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中朝的人來帶走姜二夫人。
同時依據姜二夫人今天下午的動向, 抽絲剝繭,發起對無極的第二次清繳。
先前老太君的陰謀被揭發之後的諸多動作,既是行動, 同時也是僞裝,用以麻痹姜二夫人, 讓她主動露出馬腳。
畢竟老太君與無極沒有多深的交際,即便是循着她的方向去挖,又能挖出來多少?
但姜二夫人就不一樣了。
喬翎猜測, 她或許也是一位天女。
即便不是,也該是無極當中的重要成員。
如若不然,無極怎麽可能把越國公府的事情交付到她手上去?
臨走之前, 姜二夫人回頭去看她, 笑意盈盈:“怎麽一整天都不見二郎?”
梁氏夫人聽得有些不安,蹙起眉來看着她。
喬翎則反問道:“你難道不知道他做什麽去了嗎?”
姜二夫人臉上笑意愈深:“我知道, 你用他做了吸引無極中人的誘餌, 還讓你的那位表兄跟着他,自以為這就萬無一失了, 是不是?”
喬翎頭也沒回, 反手精準地拉住了梁氏夫人, 握住她的手, 安撫地捏了捏, 同時好笑道:“你怎麽輸不起啊。”
姜二夫人臉上的笑意淡了。
她眼睑微微垂下去一點, 眸光看起來有些陰郁:“你說什麽?”
喬翎于是就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你難道不是因為我先前拒絕回答你的問題而氣怒, 所以故作淡定, 拿姜裕的安危來恫吓我, 想要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嗎?”
姜二夫人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喬翎維持着勝者的風度,笑微微地瞧着她。
梁氏夫人顧不得什麽風度不風度了, 當場罵了出來:“你怎麽這麽賤?!”
姜二夫人冷冷地觑着她,嗤笑一聲,卻沒再說什麽。
這就是她留給越國公府幾人最後的印象了。
等她走了,梁氏夫人才問:“姜裕真的沒事兒?”
喬翎很肯定地告訴她:“沒事兒,我讓人專程跟着他呢,不只是我表哥,連同我師姐也一起過去了!”
公孫宴是擺出來給無極的人看的,師姐暗中跟随,才是真正用來保護那兩個小少年的。
喬翎還說呢:“二弟雖然年少,但是性格沉穩,行事向來妥帖,別人不知道,婆婆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這邊的事情徹底了了,老太君自有中朝的人去招呼,喬翎看了眼時辰,遂起身道:“要是實在挂心的話,我們就一起去看看……”
梁氏夫人遲疑着問:“方便嗎?”
喬翎不假思索道:“怎麽會不方便呢?走!”
……
此時此刻,神都城外已經掀起了一場混戰。
姜二夫人雖然就擒,但無極的計劃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當中。
性格沉穩,行事向來妥帖的姜裕這會兒跟寧五郎單獨待在樓上的舊客房裏,瞧着倒是還算齊整。
寧五郎可就慘了,臉色烏黑,眉宇間湧動着一股烏雲,不住地叫:“快快快,快扶我過去趴下!”
無極的人驟然殺出來,還有專門截殺姜裕的死士,公孫宴将他護衛在身後,然而那數名死士卻正是用來吸引他目光的,真正的殺招還在暗處——
之于姜裕和寧五郎來說,這是混亂又血腥的一夜。
恍惚間記得周圍湧出來一群殺手,再一個恍惚,倏然間地動山搖,腳下的地面破裂,鑽出來一條巨大又猙獰的多腿怪蟲!
姜裕都沒有反應過來,腰間已經被卷了一條白绫,下一瞬身體離開馬背,來到了遠處高臺之上。
寧五郎留在原地,猝不及防,對上了那條多腿怪蟲的血色眼睛。
他不由得閉上了眼,連拔劍的心都沒生出來,慫慫地道:“這位蟲兄,你快走吧,我顯然不是你的對手!”
那邊落地的姜裕喊了一聲:“還有五郎——”
這話都沒說完,寧五郎也被那白绫卷起,随之來到了他的身邊。
只是這家夥性格遠比姜裕歡脫,眼見那怪蟲支起身體,觸須在夜風中飛舞,宛如玉米成熟了的褐色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凍傻了,居然伸手去摸了一把,硬生生把自己給摸得中了毒。
救下他們倆的是一位白衣女郎,頭戴帷帽,手持一把秋水般的長劍,正低頭瞧着倒地不起的寧五郎。
雖然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但姜裕猜測,她一定覺得很無語……
他也覺得丢臉,忍不住出聲:“你亂摸什麽啊!”
