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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B市公安總局, 動物大隊。
    近日,大黑熊事件在網上讨論得如火如荼,各種捕風捉影的謠言四起。
    上級不斷敦促案件調查進展, 反複施壓。
    林菘一直獨自頂着壓力, 為此時争取和拖延時間。
    終于,今天早晨,她接到了這通計劃中的、來自S市的異地投案自首電話。
    林菘立即聯系S市公安總局, 通知跨省辦案、請求協作。
    公安部部長周仁便是從S市公安總局一路升任的,長期與之沆瀣一氣。
    但自從周仁被停職調查, S市公安總局也難逃審查, 暫時換了一批領導班子。
    收到S市公安總局的回複, 林菘帶着一衆警員徑直前往S市。
    ......
    S市港口。
    下了一夜的暴雨初停, 仍有陰雲翻湧。
    數十輛警車悄無聲息地包圍了“碧鳥”基地。
    林菘身着利落肅正的警服, 雙手持槍, 帶領一衆警員往“碧鳥”內部逼近。
    沈忍冬已經失聯了整整一個小時。
    她唇線緊抿, 眸光深邃銳利。
    腳步低緩, 她經過空落落的、腥味濃稠的獸倉, 看見那些冰冷的大型金屬獸籠。
    不由想起自己曾被困在其中,因聽到“李小姐”的死訊而嚎啕大哭、哀痛欲絕。
    再往前,她帶領警員破開儲存室, 看見滿牆挂晾着血淋淋的獸皮和獸爪,場面凄慘。
    有年輕警員一時承受不住, 腳步急急後退, 在一旁彎腰嘔吐起來。
    繼續往前,是“碧鳥”大堂。
    透過窗戶, 林菘看見裏面有飽腹之後睡得昏沉的數十只大型猛獸,以及七零八碎的人體殘肢, 畫面觸目驚心。
    這殘忍、血腥、不見天日的深淵,便是沈忍冬卧薪嘗膽的整整十年。
    思及此,林菘一瞬心口絞痛。
    她深吸口氣,持槍謹慎向前,交待警員:
    “繼續搜捕,及時避防子彈。”
    “碧鳥”是做盜獵走私勾當的組織,豈會無槍。
    昨晚葬禮,迷信的組織內部嚴格禁槍,才沒能控制猛獸撕咬的場面。
    “嘭——”
    “嘭——”
    漸有槍聲四起。
    林菘當年就是憑打槍快狠準被上級看中。
    此時她帶隊一路搜查,抓捕扣押數位嫌犯,所向披靡。
    整個基地都快搜查完,仍未尋到沈忍冬。
    “沈忍冬在哪裏?”
    林菘将槍口抵在新捕嫌犯的太陽穴上,容色冷酷而危險,像一尊煞神。
    “別殺我,在、在那邊的地下議事廳,我們四把手也在那裏......”
    嫌犯舉起雙手,顫巍巍地全招了。
    林菘率隊迅速找到了議事廳。
    那裏有清點完鈔票準備跑路的三個黑衣人,以及被捆綁丢在牆邊的沈忍冬。
    遠遠便見為首黑衣人手中持槍,對着沈忍冬的額頭,手指正欲扣動扳機——
    林菘瞳孔驟縮,心髒一瞬要沖撞出胸腔。
    她來不及思考,擡槍便是一擊。
    “嘭——”
    子彈快如閃電,不偏不倚地打中黑衣人的手背處,迸濺開一陣鑽心的灼烈痛意。
    一聲慘叫響起,那槍瞬間從黑衣人手中脫離,摔砸在地。
    “把手舉起來!”
    林菘強自冷靜,沉聲命令。
    她帶着同樣舉着槍的隊員往前逼近,槍口對準首位黑衣人的腦袋,在燈光下泛着危險的光澤。
    沈忍冬嘴裏被堵了紗布,胸口急促起伏,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菘。
    眼見大勢已去,黑衣人眼睛赤紅,拿槍不管不顧地往林菘這邊胡亂射擊。
    “嘭、嘭——”
    一時槍林彈雨。
    這種情況下,依靠敏捷躲避打拉扯,才能減少受傷概率。
    但沈忍冬仍在議事廳裏,萬一這些瘋子順手給沈忍冬補一槍,林菘承受不來後果。
    因此,她果斷選擇直接作戰,站在走廊裏快準狠地連續幾次射擊。
    黑衣人應聲失力。
    動作間,對面亦射來數枚子彈,有一枚不可避免地從她肩頭擦過,頓生灼燒的痛意。
    林菘顧不上痛,率着警員沖進議事廳,“把他們铐了。”
    “碧鳥”基地的最後三個餘孽被抓捕。
    塵埃落定。
    林菘拿着槍,急喘着平複片刻。
    随即緩緩轉過身,在鼓噪如雷的心跳裏一步步往沈忍冬那邊去。
    沈忍冬昨天接受了治療,恢複情況不錯。
    此時沒戴口罩,能看見她臉上紅疹淡了不少,即将徹底消匿。
    林菘在沈忍冬面前緩緩蹲下,擡起手,小心取出她口中的紗布。
    舌根酸麻,沈忍冬紅唇張阖着喘息,一時無言。
    只一瞬不瞬看着林菘。
    林菘亦靜默注視女人那雙漂亮的眼眸。
    眼眶泛紅,暗潮洶湧,似溢滿暫時無法說出口的話。
    視線下滑,落在精致鼻尖上......
