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謝争邁出的腳收回, 小心的隐藏在人群中,靜靜看着那兩人。
裴荒低頭看薛鏡辭碗裏的湯圓,見還剩了一個,忍不住笑起來問道:“是特意給我留的?”
薛鏡辭點頭:“這是芝麻餡的, 你嘗嘗。”
裴荒咬了口湯圓, 問薛鏡辭道:“你不問問我, 魔界那邊破陣的情況?”
薛鏡辭搖頭說:“你做事情我自然放心,畢竟你那麽厲害……”
裴荒耳尖紅了紅。
雖說他與薛鏡辭不僅成了師徒,還成了道侶, 但薛鏡辭誇他的習慣還是保留下來。
他正了正神色,和薛鏡辭說起了魔界那邊破陣的情況。
與這邊差不多,魔界上方的陣眼也被人動了手腳,會反彈力量。
這樣一來, 形勢對他們極為不利。
原本破陣的修士力量就不足, 如今還要被反彈回的力量傷到,只怕一時半會根本破不開天門陣法。
薛鏡辭憂心破陣之事,但也憂心面前這個人。
他一把攥住裴荒的手腕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薛鏡辭以知道裴荒的性格,肯定會沖在最前面。
裴荒還沒來及安撫薛鏡辭, 衣衫就被薛鏡辭揪住, 竟是要當場檢查。
他趕緊按住薛鏡辭的手,轉移話題道:“我沒受傷, 只是有了些新發現。”
薛鏡辭問道:“什麽?”
裴荒道:“這個反彈之力,實力越強的人受到的傷害也越大, 但若是很小的力量, 就不會反彈。只是不清楚, 觸發的極值是多少……”
薛鏡辭面上露出沉思之色。
陣法不會随時随地觸發禁制,否則一片樹葉落下, 一只螞蟻經過都會觸發。
往往只有人靠近時,才會觸發。
只是如今留給他們的時間太少,要摸清反彈的規律只怕很難。
就在這時,薛鏡辭的視線忽然落到了面前裝着湯圓的瓷碗上面。
他心念一動,說道:“我忽然想到一個辦法。”
說罷,薛鏡辭便拉住裴荒去找燕行。
兩人朝人群裏走,忽然發現角落裏坐着一個眼熟之人。
謝争的衣衫上沾着血跡,正抱着刀,縮在角落裏,全然沒有以前的威風。
一個孩子端着湯圓,小心翼翼地說道:“仙師你受傷了,吃點湯圓吧。”
謝争沒說話,也不伸手去接,他面容本就生得冷酷,此刻衣衫沾血眉目鋒銳,更是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氣。
那孩子顯然是被他吓着了,眼眶有些發紅,卻還是勇敢的站在原地,執着地将湯圓遞給他。
娘說過,這些仙師是好人,是為了保護他們才會受傷的。
所以他要把自己最喜歡的湯圓給他們吃。
薛鏡辭瞥了一眼,就猜到謝争是被反彈之力所傷,此刻最需要的是調息休息,不該被人打擾,便彎下身體輕聲說道:“他不吃芝麻餡的湯圓,給我吃好不好?”
那孩子臉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不錯,有些人确實不愛吃芝麻餡的湯圓,沒想到這個仙人看起來冷冰冰的,居然還會挑食。
他将湯圓遞給薛鏡辭,開開心心地走了。
眼看薛鏡辭端着湯圓要走,謝争掙紮着站起來,脫口而出地問道:“你、你還記得我不吃芝麻湯圓?”
薛鏡辭沒有應聲,繼續帶着裴荒往前走。
眼看謝争竟然還要追上來,裴荒冷哼一聲,說道:“矯情。”
“我看謝仙師是在上界待久了,這些凡俗之物到底入不了口。”
說罷,他攥住薛鏡辭的手,低聲道:“不是要去找燕行嗎,快走。”
直到确定謝争沒追上來,裴荒才盯着薛鏡辭問道:“你怎麽知道,謝争不吃芝麻餡的湯圓?”
