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侯再度踢着马过来,一排士兵也上前把两个人团团围住。玉行把赵蘅挡在身后,都侯看向她,“你刚才叫他什么?”
赵蘅没有说话。
都侯又看向玉行,“你是宣州城养心药堂的傅玉行?”
赵蘅抓紧玉行衣袖,让他不要承认。
玉行看着周围森冷的刀尖以及满地尸体,不知这些人有何打算,最终还是道:“是我。”
那领头又把眼睛将他死死盯了半晌,点点头,道:“我们指挥使大人最近正有意寻找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傅大夫,随我来吧。”说着,朝身边士兵给个眼色,自己踢着马走了。
几个士兵立刻站到面前,围出一道路来,示意傅玉行跟上,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赵蘅有些不安,玉行用眼神让她跟在自己身后,谁知那士兵又伸刀将赵蘅拦下,冷脸道:“都侯只吩咐一人跟去,闲人不许随行!”
玉行道:“她是我妻子,无论如何不能舍下的,让她随我一起去吧。”
赵蘅看他一眼,没有反驳。
那士兵却还是不近人情:“你当指挥司衙门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
玉行也不让,索性冷声道:“她是我妻子,而且怀有身孕。你们要么让她跟着我,要么就地杀了我。”
那几个士兵相互看看,最后收起刀来,示意二人同去。
一进指挥使司衙,便一点也感觉不到冬日的严寒了,处处都是炭火地龙,催得连院中牡丹都在这种季节开得艳丽。一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赵蘅和玉行还被带去沐浴更衣过,才被允许去见那位邓州军指挥使。
指挥使康元义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只脚垂到床下,敞着衣襟,捂着脸,也分不清是活着死了。
都侯到床前低声道:“大人,你提过的那个姓傅的大夫,我们带来见你了。”
康元义一动也不动:“带进来吧。要是治得好,自然有赏;治不好,照老规矩处置。”
都侯转头道:“听着了?若你治不了我们大人的病,你连你的妻儿都别想活命!”
傅玉行没理他这番话,看病救人根本已是家常便饭,如常号脉,如常诊断,如常放血、施针、开药。第一天晚上,那康元义还恹恹不振,到了第二天,就有专门的仆婢来请二人去见他了。对方精神大好,对玉行的态度也和善许多。
“果然还得是养心药堂的名医。之前几个,说我是什么湿热邪气入体,又是什么痹症,针扎了一回又一回,药吃了一碗又一碗,就是不见效。我一时气不过,处置了几个。如今看来,是天不亡我。”
傅玉行只礼貌性地勾勾嘴角,“这痈疽之症是长期饮食肥甘厚味,湿热之邪内生所致。不过因你体质强健,初起时症状不显,其他大夫误诊为痛痹之症也是有的。何况大人口口声声说治不好就要杀了看病之人,那些大夫自然心慌意乱。我想,往后最好不要在治病之前威胁大夫性命。今日我还能对你的病症起一点作用,所以才被带进这座官邸,否则,我们也不过是那些被赶出城外饿死的灾民之一罢了。”
康元义一笑,“傅大夫听起来,是对我把灾民拒之门外的事情有点意见?”
傅玉行客客气气道:“不敢。”
康元义顺势将手一挥,很大方地做出了不计较的神情:“傅大夫你一介平民,哪里懂得我们为官做将的难处,国家大计可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一个百姓饿死只是一人饿死,可军人饿死就是一国将亡。我省下这些粮食,也是为了让军人有饭吃,到时燕勒人来了才能打胜仗。虽然残忍了些,却也是无奈之举,为了社稷,我是情愿担下这个骂名。”
傅玉行眼皮搭着,似笑非笑的,一句话也没回。
康元义又问自己的病多久能治好,玉行对他说完接下来医治的计划,对方大为高兴。当天晚上,两个人的待遇就从地牢转到了花园旁的大屋子里,连属下对他们也变了一副脸色。
晚间给他们的饭菜有羊肉馒头、酒蒸白鱼、薤花茄子、黄糕糜,自从逃亡后,再没有见过这样一顿饭,味蕾甚至受不住油荤了。然而一面是这官邸内的鲜衣美食,一面却是寒冬里被赶进雪地的几万流民,想到他们一天前也在那些流亡的人群之中,就觉得心绪复杂。
赵蘅拿着筷子,道:“你看,这邓州城究竟守不守得住?”
玉行根本连筷子也没动过,只是盯着桌上的烛火,最后说了一句:“咱们得走。”
第二天夜里,梆子敲过二更时,房间内的二人听到外面传来着火的呼救声。
赵蘅知道,她白天趁傅玉行看病时,偷偷绑在马房里的一根蜡烛已经烧断麻绳,掉到草堆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