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1
齊儀骨裂了。
當時明明是一個普通的中午, 他們照常走樓梯,還和隊友們聊着天。
只一瞬間,他的邁出的腳踩空, 摔下四階樓梯,落地時腳踝咔嚓一下。
那一瞬間很慢很慢, 他邁出腳的那一刻, 甚至能聽到自己“砰”的心跳聲, 時間像是被摁下慢速鍵。他瞪大眼,身子已經下落, 心中不祥的預感靈驗, 而無法挽回了。
他心裏聽到那一陣響的時候,耳朵嗡嗡, 身子霎時涼半截, 腦袋一片空白。
他想:完了,都完了。
隊友們陸續上來, 圍着他,他只覺一陣昏天暗地的眩暈,擡頭, 樓梯窗的光無比刺眼。
“快, 快打電話。”
“隊長, 隊長,齊儀……”
隊員們七口八舌喊, 齊儀點點頭,舉起一只手喃喃,“聽得到, 聽得到。”
“你還能走嗎?”一個隊員說。
齊儀微微使勁,只覺得一陣劇痛, 像是鋼釘刺穿骨頭,身子又墜下去。
隊員們紛紛安慰,“沒事,不要太擔心,醫生就快來了。可能只是說扭到腳過幾天就好了。”
齊儀還抱有一絲絲微薄的希望,雖然心已經涼了半截,如墜冰窖。
對啊,距離二公還有一段時間,他要是能好個七八分,也能夠上臺。會好的,會好的是吧。
他還以為命運在蒙蔽他,磨煉他的心理素質。
誰知道,命運實際上在給他開玩笑。
尺绫打破了這層蒙眼的壁,挑破不切實際的幻想,将現實赤.裸裸推到面前。
“不要動,骨裂了。”他殘忍地說。
齊儀霎時呼吸驟停,耳邊又滿是嗡嗡聲,什麽都聽不清楚。
營地的醫生來到這裏,幫他檢查腳踝,此刻腳踝已經肉眼可見的腫脹。最後醫生說:“你這得去醫院了。”
節目組也收到消息,舉着攝像機趕過來。工作人員聯系齊儀的經紀人,對面暫時趕不過來。尺绫四處看各人反應,突然開口說:“我陪他去吧,我比較熟。”
本來要斷送齊儀前程的意外,只要搞點節目效果,總會有幾率播出的。就算不在正片,也肯定在衍生日常會放上一段。
節目組猶豫,畢竟這是封閉拍攝節目,而且節目熱度不低,外面不少人守着蹲點。
去到醫院,會引人注目,徒添麻煩。
“讓我們去嘛。”隊友趙冬日也跟着說,“一個組的,總得找兩個人陪着去。”
最後決定,由對本地醫院比較熟悉的尺绫,和最積極的趙冬日一起陪同就診。
節目組直接開來面包車,齊儀被扶着,一瘸一拐上了車。門外的站姐們用望遠鏡看着,立馬拍照,這可是個重大消息。
尺绫從醫務室拿一個冰袋,蹲在車裏幫他敷着。齊儀涼得有點受不了,尺绫就脫下外套,包着給他敷。
他們到了全市最好,最忙碌的醫院。
齊儀被扶着下車,一瘸一拐。尺绫去前臺挂號,節目組弄來一張輪椅,趙冬日負責把他推到骨科。
尺绫去前臺大概是挂號,他披着一件外套,沒有戴口罩,也沒化妝,沒有人認出來他。
而趙冬日戴着黑色口罩,脫掉制服外衣,卻仍舊穿着E班內襯。雖然看上去掩飾過,仍然能一眼認出。
有的人瞥見他衣服,認出是《光芒萬丈》,在周遭舉起手機,給這個帥哥拍照。
齊儀擡頭望屏幕,藍底白字,排了一頁又一頁,目前叫號到89,然而排號卻排到120。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121。
現在已經是中午,醫生們馬上就要輪班,估計又是一場漫長的等待。
沒兩三個小時,都進不了問診室。
“唉。”他嘆一口氣。
尺绫拿着號回來,出聲:“我們去住院部五樓。”
齊儀怔怔:“啊?”