薛鏡辭道:“當年我收他做徒弟時,他和我說過這個事情。”
那年他收下謝争之時恰是冬天。
有次他們外出歷練回來,發現街上有人在賣湯圓,是芝麻餡的。
薛鏡辭想要嘗嘗,謝争就擠到人群裏去買。
他只買了一碗,自己卻沒有吃。
薛鏡辭有些奇怪,謝争這才說出一段往事。
原來流放的時候,他娘也想吃一碗湯圓,只是最後沒吃上便死了,從那以後他就不再吃芝麻餡的湯圓。
薛鏡辭說完這話,忍不住看向裴荒。
他這人情緒總是很淡,當年會對謝争那麽好,确實也是被他的遭遇所觸動。
但如今,這些都過去了。
薛鏡辭在意和心疼的只有裴荒。
見裴荒只是點點頭,卻不說話。
薛鏡辭有些茫然,不知道裴荒為何會不高興。
但很快,他腦中閃過之前在魔界時,聽說裴荒不單只将糕點送給他,也送給了奚楓之事。
那時候的他,似乎也有些不高興,卻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這一刻薛鏡辭終于有些想明白了。
他看向裴荒,認真說道:“都已經過去了。”
“剛才我跟他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他。”
裴荒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之前薛鏡辭想要讓他當徒弟的時候,他說要對他好才行。
其中一條就是,看着他,不要看別人。
那時候的薛鏡辭顯然并不明白,這話的含義。
但現在……
薛鏡辭好像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吃醋。
裴荒嘴角忍不住掀起一些,很快就悄悄放回去。
雖說薛鏡辭才是他的師父,但愛這件事,他會慢慢地教會這個人。
謝争看這兩個人離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他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摸出了一塊紅絲玉佩,正是當年薛鏡辭還給他的那一塊。
謝争攥緊那玉佩,思緒飄出了很遠。
娘死的那一日,恰逢上元燈節,押送他們的官吏難得煮了湯圓,氣味甜糯。
“我……想吃湯圓。”
謝争緊緊抱住娘,想用體溫挽留她的生機,輕聲卻堅定道:“娘,我這就給你找。”
“別、別去……”這話瞬間令他娘親清醒了過來,拉住他的手臂說道:“不,娘不想吃。争兒別去,他們會打死你的。”
謝争何嘗不知,可既是娘親最後的願望,就算是死他也要一試。
許是看出了他眼中的堅持,謝争的娘親嘆了口氣:“你自幼便是如此倔,認準了什麽就會認到底,旁人怎麽勸都勸不住……”
“争兒,去找個碗。扶我、扶我到那邊的牆角去。”
謝争找來了碗,心中仍在想着湯圓的事情。他心思細,早早觀察到附近營帳防護懈憊。
只要等到入夜……
“争兒,你聞到了嗎,是湯圓的味道。”娘親的話令謝争回過神,他這才注意到,這牆角挨着竈房。
娘親将碗推給他,笑道:“争兒喂我吃。”
謝争雙手僵住,卻還是照着娘親所言,握着湯勺假裝挖起了什麽。
娘親閉上眼睛,深深嗅了一口空氣中的甜糯氣息,大口咬住了勺子。
“好香……”
謝争雙眼泛紅,卻聽娘親問他:“争兒,你猜,這是花生餡的還是芝麻餡的?”
謝争嘴唇顫動,問:“花生?”
