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天空中傳來轟鳴之聲, 伴随着妖獸凄厲的吼叫。
破碎的天門陣法終于啓動了殺陣,将當年困住的妖獸盡數絞殺。
一片混亂之中,薛鏡辭和裴荒第一時間去找蕭尋的蹤跡。
燕行還有幾個大宗門的掌門,以及魔界的幾個魔主也一起追了上來。
雖說如今打斷了蕭尋的飛升, 但他實力極強, 又有涅槃血在身, 絕不可能輕易死去。
很快,薛鏡辭就找到了蕭尋的身影。
此刻他只是身形稍顯狼狽,身上還帶着被驚雷劈砍的印記。
他雙手結印, 身後瞬間放出巨大的飛劍幻影,朝靠近的幾人砍去。
“你們竟敢壞我飛升大計,都給我去死。”
多年計劃一招成空,蕭尋的臉上再無往日裏儒雅的模樣。
他眼中閃着暴怒之色, 只是這麽一揮劍就輕易斬殺了兩名元嬰境界的修士。
燕行不再遲疑, 從劍鞘裏拔出了當年燕家一直誓死守衛的神劍,朝蕭尋攻去。
然而就在這時候,異變陡生,那劍貼近蕭尋時竟隐隐有親近之意, 劍氣瞬間弱了下去。
裴荒目睹這一幕, 隐約猜到了什麽,飛身落到蕭尋的面前。
兩人挨得極近, 裴荒瞬間感覺到體內的力量被另一股力量拉扯着。
他看向蕭尋冷聲問道:“你身上的力量是哪裏來的!”
蕭尋本不想回答,但是視線落到薛鏡辭身上後, 便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說道:“說起來, 我也算是替你複仇了。”
“你爹娘當年太蠢,竟随随便便就暴露自己來自異界之事。淩虛宗宗主飛升不成, 想要得到這股力量去另一個世界……”
裴荒攥緊手中的劍,心中對這答案倒是并不驚訝。
蕭尋年紀太輕,他早就猜到背後還有其他人。
如今看來那就是淩虛宗宗主,當世修為最強之人。
只是沒想到,蕭尋這人蟄伏多年。又在宗主底下做事,盡能在最後時刻反殺宗主,将其一切收歸己有,實在心機深沉。
蕭尋看向薛鏡辭,捂着心口說道:“師尊你知道嗎?當初我以為你死了,不惜一切代價要複活你,那秘術須以心頭血溫養肉骨傀儡……而你卻這樣對我,甚至恨不得我死在殺陣裏。”
薛鏡辭想不到,這人竟瘋魔至此,而他竟然曾經在殺陣外猶豫了一瞬。
他抽劍朝蕭尋攻去,誰知蕭尋身形一晃,竟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天穹中傳來他的笑聲:“現在我要和師尊做個游戲。”
話音落下,原本被破開的天門陣法又轟鳴震顫起來,許多陣石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着,彙聚在一起。
竟在半空中又凝出了一道全新的陣法。
這是一道困陣,裏面有生門和死門。
那些離得近的修士,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入了困陣之中。
下一秒,一只無形的手朝地上抓去,将許多在地上躲避的凡人也抓進了陣法之中。
“師尊覺得這陣法熟悉嗎?我可是在這死陣之中苦苦掙紮了許久……”
蕭尋的聲音低沉下去,隐隐透出痛苦之意,但很快又轉為瘋狂。
他看向陣法裏茫然無措的人群,挑起唇角道:“你們若是想離開這裏,很簡單。只要殺一個人,這陣法的生門就會開啓一瞬。”
他冷眼看着陣法內瑟瑟發抖的凡人,如同看着一群蝼蟻。
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去親手沾染這些人的鮮血,而是要要讓薛鏡辭看看,別的人會如何做選擇?