趙冬日也想不明白他挂的哪裏的號,怎麽還得跑這麽遠,“為什麽去住院部。”
尺绫:“這邊太久了。”
節目組過來看情況,尺绫對節目組說兩句話,節目組就讓趙冬日帶着齊儀過去。
尺绫在前面帶路,趙冬日驚訝于他居然如此熟悉,連抄小道都這麽熟練。本來要十分鐘的路程,四分鐘就到達了。
他們上電梯。趙冬日對尺绫說:“你還挺熟悉啊。”
起初說陪齊儀來的時候,尺绫的理由就是熟悉。尺绫沒說話,電梯“叮”一聲到了。他轉頭對手持小型攝影機節目組說:“等會還是不要拍攝好。”
節目組表示,會控制好的。放心。
住院部五樓,幾乎沒住病人,都是醫院教授的辦公室和休息室。
現在是午休時間,沒什麽人走動,非常安靜。
尺绫轉彎,敲了敲,推門而入。
本來還想表現的趙冬日,抓着齊儀的輪椅,突然發現自己毫無用武之地。
辦公室內,有張深褐的實木辦公桌,書櫃上放着無數的文件夾。配備的小茶幾用來放資料,茶幾下面的櫃子沒有放茶葉,而是壘滿了一盒盒的圓珠筆。
看上去東西很多,但又不亂,反而很簡潔。
這件辦公室的擁有者,本人風格和它一樣,非常簡約。尺尚剛吃完飯,把飯盒丢進垃圾桶,見推門而入,走回辦公桌前拉開鍵盤。
趙冬日推着齊儀,謹慎地過去,偷偷擡頭一眼,只看見這個年輕醫生電腦屏幕上,赫然是一些看不懂的數據——他還在做研究寫論文。
住院部病例多,容易研究。幾乎每個主治醫生手頭上都會有些研究項目和成果産出。
趙冬日回頭,發現尺绫并沒有進來,停在外面。
他心裏有點慌,在想自己是否逾矩了。
“醫生,他的腳——”
尺尚站着,直接接過身份證,在讀卡器上一刷,單手噼啪敲鍵盤,手邊的打印機就開始響起。
“先拍個片。”他抽出單子,刷一下簽名。
趙冬日被塞一張紙,滿臉懵然。這也太幹脆了吧。甚至态度奇妙。
尺尚擡眼,往門外看,見尺绫,繼續敲單子:
“你也去抽個血。”
尺绫只好進來,接過單子。
他哥本來在休息,今天不出診。齊儀這單子是托尺绫關系才開到的。
“醫生,去哪裏拍啊?”趙冬日問。
尺尚擡眼瞥他一眼,看上去并不是好相處的主,滿臉都散發着醫生的忙碌:“主樓。”
趙冬日只好推着齊儀出去,跟着尺绫走。齊儀被推到電梯裏,接過趙冬日手上的單子,自己看看。
他只見醫生簽名那一欄,赫然印着“尺尚”。下面的黑筆簽名,非常潦草,隐約見一個模糊的“尺”字。
“這是你家裏人嗎?”齊儀擡頭,問尺绫。
“嗯。”尺绫應一聲。
齊儀算是懂了,尺绫給他挂的是骨科的號,但可以通過關系提早開好檢查單,到時候結果出來,直接帶過去,就不用再等待。
電梯到達平地,他們走回主樓,尺绫把他們帶到放射科的位置,放射科人來人往,很多人,但畢竟大醫院,流動速度不慢。
尺绫轉身去挂了驗血單,又回來,一起陪同齊儀等候。
齊儀此刻苦笑:“都怪我。”
此刻他們本該在練習室排演,讨論着自由創作。現在卻要浪費時間,坐在這冰冷的凳子上,陪他蹲守貼着警告線的大門。
舞臺,算是沒了。
“隊長,你別這麽想。”趙冬日說。
齊儀搖搖頭,知道自己無法上臺了,“你們加油。”
隔壁有個小女孩,看見他們,掩住嘴,輕輕地“啊”一聲。
女孩的母親扯住她,也順着看過來,嘟囔女孩幾句:“驚驚乍乍。”
女孩小聲對母親說:“是明星诶。”
尺绫坐在椅子上摳手指,沒擡頭過。坐輪椅上的齊儀轉過頭去,對小女孩微笑。小女孩害羞地躲到母親身後。
趙冬日也跟着,露出笑容比起一個“耶”。
終于輪到齊儀,護士喊名字。趙冬日把他推進去 ,看着厚重大門關上。
拍完出來,尺绫該去抽血了。齊儀關心詢問,“要不要陪你去?”