寧五郎痛苦呻/吟:“我也不知道啊,就跟看見地上有石子就想踢一下一樣,腦子都沒反應過來,手就過去了……”
姜裕看着他那張發黑的臉,忍不住在心裏邊罵了句:“真是活該啊你!”
那女郎取出一粒丸藥喂寧五郎吃下,繼而從懷裏取出了一只針包,遞給姜裕:“替他除去衣物,依次刺膻中、厥陰俞,每個穴道往複三次即可。”
她聲音清淩淩的,宛若清泉。
姜裕趕忙稱謝:“多謝娘子。”
寧五郎嘴甜得多:“謝謝姐姐!姐姐,你不僅本領高強,心地善良,聲音也好聽,跟百靈鳥一樣……”
那女郎暗嘆口氣,朝他們擺了擺手,轉身在室內轉了一圈确定沒有埋伏,便往樓下去避開了。
姜裕眼瞧着寧五郎一張臉都黑了,趕緊讓他閉上嘴,三兩下把他衣服扒開,抽了一根銀針出來紮穴。
因為姜家人身體都不算好,姜裕打小就開始學着養生,對于穴道是很詳熟的,但是再如何詳熟,也架不住紮針的對象一個勁兒的哆嗦啊!
姜裕一手捏着針,一手按住寧五郎:“別哆嗦!”
寧五郎哆嗦着說:“我沒哆嗦啊。”
姜裕一巴掌拍在他膀子上,“啪”的一聲脆響:“你現在就在哆嗦啊!”
“你打我幹什麽?”
寧五郎很委屈,哆嗦着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一興奮或者緊張起來就這樣,控制不住的……”
姜裕怒道:“忍着!”
“……”寧五郎忍氣吞聲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哆嗦。
姜裕一只手鉗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穩穩地施針,先紮了前兩個穴道,最後是第三個。
三尾闾穴是個相當微妙的穴位,不是說這個穴道有多危險,而是這穴道所處的位置有點尴尬。
只是這會兒生死攸關,姜裕倒也沒有閑心去想些有的沒的,紮完前兩個穴道就扒拉着讓寧五郎翻個身臉朝下趴着,繼而麻利地扒掉了他的褲子。
寧五郎屁股一涼,狼狽地趴在地上,看着周圍的環境,忍不住說了句:“我靠,深更半夜,孤男寡男,這也太怪了點吧!”
姜裕給噎了一下,沒好氣道:“有什麽好怪的?你又不是女孩子!”
又怒道:“你以為我願意深更半夜看你的屁股啊?!”
姜裕按住他的腰:“別抖!”
寧五郎像是一條被按住了的魚,活蹦亂跳地弓着身體:“我靠我怕癢!哈哈哈哈,你別摸我的腰哈哈哈哈!”
姜裕把手收回去,捏着針無奈扶額:“那你別抖啊!”
寧五郎:“不行,我控制不住啊!”
姜裕怒道:“別抖!”
寧五郎:“都說了我控制不住的……”
姜裕氣急敗壞,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別抖!”
……
喬翎協同梁氏夫人一道過去的時候,那邊還在打理戰場。
公孫宴兩手環胸站在一處破敗了的樓舍下邊,見她過來,吹了聲口哨,響亮地“喲”了一聲。
喬翎問他:“師姐呢?”
公孫宴指了指樓上:“寧家那個小子中了毒,不過不打緊,吃了藥,紮兩針就好了。”
喬翎聽了還不覺有什麽,梁氏夫人卻有些憂心,上樓的動作都快了幾分。
兩個孩子一起出來的,自己家這個沒事兒,寧家的卻中了毒,雖然不是自己家孩子害的,但來日見了面,總歸有些窘迫。
尤其寧家還是安國公府的正經姻親,就更得過去看看了。
梁氏夫人當先上了樓,迎頭就見一個白衣女郎立在門外,腰間佩劍,衣帶當風,饒是不曾顯露面容,也足以窺見從容靜好的風儀。
她猜想這應該就是喬霸天口中的師姐了,知道對方今夜保護了那兩個傻小子,當即向對方颔首致意,這時候就聽那廢棄的房間裏傳來“啪啪”兩聲,巴掌扇在皮肉上的脆響。
緊接着是姜裕的聲音:“我讓你夾緊點!”