生死之際,哪怕是再高尚的君子,也要脫去外面那層潔白的外衣,露出內裏的猙獰。
這世間的人大多如此,人性本來就是利己和邪惡的。
他從來就沒有做錯,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師尊你猜猜看,為了活下去,他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人,會不會揮舞着手中的尖刀刺向手無寸鐵的凡人……”
見他如此執迷不悟,薛鏡辭一言不發,只是飛身上前,袖袍揮舞間挪動陣石,瞬間就将這陣法給破開了。
眼看那些人驚慌的逃竄出去,蕭尋吐出一口血來,死死盯着薛靜慈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根本就不需要選擇善惡,你就替他們做出了選擇。”
“所有人都跟我一樣的肮髒,師尊能幫他們,卻不選擇我…”
“為什麽要抛棄我!”
蕭尋眼裏滿是癫狂的神色,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朝薛鏡辭伸手道:“師尊和我走吧,我如今已經擁有了世上最強的力量,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為你拿到。”
薛鏡辭沒說話,只是下意識朝蕭尋走了一步。
見他靠近自己,蕭尋面上笑意加深,整個心神都放在薛鏡辭的身上,再也沒工夫去理會旁人。
裴荒抿唇不語,知道薛鏡辭是在以身誘敵,便悄無聲息地拔出劍,貼近了蕭尋。
他将體內的血脈力量拔高到極致,揮劍朝蕭尋的心脈刺去,然後用力一攪,将他心脈徹底攪碎。
蕭尋還保持着朝薛鏡辭伸手的姿勢,直到心口傳來劇痛,才知道師尊靠近他,還是為了要殺他。
“好,好……”
蕭尋身上燃起大火,那火焰足以焚燒世間的一切,将他的身體徹底焚燒幹淨。
然而下一秒,異象陡生。
他燒為飛灰的身體竟又緩緩凝結起來,仿若是浴火的鳳凰重生一般。
蕭尋沒有再說話,他伸手捂着胸口,最後看了薛鏡辭一眼,接着整個人便消失不見。
所有人心底生寒。
如今蕭尋怕是已經徹底瘋了,可他融合了涅槃血,已是不死不滅之身。
若是一日不将他除去,這世界就永無安寧之日。
薛鏡辭走到裴荒身邊沉默不語,心中卻已經有了一個決定,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裴荒沒有說話,只是帶着薛鏡辭輕輕落回到了地上。
地面上的凡人只知道仙人大戰,破開了天門陣法,讓光明降臨人間。
他們雖驚慌,但是短短的一夜之後就振奮起來,為生計而忙活。
薛鏡辭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甚至聞到了外面的飯菜香味。
裴荒看向薛鏡辭道:“渝城我還沒有好好逛過,不如一起出去走走吧。”
兩人沿着高高低低的山路走着,沿路買了不少吃食,走到街盡頭的時候。裴荒忽然轉身看向薛鏡辭道:“從蕭尋走後,你就一直心神不寧,在想什麽?”
薛鏡辭沉默片刻,說道:“當初是我替他改命,才讓他行事如此順利。如今他已是不死不滅之身,也該由我來了結這一切。”
只是……
他打算借助系統力量,強行将蕭尋帶回自己原本的世界,如此就能徹底釋放身體內的力量将其擊殺。
但他不确定,離開之後是否還能回來。
薛鏡辭看向裴荒,終于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裴荒其實早就猜到薛鏡辭來歷特殊,只是得知他要回到另一個世界,一顆心還是重重墜落下去。
他自己也去過異界,知道穿梭兩個世界需要莫大的機緣,假如薛鏡辭無法回來……
裴荒壓下心頭的不安,握着他的手道:“若是你決定了,那就去做。”
“這一次只要好好的跟我說一聲再見就好。”
薛鏡辭伸手抱住裴荒,一句再見卻怎麽都說不出口,只是堅定地說道:“我一定會回來。”
那日之後,兩人都沒再提這事,只是看着整個凡界一點點恢複了生機。
大宗門的弟子開始修複曾經留在下界的遺址,卻不知為何,都默契地沒有設立護山陣法與凡人隔絕,反倒是效仿溫家,修起紅塵道來與凡人共居。
