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鹤将信纸收了:“你们守在这里吧。”
    他独自一人去瞧了那冷情的坟墓,大约是因着董嬷嬷还时时看管着,所以还不曾生出什么破败景象,可对于一家主母来说仍旧是再寒碜不过——江骞就是故意用这种法子羞辱的。
    可对于她来说,却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就如同她给江寻鹤取的名字一般,她从未有一刻不在向往着自由。
    ——
    楚家的商船已经离开了乌州,与此同时江寻鹤忽然回了江东的消息也传到了沈瑞耳中。
    他瞧着那信上有些潦草的字迹便知晓江寻鹤定然是得了消息便匆匆赶过去的,他虽未仔细问过江家的情况,但手下却又耳聪目明的探子。
    据说那江家老太太是那虎狼窝中难得嫩不过拎出一副好心肠的,虽然沈瑞瞧着实在是未必,但只要能装到死,给江寻鹤留下些念想却也不错。
    “备车,去江东。”
    他总不能守在中都,就这么冷眼瞧着那只漂亮鬼平白地被虎狼吞吃了。
    他这人没什么太大的能耐,但一惯会用权势富贵压人,且对着江家那些个,只怕是更有效用。
    *
    马车总归是要比水路快些,可即便如此,沈瑞还是在半程的时候,便收到了江寻鹤时隔四日后的头一封信。
    侍卫们收拾了吃食正在休息,猛一听见脚步声顿时便起身拔剑警戒,送信的人眨着眼瞧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惊喜道:“可是沈公子的车马?”
    他原以为自己要一路到中都去,谁承想竟然这般好命,在中途便遇见了沈家的车马。
    帘子被掀开一个边角,沈瑞只略打量了下便开口道:“江寻鹤派来送信的?”
    “正是,东家命我给沈公子送信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那被包裹了好几层的信递到沈瑞面前去。
    沈瑞接过信,看着那厚厚的一摞轻轻挑了挑眉,但还是耐着性子一层层剥开,最终落到他手中的也不过是层纸的厚度,同旁边拆解开的一大摞外壳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沈瑞轻“啧”了声,一边拆着上面的蜡印一边随口道:“江家而今可有什么变动吗?”
    这才过去几日,料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他心中到底担忧着江寻鹤,才这般问。
    谁知那仆役却挠着头道:“老夫人病逝了,前家主伤心过度干脆剃度去山上做和尚,为老夫人祈福去了,而今江家已经是东家在做主了。”
    沈瑞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剃度了?”
    那仆役并未想太多,干脆地应了声。
    沈瑞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他虽未亲自到过江东,但江骞为人如何,他确实再清楚不过,说他因着老太太去世而伤心欲绝剃度,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外说是祈福,对内只怕是赎罪。
    所以这短短几日之间,江寻鹤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手上拆信的动作加快,可抽出的只有再单薄不过的一张纸,就连上面的字迹也不过三两行。
    “如意,江东此刻多梅酒,若你肯来,定然是欢喜的。”
    ——
    江寻鹤在桌案前坐了一夜,数次提笔,却最终又总是被他撂下。
    粗麻丧服就摆在离着他不过方寸的地方,分明是新做的,可他却总觉着上面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整个江家都好似处处藏着腐尸般恶臭。
    江老太太和江骞什么恶毒难听的话都咒骂过了,那些仆役管事也什么漂亮恭贺的话都说遍了,可他仍旧好似被彻底隔离开一般。
    就像是被困在一面再光洁不过的铜镜之中,他能瞧见外面的一切,可却始终间隔着,走不出也走不进。
    所有人都或是敬畏或是怨怼地抛舍他,再划出一条再分明不过的界限。
    他桌案上摆着的正是乌州刺史送来的一柄如意和一个平安扣,大约是出自同一块料子,瞧着甚是相衬。
    让他恍然间生出些错觉来,就好像他只要伸出手就可握住般。
    他想写信给沈瑞,让他来救救自己。
    可最后,他只是再克制不过地在纸上写道:江东多梅酒,若你肯来……
    若他肯来,便是再幸运不过了。
    ——
    送信的人回来的要比预料之中快得多,他累得不行,却还是第一时间就将信递了过去。
    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抱了抱拳便退下了。
    江寻鹤看着信封上沈瑞的私印,指尖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可最终还是按捺住心思,将信拆开。
    就像是他寄出去的那封一样,信上也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让他好似一眼便可看到尽头般。
    “江寻鹤,这世上从来没有神明俯身去够人间的,我便在中都,等着你一骑红尘送到我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