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附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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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了燈的房間裏, 傅潤宜枕在原惟胳膊上,腦袋貼在原惟跟前,像只吱吱啃菜葉的兔子, 一直在說話。
黑暗令她無所顧忌, 快樂又叫她興奮不已。
其實身體是累的,需要休息了,但是她控制不住地想跟原惟講話。
她告訴原惟,她其實一點也不擔心傅學林的安危。傅學林是個僞君子,對她, 對雯寧,對媽媽都不是很好,當然也有好的時候,如果她們做了令他臉上有光、被人豔羨的事,他會春風滿面地贊揚,稱心的妻女和美滿的家庭好像只是他用來裝飾自己的工具。
但後來的傅潤宜無論做什麽, 他都不會再滿意了。
原惟從他媽那裏聽過一些事。
“是他不讓你學小提琴了嗎?”
傅潤宜“嗯”了一聲,又說:“但我自己也不是那麽舍不得。”
傅潤宜對小提琴的感情, 有些複雜。
她可以在一些練習的進步中感覺到快樂,卻也深切地記着許多次上臺前的緊張恐懼,她必須要通過表演拿分得獎, 否則轉過頭,傅學林絕不會給她笑臉。
每次參加比賽壓力都很大,一旦有任何失誤, 她原本就簡單的生活, 每一樣細節都要重新被拎出來審視一遍, 傅學林會以此來判斷哪裏出了問題,他會怪罪一本漫畫書, 也會怪罪妻子對女兒的管束還不夠嚴格。
那樣死氣沉沉又按部就班的日子,傅潤宜仍然活得戰戰兢兢。
傅潤宜承認小提琴帶給了她很多東西。
就像後來傅雯寧挖苦她說的話,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在傅家這樣的環境裏長大,那些鮮花和掌聲根本就不會落到她的身上。
傅潤宜沒有反駁。
因為那時她覺得傅雯寧說得有道理。
可她也想說,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執念去追逐大放異彩的人生。
告別小提琴,是令傅潤宜難過的。
那些夜晚,枕邊淌過的淚水無法作假,想到媽媽這些年付出的心血精力,還有老師的教導培養,她會傷心愧疚。
但是要論如何面對光環褪去的人生,傅潤宜并不那麽害怕,渺小如微塵,無法吸引他人的視線和贊美,這些年,她接受,也适應了。
關于原惟,很多年前,她帶着預料中的結果向他告白,被禮貌拒絕,甚至成為旁人口中“落了俗”的人,短暫的酸澀後,她其實并沒有難過挂懷。
原惟就像她少女時期草草旁聽過的一門課程,她不可自控地被吸引,卻也明白,她的喜歡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她和原惟之間的交集遠遠算不上充足的準備。
但她還是要進這間考場。
哪怕注定領一張不及格的成績單,她也想寫一下自己的錯誤答案。
原惟的夜視很好。
紗窗外的一點路燈餘晖,也夠他低頭看清傅潤宜講話的樣子,聽着傅潤宜的話,他忽而笑了一下。
“錯誤答案?”
傅潤宜因感覺到原惟笑意的微震,擡起頭來。
視線裏,傅潤宜的眼睛有種瑩潤的光澤,原惟望着,出聲道:“按你這麽說,那你現在是在重修高中課程?”
傅潤宜聞聲頓了頓,随即搖搖頭。
“當然不是。”
“不是?*”
傅潤宜很有道理地說:“你第一次來我家那晚,我就已經算自己拿到滿分了。”
“第一次那晚?傅潤宜,你的評分标準……”原惟有些哭笑不得了,“已經拿到滿分了?那現在呢?現在算什麽?”