不久後,凍了一個冬天的寒冰也破開,薛鏡辭和裴荒兩人去撈了河魚,在河邊烤。
裴荒原本是不吃魚的,看薛鏡辭吃得香,自己也忍不住咬了一口。
竟沒有想象中的難吃。
或許人生的際遇就是這樣,當你遇上一個喜歡的人時,過往的那些痛苦與難過都會被撫平。
一切都開始慢慢變好。
但蕭尋的存在,始終是懸在所有人頭頂上的一把利劍。
只是這人卻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再也不見了蹤跡。
直到半年之後,薛鏡辭和裴荒正在與燕行對坐飲茶,大地忽然劇烈地顫動起來。
濃重的烏雲将整片大地籠罩,飛鳥走獸驚慌逃竄。
人們驚詫地擡頭,還以為天門陣法又重現人間,要遮去一切的光亮。
可是細細看去,卻發現那并非是陣法,而是一個由怪物組成的軍團。
那些怪物是由妖獸的屍體拼湊而成,雙眼無神仿若被操縱的木偶,正整齊劃一的朝着人間壓來。
蕭尋就站在這群傀儡之中,他沒有束發,頭發随意地散落在肩上。
身上穿着一身黑衣,俨然是魔氣深重的模樣。
燕行瞬間站起來,卻被薛鏡辭摁住。
“如今人間好不容易才太平下來,他要的只有我而已,你們不必與他交手。”
說罷,他竟孤身一人飛到天穹上去,落在了蕭尋的面前。
蕭尋靜靜地看向薛敬辭,喃喃道:“師尊,我在你心裏,恐怕連一個普通的凡人都比不上。”
他扯了扯嘴角:“是不是所有人都死了,你就能看見我了?”
薛鏡辭冷聲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蕭尋道:“我只要師尊跟我一起走,去一個沒有這些人的新世界。”
他看着薛鏡辭道:“師尊你知道嗎?那十年裏我一直在找你,可是連你的魂魄也找不到……”
“直到最近,我才從宗主的口中得知,你和裴荒去了異界。”
“可笑我費盡心機想要複活你,卻只是白忙活一場。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要拿到這力量……”
“這樣無論你去了哪裏,我都可以找到你。”
蕭尋擡起手,他身邊的妖獸傀儡目露兇光,齊齊朝地上奔去,眼看就要去撕咬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
他輕輕說道:“師尊,我愛你啊,只要你跟我走,我現在就可以收手。”
薛鏡辭再也忍不下去,怒聲道:“那些凡人有什麽錯,要被你當做要挾的籌碼。”
明明是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蕭尋卻總要将無辜之人牽扯進來。
“我沒有教過你這樣的徒弟,這世上也沒有人可以強迫我。”
薛鏡辭定定看向蕭尋道:“你不是想要跟我去異界嗎?”
話音落下,他強行釋放出自己的力量,身後閃現出可怕的黑色法相。
系統曾經多次提醒過他,在這個世界不能輕易暴露自己的力量,否則就會被彈出去,因為這個世界不能容納他如此強大的力量。
此刻,薛鏡辭将這股力量盡數放出,發絲随風而動,半個身子都陷入那黑色發相立即。
他整個人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吸走,要将他扯離這個世界。
即将離開的那一瞬間,薛鏡辭伸手抓住蕭尋,兩個人一起就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最後一刻,薛鏡辭回頭看向裴荒,無聲地說了句:
再見。
裴荒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他冷靜地看向燕行,讓他召集人手去處理那些因失去操縱,而混亂不已的傀儡軍團。
若這是薛鏡辭慈想要保護的東西,他一定會替他保護好。
燕行見裴荒如此冷靜,心中唏噓,忍不住問他:“你竟然還有心思做這些。”
裴荒閉了閉眼,搖頭道:“也許這就是……”
“愛屋及烏吧。”
薛鏡辭再次睜眼時,已經回到了自己最為熟悉的那個世界。
兩人還沒有站穩,便有怪物朝他們猛撲過來,咆哮着要将他們撕咬碎裂。
蕭尋的眼中閃過驚詫之色,他沒有想過,這世間還有如此混亂無序的地方!
