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一上马背,当即从身后人手中接过缰绳,马腹一夹一叱,黑马犹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黑马在长剑护持下无可匹敌,一纵十数丈开外,被马群冲散的黑衣人再要围攻只是徒然,眼睁睁见功亏一篑,有人当机立断搭箭引弓。
    黑马瞄入射程内。
    战场上一息定生死,千锤百炼,今安对于死亡的嗅觉每每令她自己都毛骨悚然。
    风嚎袭面,今安手上缰绳一放,身后人立刻接手御马。今安从马鞍武器袋中抽弓拔箭,行云流水,于蜂拥近来的憧憧黑影间箭指暗处。
    刀光交错晃过眼帘,为她开路。
    眼及成靶,今安满弓张弦即发,瞬息间朝左侧十丈开外连射两箭。一箭击飞射来的冷箭,一箭钉进射箭人的额心。
    倒地的黑衣人额心箭杆尾羽犹在震颤,一步之差,其余人再要引弓,已然射程不及。
    黑马甩开一切围杀,冲破山翳。
    ——
    夜色景物连成残影,期间不时有脱困的护卫禁军追上听令,今安将他们指回华台宫支援。而她驱马往反方向飞驰近五里,直至一处岔口。
    今安勒停马缰。转头问后面人:“没受伤罢?”
    对方一言不发。
    “虞兰时?”
    “你的虞兰时已经气死了。”
    听这语气该是没毛病,今安没费神再管他,下马探路。
    岔口路分三条,今安只见凤应歌往东边去,可惜没有千里眼,看不到是走了哪条路。蹲下辨别马蹄痕迹朝向,排除一条,剩下二选一。
    有人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绕前绕后。
    有些烦人,今安问:“怎么?”
    对方正转到面前,上下打量的目光一下定去她左上臂,道:“果然受伤了。”
    两寸长的破口,皮肉翻卷,血还在流,虞兰时手指轻得不能再轻地碰,今安才觉出疼痛。
    该是不小心被划到的,那么多的刀剑指着,不被扎成刺猬都算好运,何况小小伤口,今安毫不在意地说:“没事,值了。”
    今安继续执着探路,期间虞兰时翻找身上干净帕子,又撕了里衣袖子,终于凑齐包扎她伤口的布料。
    今安一面伸手臂给他包扎,一面嫌他矫情:“何必呢,伤药都没有,包扎了也白——”
    话说半句,今安看虞兰时从怀里掏出个青色小瓶,瓶口拨开,一股药味。
    虞兰时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道:“我带了。”
    今安哑口无言:“了不得。”
    真别说,包扎的技术也不错,全程没弄疼她一点,还打了个漂亮的结。包扎完,虞兰时绕着今安又转了个圈,再三确认她身上没有其余伤口才肯罢休。
    今安一下抽回手臂,虞兰时还要抓她袖子,顿了顿,手指滞在半空。
    他低一低头,惯是亮晶晶的桃花眼里光都黯淡了。
    实在不对劲,今安迟疑着问:“怎么了?”
    虞兰时只是沉默看着她,片刻,道:“这是我想也不敢想的,最好的结果了。”
    没等今安听懂这句话,人已被他抱了个满怀,虞兰时声音发颤:“我以为真的要给你……”最后两个字他说都不敢说大声,恐神明收回恩典,“收尸。”
    衣裳血水凉透,陡然被炽热体温一裹,今安眨了眨眼。
    哦,原来是吓到了。
    今安拍拍他肩背,道:“乖,不哭。”
    虞兰时脊背一下僵住:“我没有。”
    今安又问:“我身上都是血臭味,你没闻出来吗?”
    “没有。”
    脱身也晚了,绿袍沾得血迹斑斑。虞兰时低头扭脸不看人,轮到今安跟着他转圈圈。
    “欸。”今安觉得安慰人好难,无计可施道,“要不,再抱一下?”
    玩笑话,虞兰时被逗笑了。
    他勾着唇角抬眼看向今安,那么一瞬间,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眼睫缝隙掉了下去。
    下意识跟着低眼,今安看清那滴水珠掉进他衣袍前襟,一下子没了踪影。
    过往多少回嬉笑他哭,这是今安头一回真真切切看到虞兰时的眼泪。难以形容,似乎是心脏某一处被瞬间击中,因为这一滴轻飘飘、毫无杀伤力的水珠。
    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身前人已经上前抱住今安,尤为用力,虞兰时此刻极需汲取她的温度来缓解惶恐后怕。今安反手扯住他的领子,将他扯得低颈,狠狠咬上他的唇。
    对方比她更迫切,唇齿交缠,呼吸间隙都不给与。
    是缠绵,是慰藉。是生死前的诀别,是生死后的相逢。
    今安闻见浓重的血腥味,闻见他颈间领口清而苦的一点香气。
    她闭眼,沉湎于溺死人的片刻。
    事态万分紧急,连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欠奉。这回,虞兰时乖得跟只兔子似的,红着眼睛任由今安搓圆捏扁。今安很快拽着虞兰时上马,循着岔口其中一条快马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