傅潤宜稍作思考,吐出三個字:“附加分。”
原惟直接笑了,捏了一下傅潤宜的臉,“傅潤宜,你真的很有幽默感。”
傅潤宜頓時有些高興不起來了,抓住原惟的手,喊了一聲“原惟”,她斟酌着說,“幽默感好像不是好詞……”
“怎麽不是?”原惟說,“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可愛,你就會說可愛,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很可愛——”
傅潤宜對這種表述方式很熟悉,嘗試接話道:“就會說‘可愛可愛可愛’?”
原惟捏住傅潤宜的臉頰,話裏盡是笑意:“對,這就是幽默感的意思。”
“‘幽默感’等于三個‘可愛’?”
原惟一本正經:“四個也可以。”
傅潤宜想明白了:“你之前說我有幽默感,都是在說我可愛嗎?”
“起碼三四個吧。”
傅潤宜笑了。
她忍不住跟原惟說更多的話,她告訴原惟,之前去崇北就是為了見他的。
“因為我很想你,我看到小貓會想你,聽到外面的蟬聲也會想你,自己做飯會想你,去樓下吃早餐也會想你。”
原惟屏住一口氣聽完傅潤宜的一串話,然後柔軟地無奈地嘆出來,傅潤宜真的是……
“在崇北的時候,問你,怎麽不承認?”
傅潤宜小聲回答:“……我擔心會給你添麻煩,我不想讓你為難。”
原惟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沒有為難。”
時間已經很晚,原惟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背,“睡覺吧,再熬夜你明天起床會沒有精神,有話明天再繼續說。”
“晚安,傅潤宜。”
傅潤宜本來有點想順着剛剛的話題問原惟,那段時間,原惟有沒有想念過她呢?
轉瞬打了個哈欠,的确太晚也很困了,傅潤宜便把問題藏進了心裏,跟原惟說了晚安。
這一夜,傅潤宜睡得非常好。
醒來的時候,一如往常。
原惟已經不在身邊,她揉眼起來,客廳也沒有原惟的身影,桌上新燒了一壺熱水,但原惟的車鑰匙不在旁邊。
她跑去陽臺上看,便利店門口那輛紅色的跑車已經不在了。
空氣微燥,蟬聲嘶鳴。
下一秒,傅潤宜看到從室內跑到她腳邊的小貓,注意到小貓柔順的身體上,貼了一張藍色的便利貼,便利貼很眼熟,因她平時經常往冰箱上貼紙條記事。
傅潤宜蹲下來,看到便利貼上的字。
去接明成傑了,很快回來。
早安,傅潤宜。
她将沒什麽粘性的便利貼取下來,又重新看了一遍原惟的字跡,然後在心裏笑自己,剛剛有一瞬間,她真的産生懷疑,覺得昨天發生的一切都像一個夢,因為它們太好太好了,像夢一樣好到虛幻。
而眼前的便利貼上,屬于原惟的,這幾個舒展有力的字,又将一顆瞬刻失重的心,一筆筆描進真實的世界裏。
原惟手上提着袋子,帶回一家茶餐廳的早餐,進門問傅潤宜洗漱沒有。
傅潤宜“嗯”了一聲。
她沒告訴原惟,因為昨晚在浴室發生的事情,她現在有點無法正常面對自家的水臺了。
洗漱時,腦袋裏昨晚的場景揮之不去。
甚至還會自動腦補。
她昨晚是坐在水臺上的,漱口彎身時,她趴在盥洗盆前,臀部微翹,忽然想象原惟從身後貼來……
緊接着,她就猛地顫栗了一下。
怎麽會在大白天想到這些呢,要不是做不到,傅潤宜很想把腦袋裏的思想也放到水龍頭下面洗一洗。
這太可怕了。
原惟感覺她神情不對,懵懵的,又有點慌慌的,他走近問:“沒睡好嗎?”
