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橋
06.
梁穩穩三歲, 該上幼兒園了。
學校離家裏很近，耀城的一個老牌國際雙語學校，好像能一直上到高中畢業。
學校名氣大, 對生源的篩選也很嚴格, 父母小孩都有面試, 但舒雲不知道梁遇臣用了什麽方法，把穩穩免試給弄了進去。
梁遇臣說：“我以前就這學校的。”
舒雲眨眨眼，等他下文。
他看她一眼：“教育資源還行。”
她好奇極了：“所以，你怎麽走的後門？”
“和高中部簽了校企合作的試點項目。”
舒雲一副“我就知道”的笑容。
她摸摸鼻子：“我還以為你會給他們偷偷塞錢。”
梁遇臣觑她：“我可沒那麽俗。”
舒雲笑：“是。你最厲害啦！”
九月開學那天, 兩人請了假，一塊兒送穩穩去幼兒園。
吃完早餐, 梁遇臣牽着穩穩上車。
穩穩現在身高到兩人大腿，梁遇臣牽着他的時候, 因為小孩身高不夠, 得把手直直伸起來, 走路一搖一擺像只小企鵝。
家裏換了新的保姆車, 後排弄了個兒童座椅。
梁遇臣單獨坐中排, 他還得在半路上看會兒工作, 舒雲則帶着小孩坐後排。
舒雲戳戳兒童座椅裏, 穩穩粉雕玉琢的臉蛋，笑着問他：“穩穩, 你去幼兒園會哭嗎？”
穩穩睜着黑色的眼睛歪歪腦袋：“為什麽要哭？”
“因為要看不見爸爸媽媽了呀。”
梁遇臣聽見她甜甜的聲音, 手裏翻過一頁紙, 擡頭從車內後視鏡裏看眼後面的妻子和孩子, 淡淡一笑。
舒雲繼續問：“穩穩會想爸爸媽媽嗎？”
穩穩還聽不懂這些意思, 但他能捕捉情緒，便點頭：“會！”
“幼兒園有很多很多小朋友, 會和你一起做游戲。飯菜應該也不錯。”
穩穩伸着脖子仰頭望她，很給力地接話：“媽媽做飯最好吃！”
“真給面子。”舒雲被兒子逗笑，眼刀卻從後視鏡裏嗖地看向梁遇臣，悶悶哼聲，“不像某些人。”
梁遇臣也在看她，兩人目光在鏡子裏對上，他可堪無辜：“我只是說了句實話。”
鏡子裏的人微微轉頭，梁遇臣側過臉往後看她，“難道不是？你每次分辨醬油醋全憑運氣。”
“……”
舒雲被他說中，氣勢弱了些，仍舊含糊着嘴硬，“我沒有啊。”
梁遇臣松泛下肩，眼底閃過絲笑，懶得和她争。
他目光移開，繼續落到文件上。
隔了一會兒，舒雲不死心地從後面撲過來，在兩個座椅的中央露出腦袋，她湊在他肩頭：“梁遇臣，我做飯真的很難吃嗎？”
他卻伸手掐了道她臉蛋，低聲：“你哪兒都好吃。”
“……”
舒雲打了他一下，他捉住她手親了口她掌心。
很快，到了幼兒園門口。
道路擁堵起來，入園口圍了一大群家長，路邊車輛都停滿了。
舒雲下車前給穩穩套上他的迷你小書包。
外面人太多，她怕他摔，只好把他抱起來，但又抱不了幾分鐘手臂就會酸。
梁遇臣也下了車，他過來從她懷裏接過穩穩。
舒雲則撐起太陽傘，給三人擋太陽。
幼兒園裏，老師們都在前面的草坪上迎接小孩和家長。
兩人把穩穩交到老師手裏。
“梁穩穩是嗎？”老師親切地牽住穩穩的手打招呼。
“是。”穩穩認真點頭。
老師摸摸他頭，遞給他一個玩具：“好乖呀！今天的衣服也很好看。”
穩穩睜着大眼睛接過。
舒雲彎腰溫柔告訴他：“拿了玩具要說謝謝噢。”
穩穩點頭：“謝謝。”
而後，老師牽着穩穩往班級裏去了。
陽光下，穩穩懵懵地跟着往前走，逐漸陌生的環境，他眨眨眼，頻頻回頭找舒雲和梁遇臣。
舒雲這邊，她撐着傘在看幼兒園裏的娛樂設施，她指指沙灘和滑梯，感嘆說：“梁遇臣，我也想天天吃吃喝喝唱歌做游戲。”
梁遇臣接過她的傘，瞧她一眼：“現在養老院也這樣。”
“……”
兩人大眼瞪小眼幾秒。
