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他說着,伸手便要去奪搖風手裏的酒壇。
搖風微一側身,避開他的動作,輕聲道: “這酒我喝過了。”
孟晚晖原本還沒想那麽多,聽了這句話,腦海裏恍然意識到什麽,當即不自覺将視線移到搖風那被酒水暈染成緋色的薄唇上。
他喝過的
孟晚晖這麽想着,面上竟然一陣發熱,好在搖風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不然一定會察覺他的異樣。
孟晚晖幹幹的咳嗽了幾聲,裝出一副渾不在意道: “喝過有什麽,咱倆大老爺們兒,還在意這些麽”
“在意。”搖風絲毫不委婉的說道。
其實對于這些,他還真的沒有什麽深刻的想法,只是在最初開智時,他就是跟在龍尊身邊的,所以不論修為術法,待人接物,乃至說話走路等各方各面,花雅便是他最好的老師。
——他記得,曾經的尊上,是從來不會與人共盞把酒的,所以想也沒想,便說了那樣的話。
孟晚晖沒料到他竟拒絕的這樣直白,簡直被哽的說不出話來。
他目不斜視的盯着花雅,半晌,幽怨的說: “這酒可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你就忍心一個人獨飲,讓我幹瞧着嗎”
搖風想了想,道: “不知此酒為何名,來日我尋一壇還你,可好”
一般人說這樣的話,多少總帶着那麽點諷刺意味,可搖風那迷蒙的眼神裏帶着幾絲分明的認真,竟給人一種極為真誠的感覺。
孟晚晖被他看得當即就軟了心,道: “好啊,那我便等着你來日還我一壇。”嘴上這麽說,心中卻不由的想,如此日後也有理由再相見了。
這麽想着,心裏失落便被沖淡了七分,他也不再惦念搖風手裏的酒,而是從指尖納戒中又尋摸出一壇其他的酒,手上利落啓了壇封,然後喝了起來。
事實證明,搖風酒量是真的不怎麽好,喝了沒一會兒,白皙的面龐便染成了粉色,眼前也開始發昏。
孟晚晖見他身子一晃一晃的,生怕他一個不慎跌下房頂,于是伸手想要将他扶住,卻被搖風避開了。
“我沒事。”搖風偏頭沖他露出一抹笑意,然後緩緩蹲下身子,在瓦片上坐了下來。
孟晚晖愣愣的頓在那裏,腦海裏反複閃過的都是那一抹笑意,良久,方垂了手也跟着坐下。
“你在想什麽”他試圖再次尋找話題道。
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緣故,搖風這一次竟沒有沉默,他看着遠處星光閃爍的夜空,讷讷道: “他為什麽要躲着我”
“躲你”搖風面上落寞的神情,看的孟晚晖心裏不由生出一股疼意,他伸手拍了拍搖風單薄的肩膀,道, “管他為什麽,總之一定不是你的錯。”
“是嗎”搖風頓了頓,又否認道, “不,必定是我不好,所以惹他生厭了。”
“……那是你的,愛人嗎”孟晚晖原本還反複告訴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可是聽見這句話,就是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可能了。
——搖風口中所說的那個人,必然與他有着不一般的關系。
搖風聽見那句“愛人”,心跳一時有些混亂,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也跟着鮮活了幾分,只是很快,卻又暗淡下來。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很确定,自己是愛着尊上的,可是自己在對方的心中,處于什麽樣的位置,搖風卻無法可想。
尊上那般至高無上的男子,果若需人陪伴,必能惹來世間無數絕色美人趨之若鹜,而他這樣的,相貌平平,寡淡亦無情趣,性子也不柔軟,甚至還是個男人,就算尊上一時将他放在了心上,可是那樣的關系,又可以維持多久呢
就像那些被尊上創造出來的靈器一般,一時愛極,視若珍寶,等遇到了新的,便終究逃脫不了被他遺落塵埃,乃至随手丢棄的命運。
“什麽叫不知道”孟晚晖有些惱了, “你這樣好,那家夥若是辜負了你,是他的損失,尋不到便尋不到呗,這天下好男人多的是,這不你身邊就坐着一個麽!”
