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吃夜市是件很享受的事,小风吹着、小酒喝着,人五人六的疲惫都卸在小桌上,心事也找着了归宿。
说是抢桌,其实就是发条微信定了他们常坐的圆桌,一行带上小的总共就五个人,坐开并不嫌挤。
炭头还是瞎讲究,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把桌子抹了一遍,又特意挑了俩干净平稳的凳子给大哥大嫂坐。自己坐的三角凳缺了角,矮人一头,又吊儿郎当着来回晃荡。
叶阮从进来到坐下都没说什么,听着他们聊天神情也十分平静。
反倒是炭头总在心里犯嘀咕,他是知道“嫂子”身份的,看着就不像会吃路边摊的人物,生怕怠慢了这“千金”,回头回了家再迁怒到他放哥身上。
等上菜中途雁放离开了会儿,把他们四个放在这,气氛顿时僵下来,火热间弥漫着一丝小小的尴尬。
叶阮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雁放离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才抬起手把发簪抽下来,拢好乱掉的头发,又在两秒内重新簪了起来。
炭头跟林子都在偷摸掂量这氛围,只有木子眼巴巴地瞅着叶阮动作,艳羡地摸了摸自己的羊角辫,小眼神快要藏不住。
叶阮发现了,他好像做什么决定都是平淡且松弛的。炭头看着他拆了一包一次性筷子,冲木子招招手,给她也簪了个同款。
炭头突然觉得,“嫂子”也没看上去这么高冷。他尽量不那么刻意地搭话道:“嫂子……咳,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饭吗?”
叶阮愣了一下,看着木子美滋滋又害羞地扑回哥哥怀里,他才反应过来这称呼只能是叫自己的。
“不是。”以他的性格完全可以不作回答,但这些是雁放的朋友,他还是礼貌地作了补充:“但很久没有吃过了。”
这句说完林子也接腔道:“李叔手艺真的好!入股不亏!”
“聊什么呢?”
雁放拿了个干净的一次性盘子回来,放在叶阮面前,另只手端着一盘色香味俱佳的烤串放到桌面上,“说我坏话的叉出去,夸我帅的请享用!”
对面仨人一叠声起哄道:“放哥最帅!放哥宇宙无敌第一帅!”
“你呢?”雁放把脸凑过来,眉头挑着,带着点蔫坏的笑。
平心而论,这一眼是相当帅的。
雁放笑起来的时候上眼皮那条浅浅的线就会叠起来,睫毛又直又密,衬出些稚气的倔劲儿,俊朗的五官都透露着一种招摇的神采。
“我……看你表现。”叶阮对着他的招摇不动声色。
雁放收起那笑,舌尖顶了顶口腔,从托盘里挑了几串没辣椒的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那我只好再接再厉咯。”
炭头埋着脸大快朵颐一番,老李儿子端了两个蒜蓉烤盘上来。炭头一嘴油,仰起脸疑惑地问:“是不是上错了?咱点了条烤鱼,没点这些啊?”
老李儿子笑着说:“我爸说这是给放哥提前随份子。”
“不是。”雁放也乐了,“有这么先发制人的吗?跟你爸说真随的时候可不能赖账啊!”
这群人聊开了,吵哄哄的话音混入夜风中。叶阮只是听,偶尔回答一句,渐渐摆脱了心不在焉。
在他所成长起来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隔着精明算计,昔日的合作伙伴转眼就能因利益横眉冷对,一张餐桌,摆在明面上价值高昂的珍馐皆是筹码,万人所向的背后也是千丈深渊;而在市井间,人与人的心只隔着一层皮肉,摆在桌上的食物没有价码,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被啤酒泡沫轻易冲刷掉,似乎连露天的风也别有一番惬意,能解闷,能把那些暂时没有解决的烦恼给带走。
老李亲自把烤鱼端上来,清江鱼,调味中辣。
雁放明摆着把这片儿当家,拿起叶阮的杯子穿过几个摊位到对角的面馆去接了杯热水,一路招呼打得此起彼伏,倍儿亲切,充满了叶阮没有体会过的人情味。
“你把鱼肉这样,用热水涮一下再吃。”他夹了一大筷头放进叶阮专用的盘子里。
桌面上已经吃成狼藉了,就叶阮这块“小天地”能评个卫生标兵。
雁放教完,扭过头接着跟炭头讲话,脑袋已然离开了,还眼观六路,相当自然地抬手把叶阮嘴角挂着那滴油给抹了。
小的那个吃饱跑着玩去了,剩下俩大的不敢起哄,拿眼神当掌声鼓得极为热烈。
雁放这一个动作,内心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一丝狎昵。
他俩显然这么过惯了,一个把这当作伺候,另一个把这当成男朋友应尽的义务,现在被伺候的这个人也不免有些回过味来。
叶阮心底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像被一只手在心头哪块揉了一把,不疼,反而痒丝丝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