舒雲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她真的好想把他的嘴給堵上。
舒雲掐一把他的手臂，正準備說點什麽怼回去的時候，不遠處傳來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哇！”
梁穩穩掙開老師的手邁着小短腿往回跑，眼淚婆娑，那麽小一丁點的人兒巴巴仰着小腦袋在人群裏找爸爸媽媽。
老師趕緊将他牽住，往梁遇臣和舒雲的方向抱歉地笑了笑。
梁遇臣了然，攬住舒雲：“走吧。不走一會兒看見我們了還得鬧。”
舒雲憋着笑，她掏出手機，對準不遠處尋找他們的梁穩穩：“馬上。我錄段視頻就走。”
梁遇臣也看着屏幕裏抹眼淚的兒子，他不由一笑。
錄了一段，兩人還得回華勤處理工作，牽着手出了幼兒園。
這一塊兒停滿了車，司機把車停遠了些，兩人沿着園區外圍走了一截。
舒雲捏捏他手，問：“梁遇臣，你小時候上幼兒園哭不哭？”
梁遇臣搖頭：“我父母沒和我說過。”
舒雲應一聲，但她莫名能聯想到，他一副冰山小大人的模樣坐在一堆娃娃裏，對此起彼伏的哭聲露出嫌棄的模樣。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
梁遇臣：“你呢？哭麽？”
“我哭啊。”舒雲不好意思，“我媽說我第一天上幼兒園哭得震天響，我抱着我媽的腿拉都拉不開。”
梁遇臣莞爾：“猜到了。穩穩和你一模一樣。”
梁穩穩現在慢慢長大，模樣像自己多一點，性格方面倒中和了兩人，穩穩安靜沉穩，但偶爾鬼心思也多，會毫無顧忌地大哭大笑，眼珠轉起來滴溜溜的，特別可愛。
梁遇臣都覺得剛剛要是老師拉不住他，或者看見了舒雲和自己，一定會飛奔過來抱住他們的腿的。
走到停車的地方，兩人一起坐去後排。
舒雲打開剛剛錄的視頻給梁遇臣看。
穩穩眼睛汪汪，嘴巴癟着，被抛棄的脆弱感破碎感委屈感都要溢出屏幕。
舒雲笑開了花兒：“怎麽辦，梁遇臣，我有點想笑。”
梁遇臣也看着，他唇角微勾：“我也有點兒。”
“以後等他長大，這就是高清版的黑歷史。”舒雲對自己的錄像特別滿意，惡作劇地說，“就珍藏到他十八歲成年禮的時候給他看。”
07.
上幼兒園的前幾天梁穩穩情緒起伏了些，等習慣後，一切也好了。
每天上午一家三口一起吃早餐，梁遇臣和舒雲一塊兒送小孩去學校，再轉道去華勤工作；下午放學保姆會接，兩人要麽到點下班，要麽各自加班應酬。若回來晚了，會去穩穩房裏看一下他，兩人再自己過夜生活。
慢慢到冬季，天漸漸冷了，耀城天亮得也晚。
穩穩早上起不來，每天都要磨蹭好一會兒，坐在兒童椅裏吃早餐也沒精神。
有時候舒雲和梁遇臣熬夜滾床單，第二天她也起不來。
穩穩發現了這個漏洞，便開始在起床的時候朝舒雲撒嬌：“媽媽，我也不想起床，我今天能不能不去幼兒園了。”
三歲的小孩兒，早已會捕捉情緒看人眼色，穩穩不敢找梁遇臣說這句話，但一定會對舒雲每日一問，賴在床上不肯起。
舒雲一開始當然不讓，但時間一長，也被磨得有些心軟，每天都去給他穿衣服。
一天早上，她給梁遇臣打領帶，說：“其實讓他睡一天也沒事。”
梁遇臣卻分毫不讓：“不想去就不去，哪有那麽好的事兒。”
舒雲知道他這話挺對，但又覺得這話太冷淡犀利了些，畢竟穩穩才三歲，小孩兒賴床不愛去學校，都是通病。
她手指繞着他的領帶：“我小時候我爸媽也經常給我請假讓我好好睡一天，或者帶我去公園玩。我爸是老師，他還得提前一天換課呢，才能一家人出去郊游。”