尺绫愣,“不用。”
片子結果還需要半個小時,齊儀閑着也是閑着,反正馬上就要退賽了,忽地一身輕松,“走吧,還是陪你去。”
趙冬日沒意見,他推着齊儀,尺绫只好讓他們跟着。去到時候,果然還差兩個人到尺绫,一分鐘後就輪到他了。
“8號窗口。”趙冬日指。
尺绫過去,将手遞給護士。趙冬日在旁邊看,見護士拿起針,他捂住眼:“啊,我暈血。”
鏡頭前的他總是很活潑,很愛表演。齊儀拿他無可奈何,畢竟還是小孩,無時無刻都非常上進,也算是件好事。
當沒人注意他的時候,趙冬日睜開眼,見護士手裏八個瓶子,都貼着尺绫的名字。
“要抽這麽多嗎?”
八個瓶都有拇指那麽長,細細的管子裏湧動血液,注入每個瓶子裏。
無論怎麽看,這數量都有點恐怖,豈不是幾十毫升血分分鐘就沒了。
尺绫面不改色,袖子卷起,底下白皙的皮膚血管清晰。護士說:“你這血管挺細的。”
這句話讓齊儀聽到了。他看向尺绫的手臂,隔着有點遠,沒看清楚什麽東西。
網上傳說他是個病秧子,這樣看也像。
他伸手繼續冰敷,想起尺绫的沉默寡言,嘴裏泛味,不知是感激還是無奈。
片子結果出來了,并不好。
時隔幾個小時,齊儀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拿到結果的時候,還是不由得心裏一沉。
好似墜入深海,被水漫過胸口,呼吸都有點困難。他轉過頭,不去看結果單上的小字。可惜無濟于事。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門診也到他了,121號。齊儀。
他被骨科醫生告知,需要打石膏,半個月不能下地。
他當場腦袋空空,什麽都說不出來。
趙冬日問:“能不能不打石膏?他還要上舞臺呢。”
醫生問:“舞臺什麽時候?”
趙冬日答:“一個星期後。”
醫生看出他們大概是明星,但沒有過多憐憫:“不行,不能用力。你走路都困難,別說跳舞了。”
齊儀苦笑,拉住趙冬日:“不用問了。”
他是真的沒機會上舞臺,木已成舟,板上釘釘。
“這次你硬要跳舞,容易留後患,以後跳一下舞都不行。建議是好好休養,養好了才有前程。”
醫生安慰,可能是多見不怪,話語間沒多少感情,像例行公事。
經紀人終于趕來,接過齊儀。齊儀說:“我想看看手機。”
經紀人給他,齊儀生疏點開《光芒萬丈》是活動頁面,看實時排名。自己26,尺绫51,其他都是55往後。
他想起尺绫先前排名54,感慨一聲。趙冬日以為他有什麽話想說,沒料到齊儀直接拉了拉尺绫的袖子,溫聲:
“隊長這個位置交給你了。你當然也可以交給其他人。”
《Heartbreak》組失去了他們排名最高的隊長,成為所有隊伍裏,平均排名最低的組。
全員五開頭,人氣堪憂,選曲還不讨好,二公看上去是沒有任何希望了。
營地裏太多樓梯臺階,床也是在上鋪。醫生說得對,他應該好好休養。
經紀人決定先帶他在外面租房休息,至于還能不能參加比賽,只能聽天由命。
雖然他要離開,可舞臺總不能放着不管,尺绫排名高,人也細心有耐力,不驕不躁。齊儀笑,他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齊儀掏出夾在衣服口袋裏的MP3,放給尺绫聽,“這是我改過的曲子,本來想下午就拿出來,讓大家一起聽的。曲譜在我日記本裏。”
齊儀知道他無心舞臺,但他還是選擇将MP3遞給尺绫:
“就算很困難,你們也得讓它上一次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