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是为了爸爸回来的……”他欲言又止。
“吴大怎么了?”我感到奇怪。
“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吴永日看着我:“爸爸被革去公职,从编制中除名了。”他顿一顿,才说道:“你想想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噢……”我怔怔地低下了头,心中并没有报复成功般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怅然。
“让他回来,不为别的,只为有个公安背景,能留条活命。不然,他们要动他,就跟摁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吴永日的声音彷徨凄凄。
“你想我去叫利罡收手?”我轻轻问道。
“阿花。”吴永日吐字艰难:“我不敢奢望他能复职,但要保留个名额,还是可以的……”我转过头问他:“你记不记得以前,他为了你的编制问题,跑了多少关系,用了人情,最后才争取到一个文职名额。”吴永日苦笑:“可我干了不到三年,就写申请上去要求援建,他气都气死,把我的档案都扣起来了不肯放。”我微微一笑:“我那时候可嫉妒你了,把你相片中的头像给抠出来,贴上我自己的。好像这样,就能和你交换爸爸似的。
吴永日补充道:“我还记得你交过一篇作文,说你的爸爸姓吴,你的哥哥也姓吴,你是跟了妈妈的姓。被强叔知道了,好一顿打。”我抬头与他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低低地笑起来。
只听吴永日恳切道:“他再不应该,也是我父亲。他为我付出的心血,是一般父亲的十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即使他做错了,也是因为我。我为他做一点,又算什么呢?”我别过头,望着远处的小女孩,听见自己说道:“永日,他不是个好人,但他一直是个好爸爸。这一点,我从来都没否认过。”吴永日感激地对我点点头:“阿花,谢谢你。”“你还会回来吗?”我问他。
“不了吧。走得远,站得高,心就开阔,不想再跟着爸爸去瞎搅和了。”“给我打电话。”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
“还是写信吧,有些偏远地方信号特别不好。”他握紧了我的双手。
送走吴永日,我坐车回到家里,佣人告诉我利罡在朝朝房里。
我推门进去,房间里的摆设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利罡仍维持习惯的坐姿背光靠在高背椅上。
我伏过去,从他怀中掏出小小的银质酒壶,拧开闻了闻:“是什么味道?”“好味道。”他将手搁在我的面颊边。
“朝朝会嫌的。”我开始管东管西。
利罡没有回答,只是苦笑:“谁都在我面前避讳再三,只有你敢提。”我仰面:“为什么不提?不提就是放不下,永远不提就是永远都放不下。”利罡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我将面孔贴在他的腿上,闷声说道:“求你一件事儿。”“把吴盛连弄回来?”他意料之中。
我叹一口气:“收手吧,也算给过他教训了。”“为什么?就因为吴永日今天来找过你?”利罡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我摇摇头:“是因为死了太多的人,已经够了。”利罡停住,握住酒壶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最近,他总是动不动就出神地望着我,眼神越来越错综复杂。
过了很久,他才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来:“昨晚,我梦到了静婉。她对我说,没想到朝朝已经长这么高了。”我感到意外,利罡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他和齐静婉的事情。
又听他继续说道:“她说她把朝朝接走了,我以后就不用再想起她了。后来,她的脸果真越来越模糊。等我一觉醒来,都快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他茫茫然地看着我:“你说这梦……怪不怪?”“连死了的人都能忘,为什么你就不能?”我抬起头冲口而出。
利罡的目光一下犀利,握紧我的手腕,渐渐加重力道:“别再提死这个字!”我感到疼痛,不敢作声,眼眶内有泪水,好一会儿才吞下肚子里去,过了很久,他才放开我,靠在椅背上说道:“有一件事要同你说。”“你有了别的女人?”我没好气地问道。
利罡垂眼看我,嗤笑出声:“我已经不再年轻,过得又不是什么体面生活,谁愿意跟我?”
“我。”我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俯身看着我:“你?你从来就没有打对算盘的时候过。”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问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我要回锦绣了。”他简短地说道。
“噢……”我呆了呆,怔怔地低下头去。
是的,他终于要回去了。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却要活下去,一切都还要继续,一切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