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梁氏夫人懷着一種極致的驚悚感, 圍着厚厚的狐裘,瑟瑟地,又一次回到了那個令她深覺不安的廳中。
只是這一次被揪出來的暗鬼不再是老太君, 而是換成了她的妯娌姜二夫人。
她簡直要懷疑這個世界都是假的了!
“這又是怎麽回事啊!”
剛剛被安撫好的心緒又一次炸開了,梁氏夫人有些崩潰, 懷抱着最後一點希望,叫了一聲:“喬霸天?!”
老太君坐在今日午後她曾經坐過的那個位置上,臉色蒼白, 宛若失魂,對着姜二夫人看了好一會兒,終于澀聲道:“原來真的是你……”
姜二夫人莞爾一笑, 卻沒言語。
梁氏夫人左右看看, 情緒極其暴躁地道:“有沒有人能跟我說一說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喬翎給她倒了一杯熱姜茶,遞過去的同時, 開口道:“其實很簡單——老太君的确在無極的誘導之下毒害了姜邁, 但與此同時,她本人同無極并沒有十分深厚的糾葛。”
說着, 她轉目去看姜二夫人, 眸光微冷:“真正隸屬于無極, 身處要位、隐藏甚深的, 其實是叔母!”
梁氏夫人聽得呆住, 滿臉驚悚:“啊!”
喬翎細細地跟她解釋:“有件事情是很奇怪的, 那就是——老太君起了奪權的心思, 不希望姜邁痊愈, 這樣的心思應該是幽微且不為人知的, 別說是外人,就連越國公府的人怕都無知無覺, 既然如此,無極的人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事實上,他們不僅僅知道,還對症下藥,專門給老太君設置了陷阱,一個陰毒的,讓她一旦踩下去,就再也無法抽身的陷阱!”
梁氏夫人聽得怔住,轉而會意過來:“老太君身邊有無極的耳目……”
“是的,老太君身邊有無極的人。”
喬翎平和地複述了梁氏夫人的話,繼而道:“無極通過老太君給姜邁下毒,其實是一個有些費力不讨好的計策。因為老太君已經上了年紀,就算是用這個把柄來威脅她,且也的确威脅到了,又能有用多久呢?”
“而與此同時,他們要承擔的風險又太大了一些——一旦老太君與他們反目,爆出無極設計謀殺了越國公的事情,讓中朝将目光盡數集中到無極身上,這對他們而言,怕也是極其糟糕的事情。”
老太君臉孔蒼白的如同一只返魂的鬼,在旁苦笑起來:“除非,他們有辦法将利益最大化,亦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們盯着的就不是我,而是越國公這個位置。”
“不錯,”喬翎神色一振,有條不紊道:“只有将越國公之位收入囊中,才能中和做出這個抉擇的風險,再去試想一下,如若姜邁死了,誰會是最大的受益人呢?”
梁氏夫人下意識道:“姜裕……”
喬翎又問:“如果姜裕也死了呢?”
梁氏夫人為之悚然,轉而看向了姜二夫人。
她想起了喬翎從前跟她說過的話。
姜裕的臉上有很濃郁的死相……
“這是一個連環計。”
喬翎目光淩厲,看向姜二夫人:“給姜邁下毒,是為了拿捏一個制衡老太君的把柄,而這個把柄同時也将會是栽贓老太君的證據——她可以為了權力殺掉姜邁,為什麽不可以為了權力殺掉姜裕?”
“有對姜邁下手的先例在,如果姜裕也出了事,老太君想要否認,說那不是自己做的,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她了。”
“等姜邁和姜裕都死了,越國公的爵位,又将歸屬于誰呢?!”
“無極的人要勘知老太君的心意,要及時地送上一味奇毒做及時雨,要從這個毒計當中攫取到最大的利益,這就需要一個跟老太君足夠親近,且又能夠在姜邁、姜裕兄弟二人死去之後,能夠坐收漁翁之利的人——這個人會是誰呢?!”
姜二夫人神色溫和,垂着眼簾,一如往昔。
喬翎從袖子裏取出了一封書信,推到老太君的面前去,在對方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徐徐開口:“叔母聰慧,一定記得我除了表哥之外,還有一位師弟。”
姜二夫人掀起眼皮,和煦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神都城裏了。”
喬翎告訴她:“因為我讓他替我去查一件事情了。”
姜二夫人問她:“什麽事?”
喬翎緊盯着她的臉,一字字道:“我讓他南下,去查驗從前那位叔母和堂妹的屍骨是否有不妥之處。我很懷疑,她們到底是病故,還是因為要給別的什麽人騰位置,所以中了算計,凄慘殒命!”