搖風側過頭來看他,看的孟晚晖心裏沒底,都有些後悔說出方才的言語。
——自己這樣唐突,可千萬別将人吓跑了啊。
然而事實上,搖風卻并沒有說什麽,他只是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便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孟晚晖被他弄得一顆心吊在半空不上不下,險些憋紅了臉。
“若他不需要,那我存于這世間,又有什麽意義”意識朦胧中,搖風又低低的說了句。
他是真的醉了,如若放在平常,不說會不會真有這樣的想法,就是有了,也斷然不會在人前表露。
“你這叫什麽話”孟晚晖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怒氣,他板住搖風的雙肩,用力将人轉過來, “這世上,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難道你活着,只是為了一個不将你放在心上的混蛋”
“放肆!”搖風突然擡起頭來,對着孟晚晖呵斥道,只是因為醉得厲害,那聲音調子不高,還有些斷續,實在沒有什麽威懾力,倒是引的聽見的人心裏一陣發軟。
孟晚晖一愣,也不自覺放低了聲音: “我怎麽放肆了”
搖風道: “不許你,對尊上無禮。”
“尊上”孟晚晖愣了愣,反應過來後,來不及深想這句稱呼裏的含義,剛剛消下去的氣惱情緒卻又蹿了上來,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
話到一半,猛然頓在了原地。
因為他發現,搖風那雙幹淨又迷蒙的眼裏,竟然盈了滿眶的濕潤,仿佛下一秒便要留下淚來。
“你,你別難過啊!”孟晚晖幾乎手足無措了,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給人感覺清雅梳淡,卻又堅毅固執的人,竟然會露出這般脆弱的模樣,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竟讓你……”
話未說完,眼前的人卻是身子一晃,然後朝着孟晚晖靠了過去,腦袋軟軟的砸在孟晚晖的肩頭。
孟晚晖一下呆住了,就連呼吸都凝固在瑟瑟的秋風中。
半晌,他方僵硬的動了動身子,然後低頭看向抵在自己肩上的人。
那張臉,肌膚細膩,輪廓柔軟的恍若一個少年,只是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氣質,卻是不同于少年人的清俊淡雅,如水沉靜,而那泛紅的面頰與微微蹙起的眉宇,又給人一種茫茫然的脆弱之感。
孟晚晖看着看着,恍若受到蠱惑一般,他擡手擁住對方,緩緩的低頭湊了上去。
一寸一寸,眼看着就要貼上那被酒氣暈染的紅暈的唇,突然,一陣寒氣襲來,然後孟晚晖就感覺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恍若鐵鉗一般攥在了自己的肩頭。
他神思一震,緩緩的轉過頭來。
月色之下,迎風而立的男子,身姿挺拔,容顏絕色,一襲紅衣華豔如血,卻半分不顯違和,反倒襯的人愈發英武非凡,那雙淺淡卻幽深的銀眸欺霜賽雪,看向孟晚晖時,幾乎讓他有種靈魂都被洞穿的錯覺。
“你,你是何人”
花雅道: “放開他。”
孟晚晖看了看花雅,又轉而看向搖風,等他聯想到什麽的時候,心裏最初閃過的念頭竟然不是憤怒或者警惕,反而生出一股釋然。
——若這便是搖風心悅之人,那他的确當的起,只是…… “既然不愛,就當與他說清,如此做派,實在叫人不齒。”
花雅方才目睹了兩人相處的全程,自然明白他這話裏的意思,卻壓根不去接茬,只是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本座再說一遍,放開他。”
随着他話音落下,孟晚晖竟然感覺到一股幾乎不可抗逆的威壓,可是想到懷中人方才那悲傷落寞的模樣,大抵都是這人造成,當即把心一橫,看着花雅道: “若我不放呢,你又是以何種立場如此要求于我”
說這話時,他已做好了被眼前這男子攻擊的準備,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只來得及看見一道紅光從眼前掠過,然後懷中已然變得空蕩。
等他垂眼看去,方才還靠在他肩頭的人,已經被男子打橫抱在了懷中。
花雅居高臨下的看着孟晚晖,面無表情的道: “敢觊觎本座的人,不自量力。”
那一刻,孟晚晖如此分明的感受到自己與眼前這個男人的差距,不管是外形,亦或實力,他都敗了,敗的徹徹底底。
故而在花雅說出那句話時,他甚至無力去反駁一下。
花雅不再看他,抱着人,轉瞬消失在蒼茫月色之中。
秋末的夜風裏,他行了一段,忍不住低頭看向懷中的人。
搖風面色泛着層薄紅,睫毛微微垂着,看起來柔軟而溫順,讓花雅心裏原本那些躁動的因子都漸漸沉靜了下來。
怔愣間,感覺靠在懷中的腦袋貼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微微蹭了蹭,眉宇間露出幾分難受之色。
“怎麽了”花雅不由問道。
話出口,卻半晌都沒有得到回應,花雅似是這才想起搖風是醉了,于是也不再等着對方的回答。
“冷。”卻在這時,耳畔傳來一聲低低的喃語。
花雅愣了愣,下一秒,意随心動,懷中之人的身上,已多了一襲柔軟厚實的裘衣,而花雅的身法,也緩慢了下來,從極速的飛掠換成了徒步行走。
這般行的慢了,身邊如刀的勁風也消失了,搖風緊繃的面容,漸漸舒展開來。
花雅并未出城,而是在街上尋了一家看起來不錯的客棧進去。
抱着搖風走進一間上房,将人放在床上,花雅便坐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他。
他伸手一寸寸的撫摸過搖風的面頰,這副身子,是他按照搖風從前的模樣幻化出來的,只是比起從前,眉眼輪廓都稚嫩了一些,更偏向少年,但這也無關緊要,因為他總還會成長的。
“癡兒!”良久,花雅低嘆了一句,沉穩的聲音裏,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無奈與疼惜。
床上的人突然輕輕皺了皺眉,似要睜開眼睛。
花雅手上微頓,下意識便想避開,只是下一秒,被床上的人猛然抓住了手。
“別走!”輕若呓語的一聲,恍若哀求,聽的花雅心中不由一痛,便是這短暫的猶豫,榻上之人已睜開了眼。
搖風沉默的,一瞬不眨的看着花雅,半晌,突然起身一把撲到花雅身上,緊緊的抱住了對方。
花雅被他這突然的動作弄得懵了一下,愛意夾雜着心疼席卷而來,讓他一顆甚少波瀾的心頓時變得酸酸軟軟,仿佛下一秒就要化成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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