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恨孤儿院的院长吗?本来是恨的,但如果说院长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他无私的“爱”呢?他本就弄不懂一切,在院长死去后,所有的纠结恐惧与挣扎不出的过去,都显得毫无意义,他只有接受。
他自以为只是太宰治故事的看客,唯一需要做到的事情就是不要冒犯,但此刻却被当事人告知,所观的一切也有自己的戏份。
可是他,只是一个孤儿院里没有父母的孤儿啊,和太宰先生相比,他又有什么才能呢?中岛敦澄黄的瞳孔剧烈地颤抖,握紧着放在膝盖之上的手掌,裤子上黑色的布料被揪起一道褶皱。
他光是为了获得活下去的资格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怎么可能会被选中呢?开玩笑的吧?
“这个孩子只能带来灾难,请慎重考虑吧。”
中岛敦猛然抬头,这个声音他太过熟悉了,无数次在他面临抉择时浮现出脑海,要他认清自己的无能与软弱。中岛敦本以为再也不能在现实世界中听到——
“我有自己的评价标准,所以不必说。”
一句很礼貌地回答,请说话的男子闭嘴。
看得出太安家主早已做好了决定。而来自于她的评价,已经算是盖棺定论中岛敦有被这样的存在看进眼里的可取之处了,一时间投向这名人虎少年的视线多了一些,中岛敦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暂且将内心的不安压下。
画面里原本还在和院长交谈的女人,此时已经走向了走廊深处。
这是一座由废弃教堂改造而成的孤儿院,建筑西式,日光被琉璃花窗遮挡了大半,投射而出的只剩蓝紫色的斑驳光影,显得分外诡谲。
下一刻,沿途的琉璃窗被随行者打开,一扇扇阳光照射进来,走廊上缓慢浮动的尘埃猝然被搅动,随着衣袖带动的气流前进,折射着闪闪金光。
最后一扇门打开,鎏金的阳光打在为首女人的半张脸上,她瞳孔的移动,睫毛的轻颤,此刻纤毫毕现。她微微蹲下,观察着对面因努力睁开眼睛而流泪的孩子,接着眉梢舒展,嘴角微勾,眼角带着一点笑意。
极好的光线把一切都展示在了众人眼里,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小孩就是小孩,狼狈的、会流眼泪的。太安最初为家主挑选学生那些人绝对不会想到,她们的家主此刻在孤儿院里,对着蜷缩在地面上、身上满是灰尘、还留着眼泪的孩子露出这样一个无奈的笑。
非常靠近的镜头把女人所有细微的神情改变都记录了下来,她垂下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最后再次将视线放在年幼的孩子身上——以上所有变化不过一秒。
她伸出双手,将这身上还带着些淤青的孩子拖起,如同抱小猫小狗一样轻易,随手放入怀中。
这对她来讲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是作为家主,她一直以来都认为并不需要罢了。而她此刻这样做,或许是对幼小的怜悯,又或者是如她最初所说,在尝试一个更好的结果。
画里画外,场上场下,所有人都面露震惊之色。太安家族下属内心的动荡不得而知,森鸥外此刻也眉头上抬,为此感到错愕。
如何评价?如果说“津岛修治”那里是纯粹地教导少主,那么这里就真的是在养孩子了——可是四岁,不正是孩子吗?
而梦野久作的存在更是说明了这一点,大多时候只是时机问题,不分对错,也便更不问优劣了。
她对此也看得分明,只轻轻说一句“不算很聪明的孩子,不过并没有什么不好”。这于家主而言已是很大的让步,甚至于——
她转身,将怀里的孩子对着众人。光打在她身体的另一侧,明暗交界处,她瞳孔亮得惊心动魄,对视者下意识避开这锋芒毕露的眼睛。
“好了,中岛敦,我的养子,你们的少主,开始准备吧。”
仅介绍姓名,两个定义,一个命令,话语简短,但不容辩驳。随即所有下属单膝跪地,面色肃穆而恭敬,不曾疑惑“津岛修治”又成了何种存在。
他们为此低下的头颅,跪地的膝盖,对着的不是或明或暗的少主,而是家族主人的权柄。
头发七零八落的幼童呆呆地望着下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即便他的未来并不确定,并且在梦野久作的存在下显得有些危险,但场下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好运气。
到这时,即便血肉没有被完全填充,但所有事件的框架大体已知。学生、养子,再然后便是亲子。亲子的出现只能说明养子再次出现了问题,这点没有人有疑虑。
还并不清楚“太宰治”因何叛逃,“中岛敦”也被宣判了结局。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