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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2 章
    俞知光在皇城這個家生活了快三年, 第一次發現她閨房床帳裏吊着的銀質镂空熏香球是會掉下來的。
    銀扣在劇烈晃動中脫了鈎,自她面前墜落,輕輕砸在了武将布滿細細汗珠, 泛着一層幽微水光的結實胸膛上, 很快滾落在一旁。便是落到了柔軟茵褥上, 镂空花鳥紋的小銀球還在不斷震顫。
    “薛慎……不行……”
    俞知光飙出淚來, 像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人,于鋪天蓋地的缥缈中找不到可供抓握的浮木,想逃離失控的根源, 偏偏被他緊緊扣住了十指。
    薛慎喉結滾了一下,“是笙笙說要的。”
    小娘子大抵以為這樣, 能自己掌控急重緩急,殊不知,只會把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
    玲珑绮羅帳內,一盞琉璃小燈映照。
    暖光籠罩在玉一樣的窈窕身軀上, 一肌一容, 盡态極妍。薛慎眼眸沉沉, 擡手撥開了幾縷被黏在她珠圓玉潤肩頭的發絲。
    俞知光一手得了解脫, 還是找不到着力之處,按在了他腹上,秀氣的鼻尖微粉,“我後悔了……”
    “那要怎樣?”
    “原來,原來那樣。”
    “行,再喊聲夫君。”
    喊聲夫君就能得到放過,沒比這更劃算的事了, 動動嘴皮子又不累着她。
    俞知光喊了,柔韌的腰肢上一雙大掌攀來, 薛慎變本加厲,呼吸都粗重了幾分。她再立不住,俯身靠下去,一口咬上他肩膀洩憤,被逼出淚來。
    薛慎過了好一會兒才來哄,手掌在她後腦勺撫過,“笙笙莫惱,很快,很快。”
    騙鬼的很快。
    直到她後背再挨着那張并蒂蓮的綢褥,薛慎還在縱情,此時此刻,倒沒忘記一手按在她腦頂,避免她撞到床頭的雕花板。
    以往只要薛慎留宿,俞母都吩咐俞知光院裏的小廚房夜裏備好熱水。然而,次次沒用上。
    這夜,就想當然地不備了。
    俞知光臉皮薄,不願夜半勞動院裏人,薛慎披了件棉袍,親自去小廚房燒了水,一桶桶灌到浴桶裏。
    俞知光踩在睡鞋上,剛站起來就止不住打顫,像去永恩寺爬完半山腰石階的第二日,一身力氣耗盡。
    頭次圓房都沒有這種虛脫般的綿軟感。
    薛慎伸來手臂,她一把扶住,又羞赧又郁悶:“薛慎,以後要親近,你不能再喝酒了。”
    他的笙笙,還以為是喝酒的緣故。
    薛慎從善如流“嗯”了一聲。
    浴房裏的水熱得恰當好處,俞知光用的浴桶小,薛慎不同她擠,自己打水擦了身,換上棉紗質地的睡袍,再抖開木施上的棉帕,把出浴的小娘子裹起來,吸幹身上滾落的水珠。
    俞知光眼眸半睜半閉,這會兒很快就忘了氣惱,靠着他懶洋洋地,像吃飽喝足的波斯貍奴。
    薛慎将她抱回去:“今日那樣的,真不喜歡?”
    “還在娘家,要收斂些呀。”
    俞知光臉埋在他胸口,她不習慣這種失控感,到唇邊的聲音根本忍不住,爹娘的院子同她離得近,西邊廂房共用一堵牆,要是聽見了,可沒臉待在俞府,拿張被子把她整個人罩起來送回将軍府得了。
    她沒聽見薛慎的回應。
    俞知光捏起他臉頰,又被他捧着後腦勺吻來。
    床榻上肆意得不知節制的男人,這回親起來情意綿綿,親完嘴唇,親臉蛋,順着頸脖往下,幾乎把她全身吻遍,透着戀戀不舍的纏綿。
    樹影參差,斜入屋檐。
    夜半清風徐徐,吹動她閨閣裏的玲珑風铎。
    俞知光在放松中漸漸覺出一些不對味來,捧起他埋首的臉,“薛慎,你怎麽啦?”
    薛慎不說話,啄吻她掌心。
    她又惦記起睡前的事情來:“我爹到底同你說了什麽?朝堂上什麽事是要灌酒了才能說?”
    薛慎頓了片刻,“岳丈疑心我養私兵,對陛下有不臣之心。”說起來,還是源于派去曹州,明裏暗裏保護和幫助俞弘清查鹽稅積弊的人。
    曹州太過兇險,派去的人不得不多了些,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壯兒郎,俞弘疑心也很正常。
    只是他将軍府名頭響,架子大,實則捉襟見肘的內情,俞弘不知道,俞知光是知道的。
    “你哪裏來的銀錢養私兵呀?之前府裏頭賬簿都險些填不上了。”俞知光對這個問題納悶,“也就是年初,兵部和戶部終于把士兵傷亡撫恤撥下來,加上我把賬面能流動的銀錢拿去投商鋪營生,将軍府現銀才慢慢地多起來。你可同我爹講清楚了?”