老太君聽得面露慘然,不由得合上了眼。
梁氏夫人猝然聽聞,亦是心悸不已。
姜二夫人卻是抿着嘴,溫柔一笑,仿佛此時并非當堂質證,而是一場氣氛和睦的家宴:“查出來什麽了?”
喬翎問她:“別人也就罷了,你難道會不知道嗎?”
姜二夫人便十分認真地想了想,而後輕輕嘆了口氣:“倒也是呢。”
梁氏夫人像是見了鬼一樣地看着她,再看看老太君,神色惶然。
要謀求越國公的爵位,就要讓前邊的人騰位置。
借老太君的手除掉姜邁。
再除掉姜裕,嫁禍到老太君頭上。
所以姜裕的坐騎出了問題。
如若查的淺顯,會追尋到魯王身上。
如若查的深入,就會挖出來老太君的陰謀。
所以喬翎與姜邁的新婚之夜,恰巧是姜裕遇上了狀态詭異的小姜氏。
如若不是公孫宴一路跟随,及時地将他拉開,誰知道之後又會發生些什麽?
而在姜邁之後……
如若嫁進越國公府的不是喬翎,如若不是喬翎接管了越國公的爵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姜裕之後要面對的死局,只怕是有增無減。
而一旦姜裕在兄長之後亡故,這越國公的爵位就自然而然地到了姜二叔身上,再通過他的後嗣,獲得越國公的爵位。
可是姜二叔有妻有女……
這也很簡單,讓她們死掉不就好了?
喬翎在意會到這一切的時候,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如何極端的氣候也無法施加的寒冷。
那森森的怖然是從人心底裏生出來的,即便坐在屋裏,圍着被子,烤着暖爐,也無從消弭。
那是純粹的惡。
如果說老太君的惡是一百,那麽姜二夫人的惡,就是一萬!
喬翎由衷地問了出來:“為什麽呢?”
她不明白:“老太君的确對不起姜邁,別管是不是為人蠱惑,下毒的事情,是她自己決定去做的,這無可辯駁,可是,難道她也對不起你嗎?”
“你在趙國公府被嫡母磋磨,被嫡姐欺負,可是老太君呢,她也欺負過你,折磨過你嗎?”
據喬翎所知,并沒有。
甚至于老太君幫過她,愛護她,一直以來,都關照着她。
可是姜二夫人是怎麽回報她的?
在察覺老太君對于權位的棧戀之後,她發覺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她推動老太君走了無可挽回的那條絕路,将姜邁逼上了死路,而後又毫不手軟地除掉了姜二叔的妻女,最後設計嫁入越國公府,對着姜裕展露獠牙……
老太君并不愚蠢。
但很多時候,人對于親近的,尤其是自己曾經施恩過的人,是不會心存防範的。
命運的走向,是老太君自己決定的,但是姜二夫人在她身後推的那一把,同樣至關重要!
喬翎覺得齒冷,也的确覺得不解,所以此時此刻,她問了出來。
為什麽呢?
老太君近乎失神地看着她。
“哦,”姜二夫人微笑着說:“老太君并沒有什麽對不住我的地方。”
喬翎為之一怔,又問了一次:“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姜二夫人那雙秀氣的眉毛淡淡一挑,滿不在乎道:“這個世道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啊,有人要向上走,就不可避免地要有人往下掉。都是尋常。”
她只是有些奇怪:“是我哪裏露了痕跡嗎?你知道那母女倆的死因,該是最近的事情,為什麽很早之前,你就不再親近我了呢?”
她不明白:“因為我跟老太君走得太近了,你疑心她,所以也疏遠了我嗎?”
喬翎剛進越國公府的時候,是跟姜二夫人更親近的,就連神都城裏的許多規矩,都是姜二夫人手把手的帶着她熟悉起來的。
現下她房裏收着的那幾本刑法書,也是姜二夫人送給她的。
她疑惑于喬翎的舉止,從前沒法問,但現在已經算是百無禁忌了。
喬翎聽得輕笑起來。
她說:“因為你太蠢了。”
姜二夫人微微一怔:“什麽?”
喬翎于是就把下巴小小地擡高了一點,又說了一遍:“我說,因為你太蠢了。”
姜二夫人眯起眼來,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繼而古怪地笑了起來:“你是在報複我嗎?”
“因為覺得我面目可憎,所以不肯為我解惑,反而要奚落我,嘲弄我?”
“其實沒有那麽複雜啦。”
喬翎笑着擡手撓了撓臉:“單純是因為輸的人不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