而他引以為傲的力量,在這裏簡直就不堪一擊。
薛鏡辭冷眼看着蕭尋道:“當初是我插手了你的命格,這一切卻就到今天為止吧。”
蕭尋的眼中終于閃過了驚慌之色,強烈的危機令他臉上的平靜徹底碎裂。
“師尊!我只是,只是太想活得有尊嚴了……”
他努力躲避着周圍怪物的攻擊,可自己的力量在這個世界裏微弱的如同水滴,即便有涅槃血也來不及修複破損的身體。
薛鏡辭這一次沒有再心軟,冷聲道:“你這個人欲望太重,總是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卻從來沒看到,自己擁有了多少。”
“你總說自己是為了活得有尊嚴,才會不擇手段往上爬,用這話來遮掩自己的欲望。”
“可是世界之外還有世界,欲望之路沒有盡頭。”
“總有人過得比你好,站得比你高。”
“若是你能早些停下來,好好看看自己周圍的世界,一切都會不同。”
蕭尋這時候才意識到,面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他能夠禁锢住的。
他看着薛鏡辭,身上的血肉被怪物啃食又重塑,然而涅槃血的力量卻在一點點的削弱。
他伸手攥住薛鏡辭的衣袖,祈求道:“師尊,我是真的愛你啊。”
薛鏡辭依舊不為所動。
蕭尋口中的愛意病态又可怕,稍有不順蕭尋的心,他就會翻臉。
一直以來,這人都打着愛他的旗號,卻在肆無忌憚的傷害着周圍所有人。
薛鏡辭毫不留情地揮開蕭尋的手:“我已經見過了,什麽才是真正的愛。”
說罷,薛鏡辭他不再去看蕭尋,直接飛升到了天穹之上。
他雙手綻放出可怕的吞噬的力量,朝蕭尋攻去。
涅槃血顫動着,最終被這股力量吞噬殆盡。這一次蕭尋被那周圍的怪物啃咬,卻再也沒有辦法恢複如初,最終就這樣身體四分五裂,魂魄也徹底消散幹淨。
那些怪物沒了目标,便朝薛鏡辭的方向走來,可沒走幾步就感知到他身上可怕的力量,吓得飛奔逃走。
但逃了一會兒,卻發現薛鏡辭竟然沒有追來,眼中閃過疑惑之色。
他們能看出薛鏡辭的力量十分強大,為何卻不吞噬自己?
薛鏡辭定定的看着那些怪物,曾經的他也和這些怪物一樣。
空有一身的力量,可是卻沒有感情,只是麻木的吸收着力量,不斷的變強大。
直到阿婆撿到了他,他才努力地學着去做一個人,而現在,他似乎不需要去學了。
因為他已經真的明白怎麽去愛一個人。
一股柔軟的力量降落在薛鏡辭的身上,像是有人用無形的手拍了拍他。
薛鏡辭仰起頭,就見天穹之上閃爍着明亮的光點,仿佛是主神在與他招手。
“主神大人。”薛鏡辭雙手合十問道:“我還能回去嗎?”
主神看着他說:“當年選中你,就是因為你身上的力量十分強大,足以成為一方世界的神明。”
“只是,那時候的你還沒有感情,所以才要去各個世界歷練。”
“如今你的歷練已經通過,可以成為一方世界的神明。可若是回去,就要永遠留在那裏守護一方世界。”
“那個世界并不算大,等級也不高,你确定要回去嗎?”
薛鏡辭沒怎麽猶豫,就點了點頭:“我要回去,因為那裏還有人在等我。只是……”
“我若是成了神明,可以要一個神使陪着我嗎?”