    “講了,沒養,我的俸祿拿來養笙笙都不夠。”薛慎有些無奈,“你爹不太相信。”
    忠心耿耿聽令于他的人,有,但還稱不上私兵的規模。派去曹州那撥人,有他的,也有陛下的。
    薛慎還在親她,今日鐵了心不叫她安睡。
    俞知光手掌捂住他唇:“既然跟私兵沒關系,那是為什麽?薛慎,你不要騙我。”
    薛慎墨瞳裏倒影着她的輪廓,拿開了她的手:“笙笙要不要回雲城老家,回去看望祖父母?”
    “好好的為何要回雲城?”
    “今日大朝會上,你爹押送回來曹州官吏……”
    薛慎嗓音沉穩,給她毫不避忌地講清楚了其中利害關系,被斬首的曹州刺史是太後母家血親,清查鹽稅案的是她爹,斬首監刑的是她夫君。
    太後要遷怒,她是最容易下手的對象。
    事實上,朱雀門那一次,若非盧若音提醒得及時,只有衛鑲在旁,恐怕也護不了她這般周全。
    “晏如在給朝廷做事,被調去了別的衙司。”
    “我知道的,殊意同家裏鬧翻了,偷偷搬去了長樂坊住,晏如兩頭顧不來,也不能總叫他扮侍女。”
    俞知光想了想,“可是薛慎,我躲回雲城老家去……難道太後娘娘就找不到我了嗎?”
    “雲城不是皇都,你到地了再換個秘密住處,甚至往別的州府去,除非是重刑犯那樣,官府配合大肆搜捕,五湖四海要找個人沒那麽簡單。”
    “我爹娘才從曹州回來,阿兄嫂嫂和關關在這裏,”她靜了一下,“你也在這裏,我舍不得。”
    “我才排第六,”薛慎勾唇笑了,将她抱得更緊一些,“你想去,我就送你去。”
    “留在将軍府的話,不能随意出門了,對嗎?”
    “所以才不想拘着你。”
    薛慎的聲音透着嘆息的意味。
    俞知光卻道:“就是沒有你帶人去斬首,我爹也是調查曹州鹽稅的欽差,俞府遲早都得罪太後。”
    “我去雲城或是別的州府,要去多久?”
    “一兩個月,最長不超過三個月,想去嗎?”
    “薛慎,我去了,你是不是會更安心?”
    “會。”
    “那我去,要何時出發?”俞知光聲音低落了幾分,“別太快了,行囊都還沒準備好……”
    “就這兩日,別收太多,擺出個探親模樣就行,先睡吧。”薛慎吹滅了床頭的燈,感覺俞知光柔軟的唇貼在他臉頰,“夫君再親一會兒吧。”
    若是知道了即将要分離,相聚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就顯得珍貴萬分起來。
    薛慎在卯時二刻醒來,俞知光還在沉眠。
    他蹑手蹑腳下了床。說好的再親一會兒沒忍住,最後又去燒一次水。他有心忍耐,架不住心軟的女郎溫柔縱容,一聲若有若無的嘤咛都能撩起火來。
    破曉時分,禦書房外。
    昨日被薛慎叮囑了,要留意紫宸宮動靜的屬下來報:“薛将軍,太後娘娘昨日回宮後至今辰,共傳喚了兩次範太醫去醫治頭疾,紫宸宮暫且無人出宮門,都在宮城內各處活動。”
    “黃福來呢?”
    “黃內監昨夜去了一趟坤寧宮傳話,說太後娘娘頭疾發作,免了皇後娘娘翌日的請安,皇後娘娘聞言去了一趟紫宸宮看望。”
    “知道了,盯緊紫宸宮異樣,尤其是黃福來。”
    薛慎看見葉聿铮從不遠處緩步而來,揮揮手,屏退了屬下。就在兩人說話的空檔,紫宸宮小角門打開,黃福來領着腰牌,踏上離出宮城門最近的宮道。
    巡邏經過的金吾衛恰好看見了,一人去盯,一人去報告薛慎,不過慢了一刻鐘,禦書房門緊閉,上峰已随陛下入內議事,輕易不得打攪。
    宮城深深的紅牆黛瓦之外。
    整座皇都随着晨鐘敲響,各坊門開放,漸漸變得熱鬧起來。俞知光在娘家睡至辰時,陪阿娘嫂嫂用過朝食,便趕回将軍府收拾行囊。
    不出遠門時還不覺得,臨到收拾才發現,她在将軍府的家裏t,有好多她喜歡的東西,帶都帶不走。
    連薛慎給她換的那面梳妝鏡都想拆下來搬走。
    俞知光興致缺缺地點了一會兒,坐在床榻上,去撥床帳的小金鈎,知曉心裏還是不想走。
    隔扇門映出個熟悉的輪廓,曹躍的聲音響起來:“大娘子,太後娘娘身邊的黃內侍官過來了。”他很少直接來俞知光的院子禀事,除非是十萬火急。
    俞知光緊張地站起,想到什麽,又坐下去,“曹叔就說我生病了不便見客,問黃內監有何事?”
    薛慎昨夜叮囑過她,宮中的邀約赴宴一律稱病推脫,面上已經撕破,不必再考慮得罪不得罪的問題。
    曹躍為難:“我也是這麽回的,黃內監讓我把這個轉交給大娘子,說大娘子看了就會願意進宮了。”
    “是何物?”
    俞知光心頭湧起一點不安,三步并兩步跑到屋門處,唰地拉開門。曹躍朝她攤開手,掌心裏一只中規中矩的雜色拼布虎頭帽,是她繡給小侄女關關的。
    她愣了愣:“我嫂嫂難道也進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