    那顆美得驚心動魄的玫紅小痣。
    林警官面色肅冷如常,拿出手铐的手卻在難以自抑地顫抖。
    她垂下睫羽,掩住浮起薄霧的眼眸。
    邊緩慢地給沈忍冬戴上手铐,邊輕聲宣布:
    “沈小姐,你被逮捕了。”
    -
    ......
    “沈忍冬,32歲,S市人。”
    “自小被母親沈雨單獨帶大,母親去世後便獨自前往東部海岸生活。”
    “十年前,沈忍冬被李家從海岸抓回,進入‘碧鳥’組織,被脅迫參與犯罪。”
    聽到這裏,林菘纖白指尖輕敲桌面,提醒正在敲字記錄的警員補充:
    “李家長期以投毒方式侵害和控制沈家母女,并以此脅迫沈忍冬為‘碧鳥’效勞。”
    警員點點頭,将這行字加上。随即繼續敲字:
    “根據沈忍冬口述及呈遞的資料證明,沈忍冬曾匿名向S市公安總局舉報‘碧鳥’無果,後策劃和施行多次活獸放生......”
    ......
    “吱呀——”
    林菘推開看守所的門,來到沈忍冬面前,隔着鐵栅欄與女人對視。
    這裏陰暗冷寂,氣味也不好聞。
    “沈小姐堅持一下,很快就會出來了。”
    她遞出一瓶鮮牛奶,尾音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柔軟。
    沈忍冬接過牛奶,幽黑的眼眸看着林菘。
    女人身着肅正的警服,身高腿長,滿身飒爽。
    她在一衆惡勢力的槍口前果敢冷靜,快準狠地出槍,肩膀受傷後眉也未皺。
    林菘的內心好像便如冷清的容色和語調那般,永遠無畏且無謂。
    卻在取出沈忍冬口中紗布時微微斂起眉,動作輕緩,像是生怕傷了她。
    卻在給她戴上手铐時指尖顫抖,垂下的睫羽亦遮不住眼尾泛紅。
    林菘到底在想什麽呢?
    沈忍冬在險惡之地行事多年,識人總是游刃有餘,卻總是看不透面前這個警官。
    “你肩頭的傷怎麽樣了?”
    沈忍冬問。
    雖只是擦過,但子彈的威力不容小觑,林菘肩頭的表皮血肉灼得一片模糊。
    方才只來得及随便處理一下,到現在仍有刺痛鑽心。
    林菘面不改色,輕描淡寫:“還好,一點擦傷。”
    但沈忍冬看透了她眼底的隐忍。
    呼吸不自覺微緊:“快去仔細處理一下吧。”
    随即意識到這句話越界。
    林警官這般疏冷的女人,應是讨厭被管束和催促的。
    卻見林警官一頓,随即說:
    “好,那我現在就去了。”
    分明語氣肅淡如常,卻莫名能品出幾分乖順。
    沈忍冬睫羽微顫:“......”
    下一秒,女人步履生風,飒爽的英姿消失在看守門口,像是要去執行一條刻不容緩的命令。
    沈忍冬輕咬住了唇。
    ......
    有沈忍冬提供信息輔助,警隊兵分兩路,一路搜查“碧鳥”基地和李家老宅,另一路則抓捕逃跑的組織成員。
    而沈忍冬也被醫護人員抽血檢查,進一步确認投毒相關口述的真實性。
    如此過了一日。
    深夜,林菘前往看守所,将沈忍冬從中釋放。
    “名義上你暫時還是脅從犯,需要被監禁居住,等待法院開庭宣判。”
    沈忍冬是被投毒脅迫參與犯罪組織,且不曾從組織獲取一分利益。
    她曾早早嘗試向警方舉報,舉報無果後才不得不潛伏其中,一路收集證據、釋放活獸。并且在最後,她選擇投案自首,毫無保留地幫助警方查獲這起重大案件,貢獻巨大。
    從任何角度而言,她的作為都無可指摘。
    不僅無罪,甚至是立功。
    林菘安慰:“周仁已經倒臺了。有葉總保航,這次絕不會出錯的。”
    沈忍冬低“嗯”了一聲。
    整整十年,她日夜盼望着這一場撥雲見日,此時卻遠沒有想象中的快樂和釋然。
    無論如何,她再也回不去那樣簡單而幸福的生活——
    日落,海邊粉色晚霞漫天。
    一只海獺會抱着獺寶準時來到岸上,從腋下天然口袋裏掏出一塊漂亮貝殼,如珍似寶地遞給她。
    那對可愛的海獺母女早就因她而死,在她被抓走的那日。
    即便已經過去十年,每每想起,沈忍冬還是感覺到刻骨的揪痛。
    “等案子了結之後,你打算去哪裏?還有什麽牽挂的存在麽?”
