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父皇该问自己。”凤丹堇道,“父皇是一国之君,开朝先圣的诘问,父皇可有想好如何回答?”
    “你、你——”朔和帝骂无可骂,瘫在座上。
    凤丹堇替朔和帝捋正冠冕前遮面的垂旒,轻声道:“今夜我若败,我便以死谢罪,成全大朔朝早该覆灭的结局。我若胜——”
    “江山社稷,万民祸福,父皇担不起,儿臣担了。”
    华台宫据地五百亩,矗立王都城最中央。在平时御马从东华门至西华门,尚且需要一柱香时间。今夜,却是数万人的战场。
    眼前的金堆玉砌,不过是明日的断壁残垣。
    燕故一手持乌扇抚过朱门漆缝,抚过月窗镂刻,边摸边叹气:“后面修葺这么一座宫殿,不知道要流出去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看他一副忧国忧民神色,付书玉只得宽慰道:“大人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燕故一甩袖怒道:“我就知道,你是哄骗我来给你家主子卖命的。”
    付书玉递茶:“大人先喝口茶润润喉。”
    燕故一欣然接过:“好的。”
    饮一口茶的余光里,有人自角门进来,是阿沅。
    阿沅一身轻甲步入中庭,向凤丹堇行礼,禀明战况:“叛军兵分三路包围华台宫,仗着人多势众在宫门外叫嚣,是生了轻敌自大的心思。但东南北三处宫门撑不了多久,卑职已在华台中各处宫墙屋檐布下兵防。宫道窄,大军不能贸然突进,设滚油箭矢,可拖延他们直入内廷的脚步。”
    凤丹堇问:“加上方才收进的连州兵,统共有多少人手?”
    “连同各府衙散兵,统共九千八百人。”
    “可能与叛军一战?”
    “不能。”阿沅眼也不眨,“殿下不欲伤及无辜,严禁在城中开战,只设路障。城门破后叛军如入无人之境,片甲无损,兵力强盛,我方难以与之一战。卑职已发信往王都城周边卫戍部队请援,离得最近的有数百里距离,援兵可在日出后抵达。”
    “日出?”凤丹堇仰头看天色。
    叛军黄昏攻城,到现在不过将近一个半时辰,今夜子时尚未到,明早日出更是遥不可及。
    “宫墙里打仗卑职也是第一遭,卑职当尽全力。”阿沅实事求是地道,“为保安全,后妃皇嗣已护往鹿园暂避,殿下可要——”
    凤丹堇断然道:“主帅岂可弃帐而逃?本宫要在此坐镇,看我朝勇士大败叛军。”
    “是。”阿沅一下抱拳,真心实意许多,“卑职奉定栾王之命,自当与殿下、与华台宫同进退。”
    旁观这一幕,付书玉忍不住赞道:“果然还是阿沅姑娘可靠。”
    燕故一看她一眼,对方回以微笑。
    燕故一不恼,扇子摇得满是怅然:“王府人手悉数给到宫里,王爷当真是没给自己留下后路。”
    遥望殿宇长道至路尽头,一声巨响似天裂。
    东华门,破。
    华台宫陷入重围。
    今安陷入重围。
    流矢箭雨之下,凤应歌在重重掩护中离去。
    叹出最后一缕青烟的油灯跌落地上,被纷沓涌上的一双双足履碾碎。
    刀锋成为黑夜的唯一光源。
    一批又一批黑衣人前赴后继,刀光剑影淹没今安视线。今安挥剑就杀,撕开喉咙的血液泼上衣襟袖口。红衣拭血越来越艳,人群中挪移穿过即收割数条人命。不到一刻,今安身周一丈堆满尸体,沿长剑流下的血淌得没有尽头。
    人太多了。
    他们杀不死今安,却能以人海战术拖慢她的脚步。
    凤应歌打马而去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茫茫夜幕中,他去召集三万大军往城内开战,日出破晓前,王都城将在铁骑下被夷为平地。
    乌泱泱的蒙面黑衣填满旷野,如同这永夜吞噬日月,再不复光明。
    今安领着寥寥数个护卫一路往前,越杀越急,仍被累起的尸首、滑腻的腥血绊住。
    杀!杀!杀!
    忽然,一声马嘶。
    在只闻兵戈血肉相搏的旷野中,犹如惊雷。
    今安回眸。
    蹄铁骤如雨,一行马骑自远处山翳下疾速奔来,百人之数,披甲携刃,横冲直撞进交战的人群中。
    无人料及,战局忽变。
    当先一匹黑马最是悍不畏死,一连踢翻数人,甚至御马人的技术堪称拙劣,直直向着今安迎面撞来。
    今安不闪不避,马背上人影逆光衣袂翩跹,看不清面目。
    眼看那马蹄扬起就要踢向她的胸腔,近在咫尺,今安一把擒住马首嚼子连接处的缰绳,蹬地数步翻身而起,从侧面跃上马背。
    马是匹好马,一日千里,惨就惨在遇上个御马人胆大手拙,硬拽着它往刀剑无眼处跑。亏得马儿自己惜命,用强健有力的前后蹄硬生生踹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