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盈虚站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崔章一眼。
“我们回去吧。”他说。解三声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崔章完了。纵使崔章此刻将岳华浓跟江水深都杀了也无济于事。解三声入挹盈虚门下近二十年,格外熟悉他决定放弃什么东西的眼神。
“你想留下也可以。”挹盈虚说。他已经转过身,示意肩舆抬到前方的路上去等。他蹒跚地迈出了步子,随后听见背后一声闷响。
他回过头。是崔章的剑。来得太快太绝望,解三声只能以身体阻拦。剑刃没入他胸膛,卡在他肋骨之间,崔章几乎立刻就将剑拔出,解三声胸前扬起一道血花。而挹盈虚手中剑已斩落,在崔章颈间留下了一个精确的切口。
“蠢材。”挹盈虚冷笑道。“我如何会以后背示人。”
他拭去崔章溅到他脸上的血,看向岳华浓。原本藏在拐杖中的剑更像是一根铁棍,通体黝黑,收束的森白的剑尖令人眼睛感到一阵即将被刺穿般的战栗。
“前辈。”岳华浓试图动之以情。“别管我了,快看看解兄可能还有救。”
挹盈虚道:“藏剑楼都守不住的人,要他无用。”
岳华浓还在尴尬地挣扎。“话不能这么说。”
“解三声天分有限,崔章机关算尽,通通都是蠢材。”挹盈虚为二人盖棺论定,言辞间比起蔑视,更感觉欣慰。“都说我贪功恋势,就这等蠢材,还妄想楼主的位子。谁好些呢?谁也没有好些。玉歆如果活到现在,可能好些?”
他并不需要回答,又举起了剑。兜头劈下的力量太沉重,岳华浓左手飞快一抹,横剑一擎却也无法抵挡。他被压得不断后退,直到已退无可退,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江水深呼吸突兀地抵上他后背。他奋力一顶,将剑格开,胁下的疼痛使他半边身子都在抽搐,然而挹盈虚剑势又落,像朝着困在井底的他推下的石头,势要将他碾成粉末。
他必须出剑。哪怕只剩这一剑。
身后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挥剑的右手被握住。两不厌磅礴的剑光劈开了巨石,连同挹盈虚庞大的身躯。
这是他的剑,也是江水深的剑。他第一次看见江水深出剑。
尾声
岳华浓提着一壶茶进屋,房间显得空空荡荡。日光透过窗棂打在地面上,笔直得有些无趣。床帏大大方方敞开着,被子叠得很齐整,岳华浓吃了一惊,连忙返身回到屋外找寻。还好他走没两步就看见江水深扶着柱子站在回廊转角处,听见他过来,便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你就乱跑?”岳华浓意见很大。“往常有不听话的病人,稍微不遵医嘱,你都勃然大怒。江大夫,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啊。”
他走过去,江水深好像要证明他说得多么在理,赫然就整个人朝他倒了下来。岳华浓连忙撑住,感到江水深真跟没了知觉似的,全然把重心压在他身上,又顾忌他伤势不敢推开,一时间哭笑不得。“起开,你太沉了……嗯。”
他尾音不由得变了个调。江水深埋在他肩颈里不肯抬头,岳华浓难耐地伸手环抱住他,江水深却又站直,一只手仍旧扶在他腰上。岳华浓不明就里,讨好似的眨了眨眼睛。“还生我的气。”
“生我自己的气。”江水深说。他放开岳华浓,在红漆斑驳的栏杆上坐下。
“是不是气自己不能跟我这样贱人划清界限?”岳华浓说。“你放心,看你没事我过两天就走了。不是为了躲你,主要为了躲何其繁。虽说解三声大难不死,观器楼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但何其繁怕的还真不是动作。他最怕的就是琐事。”
“你躲他有什么用。”江水深不以为然。“你难道一辈子不回指月堂了?”
“可能将来吧,但不是现在。”岳华浓说。“说起来好笑,我做梦也想着除掉何壁,以为只要没有他,我日子就会好过,好比渴求之物,百爪挠心,一刻也不能等。但如今梦想成真,我和指月堂之间的联系好似也淡薄了。”
“跟你想的不一样。”
“少了靳远之和喻兰曦,指月堂还是原来的指月堂。就算何其繁真的不计前嫌,我又拿什么脸重新回去。”岳华浓说。“是我自作自受。”
江水深手指按在他嘴唇上。
“我杀错过人。”他说。
“我早知道了。”
“我父亲本来就是医生,我后来子承父业,”江水深说。“可能也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尽可以造,但我救多少人,可以抵消那罪过?我自然知道人命不是账目,但总妄想那债务可以轻减。如今罪上加罪,心里却无波澜。或者我也早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