他娘親低低笑了起來:“錯了,是芝麻。”
說罷,娘親又咬了一下勺子:“這個才是花生的。”
謝争喂完了這一碗并不存在的湯圓,正想問娘親要不要再吃一碗,就見娘親閉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伸手朝娘親鼻子探去,天寒地凍,他手指也僵住,卻感知不到半分熱氣。
“娘,娘你醒醒,争兒日後什麽都聽你的……你醒醒啊。”他絕望呼喊,終于指尖又感知到了一絲熱流。
他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就見娘親睜開眼,朝他露出個有些得意的笑容。
“我早跟你爹說過,他管不住你,只有,只有我才行……嫁作高門婦之前,你娘我,我可是是揍過街霸的……”
“争兒,是你……你剛剛自己說的,我醒來就都聽我的。”
“那麽,我要你答應娘,平平安安地活着,日後找一心愛之人厮守到老……”
一塊雕了回字紋的紅絲玉佩被塞入謝争懷中。
“好不好?”說到最後,女人仍是不忍逼迫。
謝争望着他的娘親,歲月令她兩鬓發白,但她的神情卻仿佛變回了那個嫁人之前,騎在栅欄上給狀元丢花的少女。
“好。”謝争應道。
娘親看了他一眼,目光似在透過他看着誰。許久輕笑一聲:“旁人都說,我舉止粗鄙,一介武夫之女,怎能配得上才華橫溢的狀元郎。但那日游街丢花,只有我在花上沾了魚膠。旁人的花都落了,只有我的牢牢粘在他身上。你爹說,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我教不了你行文作畫,好在教了些拳腳功夫。今日再教……教你一事,若遇到心愛之人,便要窮盡心思抓着不放……”
“不知道,我的争兒,會愛上怎樣的一個人……”
娘親緩緩推開了他的手指,然後蜷縮起來睡在了風雪之中。
謝争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屋內傳來獄卒的鼾聲,他才猝然回神。
那人睡着了,娘也睡着了。
他緩緩俯身,抱住了身體已然僵硬的娘親。
謝争回頭望向京城。
今日上元節,那些構陷他的仇敵此刻定在推杯換盞,佳肴美婢環繞。
而他謝家世代清白,卻在風雪中枉送了性命。
他收回視線,看向天際。
天南地北風雪同落,有人歡歌笑語,有人凍死路邊。
人的對錯,連蒼天都難判,他一屆凡人又如何能斷。
除非是終有一日,能站到那蒼天之上。
他要修仙。
要斷盡這世間的黑白。
所以,當薛鏡辭撐着傘站到他面前時,謝争就發誓要牢牢抓住這個人……
只是不知從何時起,這份感情就變質了。
或許,是他為了替薛鏡辭買藥,當掉紅絲玉佩的那一刻。
又或許,是他為了讓薛鏡辭不要內疚,重新刻了塊玉佩,又鬼使神差送給薛鏡辭的那一刻。
謝争收回思緒,看向不遠處正在破陣的和光會散修,這些年他追殺圍剿和光會,手上沾了不少鮮血。
難道他真的判錯了別人的對錯嗎?
……
薛鏡辭和裴荒又走了一段路,終于看到了燕行的身影。
燕行此刻正為破陣之事而煩心。
見到薛鏡辭,他面色稍緩,問道:“你怎麽來了?”
薛鏡辭道:“我們還忘了一股可以破陣的力量。”
燕行面露疑惑之色,如今參與破陣的有散修,正道仙門弟子以及魔修,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力量。
薛鏡辭也不賣關子,指指手中的湯圓,說道:“這力量,便是那些百姓。”
燕行更加疑惑,直到聽薛鏡辭解釋,才終于明白過來。
原來這些年,薛鏡辭一直在鑽研功法,想要讓根骨不好的人也能修煉。
而凡人,大多數便是根骨駁雜之人,這才無緣仙途。
如今天門陣法有了變動,會反彈攻擊它的力量,若是用無數微小的力量去破陣,或許會有奇效。
薛鏡辭說完後就将功法給了燕行,說道:“我也只是猜測,但不妨一試。他們的力量,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
就在下界的修士努力破開天門陣之時,上界已經徹底陷入了混亂與無序之中。
最先發現異樣的是北邊的幾個小型宗門。
一直以來所有的宗門,每日都會安排弟子去巡邏雲海,以防止有妖族從裏面逃出來。
這一日幾個弟子還在像往常一樣的巡邏,卻忽然就發現整個雲海像是沸水一樣翻騰起來。
他們趕緊去向師長禀告,說天門陣法裏的妖族似有異動。
聽說是雲海出了問題,宗門內上至掌門下至長老都傾巢而出,禦劍去雲海的上空查看。
可是等了許久,他們也沒發現有妖族從雲海裏逃出來。反倒是整個山上的靈氣,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抽取着,朝天穹聚攏而去。
衆人很快意識到是有人在渡劫,便禦劍上去查看。
“這位道友是誰,渡劫竟引動如此大的天地異象。”有小弟子茫然開口,卻見身邊的師長神色凝重。
“這是飛升雷劫,傳聞會同時降落九十九道紫金雷,力量足以毀天滅地。上古修士渡此劫時,大多是進入自己的洞天福地裏,可這人竟公然在外面渡劫……一旦他引動天雷,所有人都要死!”
