開一包,動作行雲流水。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突然出現,在走廊上敲着宿舍門。三人在宿舍內往外望,只見工作人員到黎修宿舍,說:“黎修,明天下去你要去拍《發光學院》。”
    張可聽着,若有所思點點頭:“隊長去拍兩次了。”
    尺绫問:“發光學院是什麽?”
    張可揮手,哎呀道:“你不用管,我們都沒份,出道的人才能拍。”
    《發光學院》是《光芒萬丈》的衍生節目,目的是放更多物料,捧更高皇族。一般人還進不去錄節目。自開播以來,這衍生已經拍了四期了。起初兩期排名還模糊時,都是鐘澤啊那些人去湊熱鬧。
    現在節目過半,哪些人吸粉,哪家有錢,都一清二楚。一般都會選取前二十名的成員拍攝,十人一組。有的粉絲為了讓自家推上這個節目,會大投特投,一甩就是二十萬三十萬。
    黎修錄過兩次了,他家粉絲也是特別努力,砸了好多錢。
    尺绫聽完,繼續嘬魔芋絲,這是素菜,除了辣之外沒有任何缺點。
    對面黎修問了地點和時間,這次貌似是要出外景,張可偷聽到什麽大巴什麽門口。
    “我也想拍。”張可噘嘴嘀咕。
    工作人員對黎修通知完,突然轉過來,到對面宿舍,敲了敲門:
    張可:“!”不會是自己吧,還真許願成功了?
    工作人員對着名單通知說:“呃,尺绫,明天早上9點,去西門口坐大巴,你要出發拍《光芒學院》。”
    張可:“……”果然沒自己事。
    尺绫嘬着魔芋絲,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工作人員草草通知完就走了。張可坐下來,掰尺绫放在桌子上的花。
    “怎麽你就留下來了呢。”他終于疑惑出口,滿是不解。
    尺绫舔紅油,他覺得這個零食很好吃,是美味,他想讓他哥買一些回家。
    “明明你不想留下來。”張可繼續掰花。
    尺绫依舊是沒什麽情緒。沒有大哭大鬧,沒有悲傷過度。
    明明他之前那麽期待回家,如今落了空,還要在這受罪,心裏怎麽就不難受呢?他難道,張可霎時立起來,他麻木了嗎!
    張可扒着尺绫問:“你現在想回家嗎?”
    尺绫把魔芋絲紅油用紙巾擦幹淨,拿小塑料袋包好,以免味道弄得滿屋子都是:“想啊。”
    張可皺眉:“那為何愛卿無動于衷。”
    尺绫拉出垃圾桶,丢掉,輕輕把垃圾桶踢回床底:“這裏也不是很差。”
    張可拍頭,滿臉無奈:“給你劇本你也不會接,我服了,你還想不想出道了。”
    尺绫不加思索:“不是很想。”
    張可一起身坐到他床上,湊近認真問:“如果最後真的要你出道呢。”
    尺绫猶豫地擡起手,剛想拿水,又放下。
    “我再想想吧。”
    張可說要去吃晚飯,尺绫被邀請了,但他沒動身。
    石穆也出門去,宿舍裏只剩尺绫一個人,天逐漸黑了,但沒開燈。尺绫在床上坐着,看着宿舍昏暗。
    夕光透過窗縫照進來,被簾子擋着,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在背光。尺绫擡眼望一眼,身子卻不動,好似一尊明暗分明的雕塑。
    窗邊的郁金香挺直,弧線很平,只有重葉才會下垂。黑暗逐漸代替夕陽,窗簾邊上的一框光也黯淡,直至消逝得只剩最後一縷,空氣都變成夜灰色。
    尺绫突然動動,仿佛是靈魂重新灌入體內。他伸手拿起繪塗本,還沒翻開枕頭,就停下。
    他繼續呆呆坐在床上。
    尺绫有點想回家了。
    不想留在這裏了。他該去和任何一個人說嗎?不該的。
    他不應該向哥哥提出。他們之間不能提這種充斥着天真浪漫的請求。尺言會感到失望。全世界都會——
    他打斷自己,不該再想下去了。
    思緒又如潮水浮上心頭,他無法控制,胡思亂想起來。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對這裏的任何一個人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這是一件非常幼稚的事情,幼稚到——他突然很想抽煙,不抽的話有一口氣憋在胸口。
    他咳嗽兩聲,才聽到這荒無人煙的宿舍內,居然還有自己這個活物。他一瞬間詫異。
    他想抽煙,他想到久遠的記憶裏。就和現在一樣漆黑。他甚至能聞到,久遠記憶裏杳杳傳來的煙草味。
    尺绫感覺身上有一點痛。
    舞臺留的傷疤還沒好。他扒開衣服,用手指去撫摸自己的側腰,他摸到皮開肉綻的一道又一道,存在于他的軀體上。
    他伸手去夠桌子上的紙袋子,那有別人給他的藥,由于位置不挪,有些勉強。發出狼狽的哐當聲,袋子側倒,藥瓶撞了桌子。
    尺绫勾住兩根提帶,将側翻的袋子勾過來。
    裏面有潔白的棉簽棉球,還有碘伏,止疼藥一類的。
    他拿出一顆棉球,斜倒酒精,摁到自己的背上。
    酒精立馬就滲入傷口,陣陣抽痛,直擊心髒,尺绫感覺結痂都要崩開了。
    他把棉球摁幹了,拿下來,果然傷口裂開,白棉球染上紅痕,有古怪的味道。
    他想換碘伏,一只手撐開紙袋,忽地摸到一張紙。
    他抽出來。
    這是一張便利貼,上面用圓珠筆,寫着清秀的字。
    【尺^尺寶寶,你很棒哦,一定能出道的!】
    尺绫借着最後一縷光,看了。
    他保持着低頭姿勢,久久不動,目光就落在這張紙上。窗外天色已黑,最後一縷光徹底消失,一切全部黑暗。
    兩分鐘後,窗外亮了,取代的是白得發缪的路燈。
    宿舍裏依舊很黑。尺绫把紙條放回去,把棉球棉簽也放回去。
    在收拾的時候,走廊的腳步聲愈發愈近,張可石穆他們回來。石穆推門開燈,張可見尺绫拿藥:“你怎麽不叫我?”