傅潤宜搖搖頭,說睡好了。
為了阻止自己的腦袋再生可怕聯想,傅潤宜洗漱完趕緊把昨晚穿過的睡衣換了。
此刻,原惟打量她。
傅潤宜穿着一件蜜桃粉的針織上衣,身形被服帖細膩的衣料勾勒得既薄又不失曲線,下面是一條米色的短裙,臉蛋白皙清透,長發半紮起來,簡單也亮眼。
原惟輕按着她的肩,露出一個過分親和的微笑說:“傅潤宜,你今天很漂亮。”
她嘴巴微張,剛要發出疑惑,原惟已經将她拉去餐桌邊吃早飯。
原惟說了早起的事。
傅潤宜問:“不是說去接明成傑了嗎?”
她以為原惟留的話是要把明成傑接來,雖然不是很願意,但想想那是原惟的表弟,終歸是客人,還是要禮貌一點,所以特意梳了頭發,沒想到原惟是一個人回來的。
原惟說:“接了,送回家去了。”
一大早,明成傑就發來信息。
[哥,你真的會來接我嗎?]
[哥,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哥,你不能丢下我啊,我要是一個人回去了,我媽肯定不信我昨晚去圖書館學習了,可我真學了啊,我作業都提交了三門!]
[哥,你別不管我啊。]
[哥,我在圖書館門口等你來接,哥,你會來的吧?]
那會兒原惟剛醒,摸來手機,傅潤宜貼在他身邊,手臂橫在他身上,睡得很沉。
卧室安靜,即使是輕微的震動也有點擾人。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傅潤宜碎碎念的時候,即使她的思維和表述時常跳脫奇怪,原惟也覺得很可愛,那種感覺像在看小語種的動畫片,沒有字幕,語言不通,一時猜不透意思,也不妨礙畫面裏的純真美好撲面而來。
而明成傑沒出聲,只是發來一堆文字,原惟看着屏幕,已經不自禁皺起眉,覺得吵到他的眼睛了。
想到昨晚出來明成傑多少算幫了忙,原惟也不是一個完全不顧人死活的表哥,他忍着被打擾美好清晨的不快,起來洗漱。
進卧室本來想告訴傅潤宜一聲,但她睡顏安靜,原惟沒忍心打擾。
原惟留下便利貼,拿着車鑰匙出門。
夏天的早上,太陽一出來,燥氣也就跟着出來了。明成傑蔫蔫的,一臉憔悴坐在圖書館門口的椅子上,摟着自己的電腦包,仿佛剛剛被人洗劫過一樣,直到看見原惟驅車而來,眼裏才煥然一新。
“哥!”
感覺明成傑快要喜極而泣了,原惟嫌棄地打量他:“上車。”
原惟簡單問了一下他的作業完成情況,跟明成傑回去,剛好撞上明家在用早飯,明成傑這副被作業榨幹的表情可信度太高,原惟好心但敷衍地提了兩句明成傑态度認真。
明父感謝原惟,八百年沒見到兒子對學習這麽上心的樣子了,說還是表率作用起得好啊。
明父扮起嚴父姿态以貶代褒,對明成傑說:
“好好跟你表哥學,你看看你,不就學個習,跟被僵屍吸了精氣一樣,你看看你哥,怎麽就一點事沒有?”
明成傑死死憋着。
他真的好想說,我當然像被僵屍吸幹了精氣!我是真的通宵學習了!我哥……誰知道他去幹了什麽事,他衣服都換了!有人管管嗎?!
明父留原惟一同吃早飯。
原惟拒絕了,說自己還有事。
他換了一輛車,從明家出來,去買了傅潤宜之前好評過的一家茶餐廳,又重新将車停在便利店門口。
下車後,進便利店,原惟站在櫃臺前,顏色醒目的貨架上仍然貼着“兩件八折”的标簽。
這打折周期有夠長的。
原惟以前沒關注過計生用品的定價規律,随口一問:“這個是一直打折嗎?”
店員回道:“也不是,主要這邊是老小區,附近住的年輕人不是很多,嗯……銷量一直不太好,店裏存貨量挺大的,那個……你還需要嗎?”
原惟掃了眼型號,拿了兩盒放在櫃臺上。
“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