主神沒有再說話,只是用一股溫柔的力量将薛鏡辭托起來。
緊接着,薛鏡辭閉上眼睛,感覺自己被那股力量重新送回到了熟悉的世界裏。
明澈的陽光落在地上,此刻正值秋日,大片紅色的楓葉在風中搖曳着,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裴荒坐在渝城的院子裏,原本長着柿子樹的地方已經被他重新栽種了一棵老楓樹。
系統蹲在他的身邊,早已不是當年那只小貓咪的模樣,如今身後多出了八條尾巴。
那一日,薛鏡辭帶着蕭尋離開這個世界,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以身殉道,和蕭尋同歸于盡了。
剎那間,系統的火葬場值就全部滿了,它也因此可以恢複原本的模樣。
系統這才想起自己之所以叫八尾,是因為它是一只八尾貓,而想要長出第九條尾巴,就必須滿足別人的一個願望。
八尾看向裴荒說道:“你可以許願,讓薛鏡辭回來。”
裴荒看着威風凜凜的八尾貓,問道:“如果我許願了,你會不會變成以前那醜兮兮的模樣。”
八尾沉默了下去。
确實是這樣。
它想要長出第九條尾巴,就要實現別人的願望,可這樣一來又需要耗盡自己的力量。
所以它之前才會變成那副模樣。
裴荒站起身,摸了摸八尾的腦袋:“如果非要我許願的話……”
“我會想要你能自由。”
八尾怔怔地看着他,眉間的火焰跳躍着。
它沒能長出第九條尾巴,但關于尾巴的執念,仿佛忽然就消失了。
也許它可以就只做一只八尾貓。
裴荒看着八尾,說道:“我們一起等他回來,我相信他會回來的。”
從那以後,裴荒偶爾回魔界處理諸多雜事,其他時間就和八尾待在渝城的小院子裏。
一人一貓坐在樹上等,一直等從秋等到了冬,從冬等到了夏,一直等了數不清的四季。
直到,又一年秋末,樹上的葉子又快禿了。
院子外匆匆走過來一個瘦高青年,輕易就看到了樹枝上坐着的裴荒,用力揮揮手道:“裴小哥。”
“今夜諸神游街,你來嗎?”
裴荒跳下樹,打開院門說道:“走。”
兩人穿過街巷,很快走到一處廟裏,裏面擺放着不少巨大的木塑神像。
其中最大最精致的一尊,面容與薛鏡辭有八九分相似。
當年薛鏡辭消失在天穹之上,不知誰開始傳說,他就是守護世界的神明。
他留下的功法,也被一個又一個的人傳了下去。
與之前的天麓娘娘不同,這些年薛鏡辭沒有再顯露神跡,可信仰他的人卻還是源源不絕。
裴荒輕車熟路地鑽進木塑神像裏,操縱內部機關,瞬間整個神像都栩栩如生起來。
瘦高青年比了個大拇指,誇到:“還是你扮的神像最有神韻!”
裴荒嘴唇彎了彎,很快又放下去。
入夜之後,街道張燈結彩,無數花燈懸挂在道路兩邊。
寒冬将至,人人朝神像擲花丢果虔誠祈禱來年的豐收。
裴荒悄悄用了些法力,吹動身上的衣角,一時間整個木像宛如真神降臨。
凡人看不出其中的門道,只覺得這神像格外好看,讓人發自內心的敬重。
而孩子們卻瞪大眼睛,拉住娘的衣袖問道:“娘,這是什麽神。”
女子說道:“是管睡覺的神,你乖乖睡覺,他就會保佑你好好長大。”
旁邊另一個女子也在哄孩子,說的卻是,這是管吃飯的神。
兩個女子說完後相視一笑。
其實沒有人知道,薛鏡辭究竟是管什麽的神。
只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既是很好的人,那麽什麽都會管一些吧。
裴荒賣力地扮了一路,他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世上并沒有神明,就算有,也看不見世人的疾苦。
但薛鏡辭說過,若是信仰神明,能讓這些百姓吃個飽飯,睡個好覺,也算是好事一件。
走到盡頭時,瘦高青年小聲說:“裴小哥,你先別出來,讓我拜一拜。”