說罷,那位師長禦劍過去探看,試探着問道:“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誰知他才剛一靠近,身上的功力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給吸走了,整個人瞬間變得像具幹屍一樣,墜到了雲海裏面去。
這駭人的一幕,讓整個宗門的人都驚呆了。
掌門反應過來,厲聲吼道:“快快回護山大陣裏面。”
可還是晚了,天穹之上的那人伸手揮出一道劍氣,瞬間将來不及進入陣法之人掃落到了雲海裏面。
那些修士拼死掙紮,很快被翻滾的雲海吞沒了。
掌門目眦欲裂,卻無法出去救人,只能不停放出靈氣支撐護山陣法。
好在那渡劫之人,似乎看不上他們這小宗門的修士,揮出這道劍氣後就朝其他宗門的方向飛去。
見他走遠,一個小弟子戰戰兢兢問道:“那人究竟是誰,修為竟如此強悍。”
掌門沒有應聲。
若是他沒看錯,那天穹之上的人……是蕭尋?!
對于這位年輕的蕭家主,他自然早有耳聞。
可他才多大年紀,竟然就能修煉到足以飛升的境界?
且他那功法,竟然可以直接吸走旁人體內的靈氣,這簡直……與魔功無異!
就在這時候,忽然就有人來報,說有很多修士向這裏靠近,似乎是來逃難的。
“掌門,我們要不要讓他們進來?”
聞言立即有弟子高聲道:“不行,我們現在自身都難保,哪還能管得了別人的死活。”
掌門卻将護山大陣分開一線,說道:“讓他們進來!”
說罷,他轉身斥責那幾個弟子:“如今是各掃門前雪的時候嗎?那人功法詭谲,可以吸取旁人功力,要不了多久就能引動雷劫。”
“一旦雷劫降落,所有人都逃不掉。”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人鼓掌。
許忘走進護山大陣,說道:“掌門果然有大義。”
掌門循聲看去,面色微凝,認出了來人是和光會的幾位核心修士之一,許忘。
這些年他們這些小宗門,在淩虛宗的帶領下成立了仙盟,專門追殺和光會成員。
只是如今形勢危急,不是互相厮殺的時候。
掌門深吸一口氣,還是命周圍的弟子打開陣法,讓外頭的修士躲進來。
許忘看向掌門道:“如今想要解決這困局,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破開天門陣法。”
“我們和光會在下界也有力量,可以上下合力。只要陣法一破,上界靈氣下湧,就會打斷此人渡劫。”
“破天門陣!”有弟子失聲喊了出來。
他們自幼就長在上界,知道天門陣法是困住妖族,護住這個世界的大陣。
可如今,卻有人說要破開它!
見衆人不解,許忘心底嘆氣。
他一開始并不打算與這些正道宗門聯手,只是沒有想到,天門陣法會驟然關閉,他再也無法聯系上下界的散修。
且這忽然冒出的渡劫之人,竟是蕭家的家主蕭尋,一身功法詭谲古怪,可以吸取旁人修為,這樣下去,不出三日他必會引動天地雷劫。
等到那個時候,上界修士都難逃被雷劈死,墜落雲海的命運。
許忘看向掌門道:“你們宗門的下方,恰好有一處陣眼,要不要破陣選擇權在你們自己,我們還要去其他的宗門,先行一步。”
待他走後,掌門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命令所有弟子盤膝坐下,将靈力注入下方天門陣法的陣眼裏,開始破陣。
有年紀尚小的弟子,忍不住害怕地問身邊的人:“預言不是說會有人能力挽狂瀾拯救這一切嗎,謝仙師如今身在何處?”
聽到這話,他師兄搖搖頭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想什麽預言?”