    夜燈昏暗,林菘走在沈忍冬前方,狀若随口問道。
    沈忍冬深深呼吸一下,收斂情緒。随即思忖片刻,語氣輕松地笑道:
    “我已經沒有牽挂了。或許,找個不為人知的深山老林隐居吧。”
    林菘瞳孔驟顫。
    這個雌性人類以前在海邊隐居,有了她和獺寶。
    現在竟要去深山隐居,擁有新的獸和獸寶了麽?!
    甚至,還說自己沒有牽挂,好像完全不在意她和獺寶。
    見林菘遲遲沒搭話,沈忍冬擡眼看去。
    總覺得林警官的背影看起來頗有些悶悶不樂,甚至是鬧起了小情緒。
    否則,怎麽會突然默不作聲地加快腳步?
    沈忍冬追了幾步,漸漸有些跟不上。
    她輕喘着說:“林警官,我跟不上你了。”
    林菘回過神,放緩了腳步,嘴上還是不肯再搭理她。
    ......
    一般而言,嫌犯投案自首後,法院會在兩到三個月內進行開庭審理。
    大黑熊事件以及“碧鳥”組織的存在引起了全國的關注與讨論,上級敦促、群衆輿論也在反複施壓,于是法院将這場案件的庭審提前甚早。
    開庭當天,沈忍冬被宣判無罪。同時,S市政府宣布給沈忍冬記一等功。
    案件經過在網絡和電視新聞裏詳細通報,引起全網熱議。
    【沈忍冬真是好酷好偉大的姐姐,我要給她生一窩猴子!!】
    某位還在生悶氣的獺警官看完這類評論,在電腦前頓時坐不住了。
    沈忍冬都還沒去深山隐居,就要擁有新的猴寶了?
    甚至是一窩?
    這怎麽行!
    這天,林警官被局裏隆重表彰,授予一等功,升職在即。
    但她絲毫顧不上為此高興,下班後更換常服,揣着準備好的漂亮貝殼,風風火火地去絨竹工作室接走獺寶。
    “小寶,我帶你去找媽媽。待會要表現得可憐一點,你能做到麽?”
    她仔細交待。
    知道人類媽媽竟然還活着,獺寶高興極了。
    她哭得眼睛濕漉漉的,鼻尖通紅,站在那裏就是行走的“可憐”。
    連連點頭:“媽媽放心,我很可憐的!”
    母女獺坐上了車。
    去找沈忍冬的路上,有微信群彈出新消息:
    【葉總:沈小姐,酒店不夠舒适和私密。我這裏有套不錯的房子,你看了若喜歡,便先過去住着吧。】
    【小寶她媽:多謝葉總款待。明天中午與各位吃完慶功飯,我便要飛去南方生活,就不麻煩葉總了。】
    林菘看得呼吸一滞。
    ......
    江景酒店裏,沈忍冬對着微信群出神片刻。
    林警官少言寡語,除了商讨正事,從不在群裏出聲。
    這人最近也對自己漠然疏離,回到了最初的态度。
    竟因此隐覺低落。
    她眉梢輕斂,拂去微妙的情緒。
    泡了杯茶,沈忍冬坐在落地窗邊靜看江水。
    大江東去,浪濤滾滾,一往無前。
    便如時間匆匆流淌,挾掠萬物,什麽也留不下。
    媽媽、海獺、獺寶......
    沈忍冬緊捏茶杯,墜入強烈的空寂落寞之中。
    仇恨已報,徒餘人間洶湧。
    她已無歸宿。
    接下來該去哪裏?
    “咚咚。”
    房門忽被叩響。
    沈忍冬眸光微滞,晃過神來。
    她想起自己叫的客房服務,便放下茶杯,起身來到房門口。
    打開門,毫無防備地擡眼看去——
    竟是林警官站在門口。
    女人身姿依舊挺直端正,向來疏冷的面容卻罕見地流露出緊張。
    她手裏還牽着一個水靈靈的少女,眼眶紅紅的,像找不到媽媽的可憐小獸。
    沈忍冬心跳一顫,“林警官......?”
    林菘深呼吸一下,眼眶泛紅:
    “沈忍冬,你打算丢下我和小寶了麽?”
    話音剛落,獺寶就在旁配合地“哇”一聲哭出來:
    “媽媽不要我了——”
    沈忍冬眼睛睜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