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水深不会脱逃。
他本来就是应邀来此。跟他约好的人还没有出现,他怎么能逃?
而且他没有剑。
一寸长一寸强,绝大多数人还是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可能有些人擅于掌法或内功,即使飞花摘叶也能使出利刃一般的力量,但很难说如果请他们直接使用利刃,就不会发挥出更大的力量。手无寸铁的江水深,除了自保之外不适合追求更高的目标。
但如果江水深确有自保之外的余力呢?
他不能杀人。
“你居然真不杀人。”崔章惊奇地说。“我以为你开玩笑呢。”
混乱的场面稍作平息,江水深依旧站着,只是额头上多了一道血痕。他周遭有几个人倒在地上,短时间内难以再造成威胁。但更多的人只是被暂时逼退,刀剑仍握在手中,重整旗鼓,谨慎地,慢慢地向他靠拢。
“你不把他们的手脚全部打断是不行的。”崔章又说。“可不是什么人挨了打都知道疼啊。”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一样,一人再次提刀冲上。他的左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在身侧晃荡,断骨处血肉模糊,只连了一层皮肉。但江水深提膝撞在他小腹,令他软倒下去时,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而背后剑光又至,江水深一肘将偷袭之人击飞,这剑却还是掠到了他上臂。
他动作开始因为疼痛变得迟钝。渔翁的钓钩忙乱中勾住了他肩胛,江水深攥住柔韧的钓丝用力一扯,反将渔翁甩翻在地,手掌立刻犁出一道血沟。他晃了一晃,随即又稳住,被汗水蛰得生疼的视野中,看到还有瘫倒的人坚持不懈地撑起上身,向他丢出一把造型不妙的骨钉。
若这些人只是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他的不杀人,实在就很像一个自取灭亡的笑话。
“你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痛快。”围攻告一段落,崔章又评论。“但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毕竟范玉歆就是在此处含恨。你既然敢孤身来此,想必也有相当的准备。”
江水深道:“我要见的人不是你。”
他仍旧站着。但这仿佛只是一种惯性。崔章没说话,只是举起佩剑,连鞘在他右肩上轻轻一压,江水深便跪在了他面前。
“你还想见谁?”崔章说。
“说不定是我。”有人在他身后答道。
崔章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难看。他不得不转过身,看着一顶肩舆摇摇晃晃地在离他不远处停下,观器堂堂主挹盈虚被解三声搀扶着小心地走过来。
挹盈虚年近七十,须发已经全白,一只手拄着龙头拐杖。上了岁数的武林高手,像是何壁的威名尚且令人忌惮,大多数人愿意相信他们丰富的经验或者精深的内功,足以弥补日渐衰颓的速度和力量。但到挹盈虚这种状态,大概只有象征的意义。崔章和解三声一样都正值壮年,在他面前丝毫不敢造次,只是深深地弯下腰。
“师尊怎会来此?”他关切地说。“江边风大。”
“一时兴起,出来走走罢了。”挹盈虚说,四处张望。此地可谓一片狼藉,但他目光却很漠然,并不在新鲜的惨状上停留,只一心想从这泥泞之中翻掘出旧日激战的断简残章。“今天是玉歆的祭日。八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到此处来。”
“确实是伤心之地。”崔章小心地说。“师尊节哀。”
挹盈虚颤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看了跪在地上的江水深一眼。
“这就是杀他的那个剑客?”
“是,他就是江澯。”崔章说。“他还活着。”
说这话时他突然也有点拿不准。江水深在过去几年里不为他们所知地活着,不代表他现在还活着。此刻他毫无反应,仿佛已失去了意识,一只手松松地垂在身侧,衣袖下浓稠的鲜血流过手腕,顺着指尖滴向潮湿的沙土。
挹盈虚低头看着他。“是你杀了玉歆?”
江水深一动不动。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挹盈虚又问。
江水深抬起头,失神地面对老人,空洞的目光已无法集中。额头上的血也在往下淌,很快染红了眼周纵横的纹路。
“很好。”挹盈虚说。“杀人偿命。你何不自尽呢?”
江水深似乎从开始就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只是举起了手。
微微蜷曲的手指,仿佛要握住什么东西。在举过头顶的同时突然伸展,机械地朝自己天灵盖挥下。
解三声左手本能地一动。他知道此事他无权置喙,挹盈虚的决定也不容违抗。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去拦阻,纵使他知道已经太迟。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仿佛一道劈开苇丛的轻烟,转瞬间锁住了江水深高举的右手。岳华浓挡在江水深身前,朝他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