“我們能靠的,只有自己。”
蕭尋站在天穹之上,看着那些正在努力破陣的人,心底冷笑。
他能感覺到,只要再吸收幾個人的功力,自己就可以引動雷劫。
到時候,九十九道紫金雷劫落下,上界這些人都要被劈死,落入雲海裏,化為妖族的口糧。
而他有涅槃血,自然不懼這雷劫。
蕭尋仰頭朝天穹處看去,腦中浮起從淩虛宗宗主口中知曉的驚天秘密。
原來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另外的世界,那裏靈氣充沛至極,幅員遼闊,幾乎是此方世界十倍的大小。
為了能飛升去那個世界,宗主從多年前就開始密謀,暗中修煉能吸食旁人功力的邪功,又殺掉了裴荒的爹娘……
只是重活一世,這些卻都為他做了嫁衣。
蕭尋收回視線,目光又落到天門陣法上,仿佛在穿過陣法去看什麽人。
“師尊……”
“是不是去了新的世界,沒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你的眼裏就只能看見我了?”
他曾經想過放棄毀掉這個世界的計劃,畢竟這裏有許多他與師尊的美好回憶。
可當薛鏡辭毫不猶豫将他關入殺陣之時,他心底最後的遲疑也消失殆盡。
蕭尋轉過身,朝淩虛宗的方向飛去。
他已經吸收了不少小宗門修士的修為,如今距離引動雷劫只差臨門一腳。
淩虛宗弟子自幼服用靈丹,體內靈氣精純至極,他早就打算好留到最後再享用。
但蕭尋沒想到,回到淩虛宗的時候,宗門裏大部分精銳弟子都消失不見。
是誰在壞他的好事?
蕭尋随手抓了幾個弟子,決定要去找出那個壞他大事的人。
可等他禦劍急行一段時間後,發現許多宗門的人都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蕭尋随手一揮,直接削掉了一個宗門的山頭。
找不到可以被他吸食功力之人,他整個人都憤怒至極。
外面地動山搖,許忘和淩虛宗的弟子,還有其他幾個宗門的弟子正藏匿在一處火山口裏。
這些年和光會一直利用這裏偷偷前往下界,只是如今不知蕭尋用了什麽時段,他們無法再去下界,只能臨時躲藏一下。
聽到外面的動靜,許忘說道:“如果不想死的話,所有人一起破陣,只要是能趕在蕭尋引動雷劫前破開,就能打斷他渡劫……”
有人忍不住問道:“可是破開陣法後,那些困在裏面的妖族,豈不是會掉到凡界裏面去!”
聽到這人第一時間想到凡界之人的安危,許忘神色稍緩,說道:“不必擔心,這天門陣法其實是一道殺陣,破開後就會與裏面的妖同歸于盡……”
衆人聞言不再遲疑,盤膝坐下,開始着手破陣。
山洞裏面日月不分,一日的時間很快就過去。
他們腳下的土地忽然裂開一道縫隙,緊接着,整座火山口都被徹底地劈開。
蕭尋虛浮在天穹上,冷冷地看着他們。
他看向許忘,譏諷道:“你們這些散修,這些年被仙門之人圍剿斬殺,如今還能好好與他們坐在一起,可真是心胸寬大啊。”
聽了這話,仙門弟子面色微變,許忘動作不停,淡淡道:“繼續破陣,不要信了他挑撥離間的話。”
見仙門弟子依舊專心破陣,蕭尋眼神晦暗,又朝蕭家人看去。
“将這些人拿下,你們背叛家族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蕭家人卻沒有動。
他們如今已經能夠看清,蕭尋是個多麽瘋狂的人,哪裏還敢再信他。
“好得很。”
蕭尋不再說話,直接抽出劍去破火山口外的防禦陣法。
許忘抹了抹唇邊的鮮血說道:“我來支撐這個陣法,你們繼續破陣。”
“陣法破開,大家才有活的希望!”
耳邊傳來劇烈的打鬥聲,許忘的視線也逐漸模糊起來,他隐約看到很多修士朝這個地方湧過來。
有的去攻擊蕭尋,卻被吸幹了修為。
有的則下來和他們一起破陣。
一時間,幾乎上界叫得出名號的宗門與世家,都盡數彙聚于此。
“好,我還是小看了你們,竟然聯合起來要與我為敵。”
幾大宗門與世家高手聯手,終于讓蕭尋露出些許狼狽之色。
“連你們這些老東西也出來了。正好,我渡劫到了最後一刻需要補藥……”
蕭尋視線一轉,看向了離自己最近的藥宗宗主。
他伸手一抓,就将那個宗主抓到了身邊。
藥宗少主曾軒朗目眦欲裂,喊道:“父親!”