寧五郎在叫:“都說了我控制不住!”
姜裕的聲音很崩潰:“這是你的屁股,你怎麽會控制不住?!”
寧五郎:“控制不住就是控制不住,我哪知道為什麽?!”
姜裕氣急敗壞,果斷又往他屁股上扇了兩巴掌!
兩聲脆響,震得梁氏夫人眼前發花。
好糟糕的聲音。
好糟糕的境遇。
那年輕女郎聲音平靜地問她:“夫人要進去看看嗎?”
“哈哈!”
梁氏夫人開朗的笑:“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轉過頭去,二話不說,就拉着喬霸天走了。
一氣兒走出去老遠,才說:“真是丢死人了,這倆傻子在搞什麽啊!”
喬翎忍俊不禁:“明明放心不下,來了看都不看就要走——好吧,倒是很有些雪夜訪戴的意味呢。”
梁氏夫人哼了一聲:“他們倆可不是戴逵!”
嘴上這麽說,但聲音較之來時,已然安穩寧和多了。
冬夜的天仍舊黑沉寂靜,冬夜的風仍舊在呼嘯,裹挾了身後戰場的血腥氣,打着旋兒往行人的口鼻裏灌。
只是叫道路兩邊的路燈照着,叫身上的大氅圍着,反倒不覺得有多難熬了。
梁氏夫人坐在馬上,也不催促,慢慢地,徐徐地折返回神都城,恍惚之間,回想起了從前那個與喬霸天并骥而行的夜晚。
那時候還不是冬天呢……
她終于有心情問了出來:“你為什麽冷落了小甘氏?跟她說的一樣,是因為她跟老太君走得太近了嗎?還是說,一開始你就覺得她不對勁兒?”
喬翎也沒瞞她,當下一五一十道:“都有。”
梁氏夫人忍不住疑惑地“哦?”了一聲:“她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我怎麽一點都沒感覺出來!”
要說跟小甘氏相處的時間,她可比喬霸天要久多了。
喬翎同她說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當初,神都城內因為我的身世而産生了種種猜測,趙國公府那邊,也曾經有人來府裏打探消息。”
梁氏夫人怔了一下,才想起來:“來的仿佛是三房夫人的兒媳婦段氏?”
那是姜二夫人娘家嫡兄的妻室,素日裏同輩之間有什麽往來,多半都是段氏過來走動的。
她有些不明所以:“這有什麽不對嗎?”
趙國公府使人來打探消息也好,讓段氏去小甘氏那兒走動也好,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沒有什麽不對的,但是段氏夫人的反應不合理。”
喬翎握着馬鞭,徐徐道:“對于許多人來說,我的身世都是一個謎題,別說是小甘氏,就連老太君怕都是一頭霧水,段氏夫人過來打探消息,能打探出個什麽來?”
梁氏夫人神色茫然:“打探不出來,所以奇怪嗎?這……不太對吧?”
喬翎笑着搖了搖頭:“打探不出來,這不奇怪,但是段氏夫人什麽都沒打探出來,走的時候神色卻很輕松,甚至于隐約帶着點感激,這很奇怪。”
梁氏夫人板着臉:“喬霸天,再賣關子就惹人煩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喬翎趕忙道:“懂的,懂的!”
緊接着她正色起來:“段氏夫人到越國公府去打探我的身世,這必然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本心,我的身世如何,跟她有什麽關系呢?必然是趙國公府的人吩咐,她才會過來!”
“趙國公府裏能吩咐她過來的人,會是誰呢?只會是她的婆母三房夫人!”
長房夫人是世子之妻,二房夫人是(前)皇長子妃之母,輩分上又是段氏夫人的伯母,她們倆都有資格使喚這個侄媳婦。
只是高門大戶行事,沒有這麽越俎代庖的,越過人家正經的婆婆去驅使對方的兒媳婦,哪能這麽幹?
所以讓段氏夫人過來走這一趟的,只會是她的婆母、小甘氏的嫡母三房夫人。
喬翎曾經數次聽人提及,這位三房夫人不是一個善茬,對待庶女不善,待兒媳婦也不十分慈祥,段氏夫人把她交待的差事辦砸了,臨走的時候臉上卻沒有畏懼和不安的神色,反倒是輕松當中帶着點感激,這難道不奇怪嗎?
梁氏夫人下意識道:“小甘氏跟她說了什麽?”
