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不爱应她那些跑火车的怪话。他只是问:“还有人要走?”
    季卷掰手指道:“相当多。萧峰早就说过等此间事了他要回雁门关,胡斐也迫不及待要和苗人凤一道游历江湖,唔,我爹说他水土不服急着要回福建,更别说我师父,要是脚程够快,他现在已经乘船出了海了。”
    她放下手指,笑叹道:“难道汴京繁华,就这么没吸引力?”
    苏梦枕道:“鸟各有群,人各有志。”
    季卷笑道:“看来这些高来高去的大侠,对做朝廷鹰犬的事,是半点兴趣都无。”
    苏梦枕斜睨她,没计较她的揶揄,只是道:“因为要摧毁一样已有的事很容易,也很有目标,但要从头建立一个理想中的国家,却不仅不容易,更叫人毫无头绪。江湖人讲究‘一怒拔剑’,拔剑之后该不该归鞘,该怎么归鞘,却不是他们所长,强留他们考虑后续,完全是缘木求鱼。”
    季卷笑问:“那你为何还留着?”
    苏梦枕道:“事尚未半,岂可畏难而退?”
    季卷撇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我还在汴京之类的话。”
    苏梦枕又瞧她一眼。他身形依旧瘦削,重病后的亏损一时片刻无从补齐,但有诸葛正我的半断锦疗愈,根基已弥补大半,纵仍有伤、毒、病残留,已不致随时会取他性命。
    因此,就连他的微笑都更温和。他温柔瞧着季卷,道:“也不算错。你如果想,我可以这样说给你听。”
    季卷在他视线中举手认输。她笑道:“还是算了,我害怕肉麻。不过,要么现在就退休,要么我可就不会轻易放你走了。我是五十五岁退休的忠实拥趸。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其实适时退休,以后一心当我的贤内助,也是份很不错的工作,至少不会每天加班到半夜,天没亮又得起来开朝会。”
    苏梦枕似乎是在瞪她,她不太确定,因为那一双亮而有神的眼睛里没有多少冷意,只纯然是融融笑意。
    “离戊申日已近。你还在紧张?”他微笑道:“不必紧张。就算试探几次,我都只有同一个回答。”
    第145章 夜袭
    无论苏梦枕愿意不厌其烦回答几遍,等戊申日渐近,他们却再无闲暇时间去聊感情私事。
    这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无论是受禅即位、或者缔结婚姻,最不重要的反而是要参与仪式的人。
    即使没有这个仪式,靠着清洗、拉拢、以及当众宣判,由此完全掌握住京中局势,遍布四地的盟友也正笼络各边路要员,杂音自可忽略不计,她早已是事实意义上的领导者,至于她和苏梦枕的关系,也从不会因有无仪式而变更分毫。
    仪式并不是为她准备,反像是要反复播放给其他人看的表演。她当然也清楚,她只是一场盛大仪式的演员,制造必要的宏大感,将这一天锚定成一朝一代最重要的纪念。
    针对当日的彩排为此已预演过三次,礼官兢兢业业,力图不使当日出现任何失误,为此恨不得将所有细节都事先敲定,包括一众参演者的表情。
    这种叫人身心俱疲的预演也不是没有好处,季卷连一班子文臣翰林替赵桓写好的禅位制书都快背了下来,在对将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掌控之后,就很难再为此产生什么紧张感。
    ——她甚至已经提前盛装打扮,和苏梦枕木偶人一样走过三遍迎亲礼!
    季卷一向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却也知道这些是眼下时代不可或缺的仪式感,因而对礼官提出的绝大多数要求都逆来顺受,只在头一回见到为他们准备的婚服的时候提出了一个疑问:“我还以为婚服会是两件大红色?”
    顶着礼官们快要昏厥,打算咬牙满足她无理要求的表情,季卷笑了一下,摆手道:“只是随口一问,不用改制。”
    比起礼官为她随口一言就惊骇欲绝,苏梦枕早就习惯她偶尔如化外之人的言论,在礼官还犹豫是否要依季卷所言,临时更换两件婚服时,已换上礼衣在侧,向礼官们敦促道:“还有无穷多事,快点排演完。”
    季卷乐得让苏梦枕替她催进度。她迅速走完整个流程,在最后对视时连什么多余情绪都没,只剩下满心疲惫,以及希望戊申日能早点过去的期盼,在礼官试图继续纠结细枝末节以前双掌一拍,独断道:“差不多了,我们还有个会。”
    苏梦枕认可颔首,穿礼服时都没现在脱得干脆,两人几乎一眨眼就把沉重到脖子都快扭不动的衣服丢到一边,人影不分先后,坐到新修葺的会议厅。
    他们齐齐发出劫后余生的叹息。
    戏外人瞧着热闹,负责演戏的人只有持续扣紧流程,不能使踏出差错的精神紧张,这种精神上的劳累在礼官试图规劝他们不该见面时达到巅峰——说什么婚前见面不吉,甚至想安排他们分先后各自走一遍排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