梁遇臣聽着，他将她系好的領帶又緊了緊，“嗯”了一聲：“但他是因為怕冷怕累不願去，這個前提沒有可比性。”
舒雲系好他的領帶，自己也開始換衣服：“你幹嘛這麽嚴厲，你兒子才三歲呢。”
“不是嚴厲。”梁遇臣從衣櫃裏把她要穿的外套拿出來，“首先這個前提就不對。”
他瞧她：“你小時候有因為貪睡賴床不去學校過？”
“好像沒有。”舒雲想了想，脫掉睡衣，開始穿貼身衣物，“洛城雖然是小城市，但教育資源不錯。我們從幼兒園就開始學拼音算數寫字了，不去幼兒園容易掉隊。要是所有小朋友都學會了，就你不會，心理落差很大的。”
梁遇臣看她脫光，習慣性走到她身後給她扣文胸的搭扣；舒雲也配合地松手，讓他扣好。
她回頭，梁遇臣的側臉在早晨的光影裏分外成熟俊朗。
她繼續說：“所以有時候我媽怕我累，總喜歡替我請假，要我好好休息。”
梁遇臣：“那不就結了？”
他給她扣好搭扣，從後面摟住她，硬挺的西服布料貼上她白皙光潔的脊背，梁遇臣無意識低頭吻吻她脖頸：“等開春，我們也可以帶他出去玩兒，請假可以有很多理由，但一定不能是懶惰想不去就不去。”
“嗯。我知道啦。”舒雲在他懷裏轉身，仰頭親一口他嘴角，繼續去衣櫃前換衣服。
兩人穿好衣服下樓，已經八點半了。
餐廳裏早餐已經做好，穩穩還沒起床。
保姆笑說：“穩穩還是黏太太的，我去喊都不依呢，偏要太太去喊才管用。”
舒雲聞言，又上樓去喊他。
“穩穩？”
房間裏窗簾還拉着，沒開燈，舒雲把床頭燈打開。
穩穩眼睛閉着，一轱辘滾到床鋪那一頭。
“媽媽，我今天可以不去幼兒園嗎？”
“不可以噢。”舒雲把他撈起來，“快點起床，我給你穿衣服，我們去上學。”
穩穩眨眨眼：“媽媽我生病了。”
“……”
好拙劣的演技。
這小子還裝上了。
穩穩小手拉拉她衣袖：“所以媽媽我可以不去幼兒園嗎？”
舒雲正想說話，門口傳來篤篤兩下聲響。
梁遇臣一身豎條紋深色西裝，深沉而威嚴，他伸手敲了敲門板，目光很淡，聲音也平靜，只喊了一句：“梁穩穩。”
穩穩瞬間一激靈，手腳并用爬了起來，他不敢看梁遇臣，下意識往舒雲懷裏縮了縮。
梁遇臣走進來，聲音并不高，卻帶着十足十的壓迫：“從今天開始，你自己穿衣服，自己下床，自己下樓吃飯。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做，不要撒謊，也別總讓你媽媽幫你，明白嗎？”
穩穩揪着手指不敢吱聲。
梁遇臣依舊平淡：“聽明白沒有？”
穩穩小雞啄米點頭：“……明、明白了。”
梁遇臣牽起舒雲，不忘再加一句：“爸爸媽媽樓下等你一起吃早餐。穿好衣服自己下來，嗯？”
穩穩終于聽話了，點頭：“嗯。”
梁遇臣又掃他一眼，牽着舒雲下樓。
兩人剛出房間，就聽見身後穩穩窸窸窣窣自己穿衣服的聲音。
舒雲樂了，她捏捏他手，梁遇臣停下。
她伸出跟手指，笑眯眯：“你确實很會禦下。”
梁遇臣無甚意義地抿了下唇，無聲“哦”了一句。
舒雲補充：“而且氣場還強，跟壓迫下屬似的，穩穩不怕你才怪。”
舒雲知道他教孩子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管得并不嚴，也從不打罵，但只要越界，梁遇臣一定會約束教育。
因而他面色一冷下來，穩穩就知道自己犯錯了。
舒雲這樣想着，忽而覺得，兒子和自己當年的處境挺像的。
走到樓梯邊，梁遇臣看她若有所思：“你呢？還怕我？”
舒雲搖頭：“要是以前，我肯定怕你。”
他停住腳步，擡手撫摸一下她的臉，低低地：“那現在呢？”
“現在……”舒雲踮腳吻一下他唇，“愛你多一點。”
08.