喬翎忖度着道:“小甘氏并不知道我的身世,無法給段氏夫人一個答案,卻成功地把她寬撫住了。”
“我猜測,她大概是把事情接到了自己身上,讓段氏夫人用她的名義來應付三房夫人,把她可能會遇上的責難轉嫁到了小甘氏身上。也只有這樣,段氏夫人才能安心地回去,而不擔心因此事不成受到三房夫人的懲處。”
梁氏夫人明白過來了:“這的确不太像是小甘氏的行事作風。”
姜二夫人是一個怎樣的人?
爽朗大方,八面玲珑。
誰都知道她曾經被嫡母苛待,被嫡姐欺負,但是出嫁之後,境遇遠勝過嫡母嫡姐之後,她再見到那兩個人,姿态也仍舊是謙和溫柔的。
甘十娘那張嘴那麽讨人厭,但姜二夫人也很少彈壓她,即便對方無禮,多半也是一笑了之。
做一件明顯會激怒三房夫人的事情,實在是太不符合她的行事準則了……
梁氏夫人能夠意會到這一點,但是并不能夠理解她這麽做的緣由。
喬翎也沒有讓她再度發問,便思忖着給出了答案:“三房夫人跟甘十娘都被孤立了。”
“所有人都知道三房夫人跋扈,甘十娘驕橫,這母女倆的人緣很糟糕,滿神都的人都不喜她們,趙國公府的人其實也不喜歡她們。”
“婆婆,易地而處,換成你是段氏夫人,你會喜歡主動替你擔責的小甘氏,還是日日都在近前,一雙眼睛苛刻地盯着自己,動辄責罵自己的婆母呢?”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房夫人現在驕橫跋扈,但她總歸是會老的,總有一日,她是要在兒媳婦手底下讨生活的!
趙國公府的人更喜歡小甘氏,而不是三房夫人和甘十娘。
段氏夫人更親近小甘氏,而不是三房夫人和甘十娘。
甚至于連三房夫人的親生兒子、甘十娘的同胞哥哥,都更偏頗于小甘氏,而不是生母和胞妹!
對于那母女倆來說,還有比這更可怕、更殘忍的事情嗎?
在那個瞬間,喬翎倏然間想到了絞殺榕……
不動聲色,殺機內隐!
梁氏夫人聽得心頭發冷,再想想自己居然無知無覺地跟老太君和小甘氏生活了這麽久,還一派天真地覺得自己是越國公府最強勢的崽,動辄擺擺架子,指摘她們幾句,便不由得開始後怕。
感情整個越國公府,就只有我跟姜裕單純無害啊……
短暫地心驚肉跳之後,她倏然間想起了另一件事,神色微動,扭頭過去,目光專注地看着喬翎,幾瞬之後,輕輕叫了聲:“喂。”
喬翎擡着下巴,驕傲中帶了點不羁:“首先,我不叫喂……”
“謝謝你。”梁氏夫人誠摯道。喬翎聽得怔了一下,有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怎麽忽然這麽說啊?”
梁氏夫人道:“先前國公辭世,卻把爵位交付給你,那時候,我其實是有點生氣的。”
她聲音又輕又柔,很快化在風裏:“只是現下回頭再想,那其實是國公對姜裕的愛護,乃至于你的一番好意吧,是我太不知好歹了。”
那麽多的殺機,那麽濃重的陰謀,如果直面一切的不是喬霸天,而是自己和姜裕……
她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結局。
只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比現在更好的。
喬翎卻反而說起另一件事來了:“說真的,婆婆,我剛進神都城,乃至于越國公府的時候,感覺最不好相處的就是你。那時候玉映跟我說,你出身好,性情高傲,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說到這裏,她不由得叫了起來:“婆婆,你現在就在用鼻孔看我!”
梁氏夫人趾高氣揚地白了她一眼:“哼!”
喬翎指着她怒道:“你這家夥怎麽還兩幅面孔啊!”
梁氏夫人沒好氣道:“你管我呢!”
倆人鬥着嘴,說說笑笑地靠近了城門。
今夜戍守在此的竟還是上次兩人一道入城時候遇見的那個校尉。
這會兒見到她們,便十分親熱地打了聲招呼:“哦,太夫人和越國公夫人又一起同游啊……”
走出去好一會兒,他臉上那個笑容還浮現在喬翎心頭。
她忍不住回頭張望,卻見那校尉及值勤的士卒也還在朝己方這邊瞧。
喬翎心覺古怪,忍不住嘟囔一句:“婆婆,他們笑得好奇怪!”
梁氏夫人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少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