老宗主卻不看他,只是平靜地望向蕭尋,很快他的身體就幹癟下去。
在死亡降臨的最後一刻,他笑了一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天道若尚存一絲意識,就絕對不會讓你這樣的人飛升出去。”
蕭尋聽到這話,面色晦暗至極。
他伸手一掐就擰斷老宗主的脖子,丢到了雲海裏去喂妖族。
蕭尋正要尋找下一個目标,卻忽然察覺到不對勁。
自己的靈氣裏面竟然摻了一絲可怕的毒氣。
那個老東西,竟然不惜在自己身體裏面下毒,如今這毒也被他吸收了!
蕭尋面色一變,決定先不吸收這些人的修為,專心吸收上界的這個靈氣,盡快渡劫。
他謀劃這麽多年,絕不能功虧一篑。
見他竟然放過了衆人,大家都很驚訝。
曾軒朗壓抑住眼底的痛楚,将手中的毒藥發放出去,說道:“我爹說了。若是誰再被蕭尋抓走,就立刻自己服毒吧,這樣至少能拖延些時間。”
許忘第一個接過了藥,其他人也默不作聲地跟上。
上界的光刺目,不知不覺光芒暗淡下去,到了第三日的晚上。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如今陣法還沒有破開的跡象,可蕭尋的實力已經步步攀升,天際間傳來雷鳴的聲響。
雷劫,就快要降落了。
眼前的一切漸漸和當年的預言重疊,可是傳聞之中,可以拯救蒼生的人卻沒有蹤影。
但沒有一個人放棄,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破陣,直到第一道雷劫劈下。
“來不及了。”
绛紫色的雷電瘋狂落下,整個上界風雲湧動,将一個又一個的修士劈落到雲海裏。
無數宗門的護山陣法有了崩碎之象,再也無力抵禦瘋狂降下的雷劫。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腳下的陣法忽然劇烈地顫動起來,修士們愣了片刻,臉上湧出狂喜之色!
許忘說過,下界亦有散修在破陣,難道是他們成功了?
“這不可能!”蕭尋原本已經到了突破的關鍵時刻,卻察覺到周圍的這個靈氣,皆被一股力量向下吸走。
他低下頭,才發現整個陣法不知何時已經四分五裂,靈氣也瘋狂地朝下界湧了過去。
一道雷劫劈下,蕭尋因為一時失神,竟然被這個雷劫給劈到,好在他有涅槃血,劇痛之後又漸漸恢複。
上界的修士不再遲疑,立即穿過破碎的天門陣法,朝下界湧去。
他們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些道友救了他們。
可穿過陣法的剎那,幾乎是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
地上有不少修士,正雙手結印放出靈氣灌注到天門陣法裏。
但除了他們以外,竟然還有無數的凡人,也是一樣的動作。
這些人身上還穿着勞作時的粗布麻衣,此刻正結着不太熟悉的法印,掌心釋放出一縷縷微弱至極的靈氣。
哪怕是一個孩子都在散發着自己的力量。
謝争站在人群之中,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嗚咽聲,正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大爺。
他仰着頭,癡迷地看着天穹上的那一縷太陽。本以為自己到死都見不到這麽美的陽光了,然而此刻,無盡的光芒灑落在他們的身上,溫暖至極。
天門陣法終于徹底破開了。
光明也終于降落人間。
謝争下意識去人群裏尋找薛鏡辭的身影。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薛鏡辭給他修煉的功法,真的能夠改變資質。
而那個預言說的:“百年之內妖族就會掙脫天門陣法,引得天下大亂,而能挽救這一切的人來自凡間。”
指的不是他,也不是薛鏡辭,甚至不是某個人。
而是凡間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謝争垂眸,忽然伸手掰斷了那支染血的判官筆。
他站在高位太久,雙眼早就被數不清的東西蒙蔽,哪裏還能看清是非對錯。
謝争将斷筆丢在地上,終于在人群裏看見薛鏡辭。
他正教一個孩子結法印,像是許多年前教他一樣。
謝争閉上眼,攥緊了紅絲玉佩,在心底說道:娘,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