    張可手裏提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飯盒:“給你帶了。不吃飯不行,明天你拍節目暈了怎麽辦。”
    “我聽隊長說,明天要外出,好多體力活動。”張可把飯放到他面前,“你要好好吃飯才對,不然要玩起貓抓老鼠來,你跑三步隊長跑兩步就抓住你了。”
    尺绫想,張可是個好人。
    石穆拉開簾子,唰一聲,尺绫餘光望見,只覺得剛才的思緒全被打斷,變得模糊。
    “喝飲料嗎?”石穆特意走到自己窗邊,欲蓋彌彰,伸手從床後面掏出一個黃黃的易拉罐。
    是啤酒。石穆看兩人,拉開拉環,“不過你們未成年”
    啤酒“呲”一聲。張可趕緊搖頭:“我未成年不能喝,我守兒德。”
    石穆不強迫,自己隔着空氣先喝一口。他又問尺绫:“你要不要。”
    尺绫:“要。”
    石穆拿一個透明塑料杯,給他倒半杯,塑料杯質量很差,軟軟的,兩只手指捏着,裏面的液體就會升高飙出。
    張可只覺得尺绫什麽都吃,什麽都喝,有點可怕。
    尺绫第一次喝啤酒,他抿抿杯邊,只覺得澀澀的,沒味道。
    唯一的酒味也很快消散在空氣,就像他的記憶一樣模糊。
    尺绫喝小半杯,石穆說喝不了就算了,反正也不好喝,喝猛了等會就暈過去。
    尺绫繼續喝完剩下的小半杯,十五分鐘後,他确實覺得有點困。
    燈光很亮,時間流逝很慢。張可還沒回去睡覺,他坐在自己身邊問石穆:
    “你為什麽喜歡喝啤酒啊?”
    “啤酒是什麽味道,喝完會很爽嗎?”
    石穆捧着他的黃罐罐,看上去很清醒,聲音溫和回答:
    “我有個願望。就是去種啤酒花,開着個拖拉機收獲,轟隆隆收幾十畝地。”
    “你要去當農民啊。”張可驚訝,這想法倒符合他的文青人設。
    石穆一臉可惜,搖頭嘆氣:“只可惜國內不種啤酒花。”
    張可以後當然要繼續當愛豆,這條路雖然不簡單,但也不算苦。就算不能出頭,安心當一個糊糊,每年接兩三個活動也挺不錯。
    他們都有明确的想法,都只是未來該怎麽走。尺绫喝完酒,未來和過去一樣,變得模糊了。他也漸漸想不清楚,腦子裏一團漿糊。
    他該選什麽,他能選什麽。
    他可以自己選嗎。
    這些問題如同天真幼稚的請求一樣,在他腦裏揮之不去,又避之不及。
    他知道自己沒有答案,同時也知道,這些不該說,不該問。他該想鴕鳥一樣把腦袋埋進沙子裏,就像他一頭栽進被子裏。
    張可愕然:“他喝醉了嗎?”
    尺绫埋頭在被子堆,呼吸起伏,大家看不到他究竟睜眼還是閉眼。
    石穆提着黃罐罐,研究一眼:“不像,他的臉都沒有紅。”
    大概是睡着了吧。他會做美夢去的。
    大家這般想。
    尺绫一頭栽進被子裏酣睡,酒精在胃裏反複發酵,像小杯子裏裝着小麥釀造,咕嚕咕嚕,他的呼吸是冒出來的氣體。
    他沒有做夢,也許是做了。他夢到石穆開着拖拉機收割麥子,因為很多國內啤酒都是麥子釀的。尺绫想研究出國內的好啤酒花,完成石穆的願望。
    他開始進實驗室研究,那裏有童話一樣的小木屋,外面就是石穆的幾十畝金黃麥子。尺绫知道這是童話,他在哪上看見過。他的研究最後快成功了。可惜前面忘了,中間也忘了,後面更是忘得一清二楚。
    這份研究持續了足足十二個小時。他從晚上八點睡,一直到早上八點,期間鼻息淺淺,未曾中斷。
    他起身,揉眼睛,看見窗簾被拉開,郁金香長出花苞。
    黎修來找他,敲敲門,聲音如傳音:
    “走了,該拍節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