說罷,那青年從另一個神像裏鑽出來,拜了拜念念有詞道:“保佑我今年能順利拜入淩虛宗……”
說罷,他看向裴荒問道:“再過幾日,又到淩虛宗招人的日子了,你應該也會去吧。”
不等裴荒說話,那青年又自顧自說道:“雖說你我靈根都很普通,當不了內門弟子,但我聽說,淩虛宗的謝宗主新設立一門犁地訣,學完以後種地更有勁了。”
裴荒胡亂點了點頭,心想自己一個魔界尊主,怎麽可能去淩虛宗。
不過謝争新搞出的這個犁地訣倒是有些意思。
見裴荒看起來不是很上心,瘦高青年忍不住道:“從沒見過你有其他親人,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裴荒搖頭道:“不必,我有門路。”
瘦高青年只當他是少年人自尊心強,不再勸說了,轉身道:“我要回去溫習功法了,你也快些回去看書吧。”
他走後不久,裴荒從神像裏鑽出來。
雖說已經快要入冬,外頭寒風朔朔,他的頭發卻全部汗濕了,貼在額頭上。
身後傳來腳步聲,裴荒趕緊重新鑽回神像裏面。
他以為是哪家的小孩子追來了。
之前也總有孩子好奇世上是否真的有神明,會在游神之後還悄悄跟過來。
每到這時候,裴荒便會立即重新扮好神像,不叫那些孩子知道裏面其實是人在操縱。
他做好了哄孩子的準備,可轉過身的剎那,卻看見了一道熟悉至極的身影。
是……薛鏡辭。
他立即摘了神像的外殼,飛奔着跑過去,卻在快要靠近薛鏡辭的時候挺住。
像是怕離得太近,會讓夢碎掉。
風聲鼓動,剎那間片片雪花落下,覆住地上的落葉。
薛鏡辭握住裴荒的手,拉到自己身邊,輕輕在他掌心上放了顆糖。
冰冷的觸感讓裴荒瞬間驚醒,他緊緊握住那顆糖,看向薛鏡辭道:“你看,下雪了。”
不遠處的瘦高青年也窺見這一幕。
待看清裴荒身邊那人的長相,瘦高青年險些驚掉下巴。
他還以為裴荒說自己有門路是在強撐着講大話。
誰知道,他還真有門路。
等等,他的門路是薛鏡辭?!
青年揉揉眼睛,再看過去時,小路上已經沒了那兩個人的身影。
薛鏡辭和裴荒一起回到渝城的家,終于将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裴荒。
得知薛鏡辭為了自己,選擇留在這一方世界做個神明,他從後面抱住了薛鏡辭,幾乎将那人整個都圈在自己懷裏。
“做神明……難嗎?”
薛鏡辭沒說話,只是伸手在裴荒的眉心點了一下:“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神使了。”
剎那間,裴荒耳邊響起許多雜亂的聲音,原來是有人在虔誠祈願。
這就是神明的力量?
裴荒認真聽了一會兒,就聽見不少熟悉的聲音。
先前那個瘦高小哥祈求薛鏡辭,讓他考試之時考的都會,蒙的全對。
還有不少奇奇怪怪的願望。
這感覺倒是新鮮,裴荒忍不住多聽了一會兒。
然後就聽見謝争低沉的聲音。
“希望師父今夜能來夢裏一見。”
裴荒:“……”做什麽大夢呢。
他因為犁地訣對謝争生起的一絲好感,又徹底消失殆盡。
這麽多年了,這人這麽還沒放下?!
但換做是他,恐怕也無法放下這個人。
就在這時候,裴荒忽然聽見一道清淩的聲音。
“想和裴荒永遠在一起。”
這聲音太過熟悉,可裴荒分明沒有看到薛鏡辭開口。
薛鏡辭看着他,忽然輕輕笑起來。
“我的神使,有沒有聽見我的願望?”
裴荒彎了彎唇角,伸手抱住薛鏡辭。
窗外,老楓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也被寒風卷走,宣告了殘忍的離別。
但裴荒知道,這一次他們不會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