開春後的三月底，春天裏，華勤各個項目接近尾聲。
梁遇臣即便忙，但也從出差的行程裏擠出時間，帶穩穩去迪士尼玩。
那兩天天氣很好，陽光和輕紗一樣。
梁遇臣穿着薄風衣，鼻梁上架着墨鏡，春風輕拂，把他額前的碎發吹去後面，露出優越的眉骨，顯得人意氣風發，成熟又帥氣，一點也不像三十八歲的人。
他牽着舒雲，舒雲則牽着穩穩。
穩穩帶着小漁夫帽，他也有個小墨鏡，戴在鼻梁上覆蓋大半張臉，和梁遇臣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簡直是一個迷你版。
舒雲抱着穩穩坐旋轉木馬。
梁遇臣在下面拍照。
每次他們騎着馬兒轉過來的時候，舒雲抱着穩穩，捏着他的小手朝梁遇臣揮揮：“梁穩穩，看爸爸，喊茄子！”
梁穩穩亮晶晶地配合着喊：“爸爸茄子！”
梁遇臣嘴角勾着，手機裏，照片定格。
那是咧嘴笑的舒雲和剪刀手的梁穩穩。
三人玩到下午，天氣變了，有點兒下雨。
舒雲“呀”一聲，“下雨了。”
梁遇臣抱起穩穩，舒雲撐了太陽傘三人去旁邊的一個園區的酒廊餐廳避雨。
舒雲有些餓，點了些吃的。
一旁的兒童座椅裏，穩穩困得一沾板凳就阖上了眼睛。
舒雲喊他：“穩穩？”
穩穩腦袋耷拉下去。
舒雲笑：“一秒入睡。”她戳戳兒子的小身板，“這估計是他三歲來最累的一天了吧。”
梁遇臣也捏捏穩穩的臉蛋：“蹦跶了一天，能不累？”
他把穩穩從兒童座椅裏抱出來放到自己身側的沙發座上，拿了沙發軟墊墊在他身後，讓他靠在上面睡。
穩穩任他們擺弄，舒雲眨眨眼：“忽然發現他睫毛好長。”
她拉住梁遇臣：“讓我看看你的。”
“看我的什麽？”
舒雲湊近瞧了瞧，伸出手指碰碰他深邃的眉眼：“你睫毛也長。”
梁遇臣無言一笑。
窗外還在下雨，餐廳裏人陸續多起來。
梁遇臣把風衣脫了，蓋在穩穩身上。
舒雲看着熟睡的兒子：“好快呀，感覺昨天才出生，一下子都三四歲了。”
“嗯。”梁遇臣腦海裏閃過什麽，瞧她一眼，若有所思，“是很快。”
在餐廳剛吃完飯，雨還在下，三人幹脆回園區的酒店休息了，明天再玩兒一天就回家。
舒雲把穩穩抱去套房的兒童房間裏睡覺，輕輕帶上門。
梁遇臣在開電話會議，舒雲沒打擾她，她也有積攢的一些工作要處理。
一直到十一點，舒雲洗完澡的時候，梁遇臣正從穩穩的房間出來。
她問：“穩穩還在睡？”
“嗯。”梁遇臣松泛下肩，“估計明天早上才會醒了。”
舒雲笑：“看來是真玩累了。”
梁遇臣走過來：“滿滿。”
“嗯？”
他伸手給她別過耳邊的發絲：“今天好像是我們十周年。”
舒雲眼睛微微睜大，她回憶一番，在腦海裏翻找出十年前他在耀大寝室樓下問她要不要在一起試試的畫面。
舒雲愧疚地“啊”一聲，“我都忘了。”
畢竟他們在一起的這個時間正巧是每年事務所忙季的尾巴，都在肝ddl呢，要麽在外地各自出差，要麽忙得腳不沾地壓根記不起來，結婚後好幾次都是忙季結束後補過的。
舒雲上前主動抱住他腰身，拿臉蛋蹭蹭他頸窩，梁遇臣也習慣性回摟住她，揉揉她後腦勺。
兩人自從有小孩兒後，這樣單純相擁相貼的時間都減少大半。
舒雲想了想，擡頭湊他耳邊，小聲說：“那一會補償你。”
梁遇臣自然不會放過她主動送到嘴邊的機會：“準備怎麽補償我？”
舒雲臉熱：“做點十周年該做的事？”
梁遇臣忽而一笑：“行。”
話落，他摁着她腰把人推進卧房，關門反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