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中年男人能直接說出江月白母親的名諱, 想必是相熟之人。
江月白第一反應是,面前男人是他父親。
可不對,感覺不對。
母親說他父親是商賈, 可面前之人身上帶着濃濃的書卷氣,是位儒雅之人, 不像是商賈之流。
“請問您是?”
江月白在打量男人的同時,對方也在觀察他。
身材颀長,面容英俊, 說話不卑不亢, 氣質過人。中年男人連連點頭,像是對江月白很滿意。
“我姓趙, 按照輩分來說,你該喚我一聲舅舅。”
一直以來都是母子倆相依為命,冷不丁聽見這個稱呼, 江月白竟然怔愣片刻。
“舅舅。”反應過來的江月白立刻迎對方入門,那中年男人笑盈盈:“就不怕我是騙子。”
江月白微微一笑:“您和母親面容有很多相像之處。”
尤其是眼睛, 看來是随了外祖父。
趙舅舅滿意的點頭, 對江月白的表現感到驚喜。
來之前就已經打探過,這些年他們母子二人過的不容易,甚至這孩子連學堂都沒去。趙舅舅以為他是個粗鄙之人,還做好了各種準備, 但沒想到這孩子彬彬有禮,從表現來看不比自己孩子差。
酒樓後院可以住人, 平日裏就住江月白母子。
從後門出去後便是幹淨整潔的院落, 正值初秋時節, 院中散落了一些落葉,趙若蘭正拿着掃帚清理, 聽見腳步聲她頭也沒回,出聲道:“月白,鍋裏煲了雞湯,你去喝一碗。”
“娘,您看看誰來了。”
趙若蘭小心翼翼的收落葉,轉頭看過來,問:“是誰啊?”
“我,若蘭。”
當啷——趙若蘭手裏的掃帚落地。
“二哥?”
趙若蘭的二哥趙蘭青乃是嫡出,但對底下的兄弟姐妹們頗為照料。當年趙若蘭與江月白父親私奔,趙蘭青還曾策馬去追人。
但是當時的趙若蘭一心跟着心愛之人,說了不少狠話傷親人的心,以致于再見面,她竟然無地自容。
“對不起,二哥。”說着,趙若蘭便落了淚。
當年離家時還是個青蔥少女,如今憔悴不堪,趙蘭青心裏不是滋味,走過來安撫妹妹。
雖然十幾年未見,可到底有血緣關系在,見面後格外親切,似有說不完的話。
說了好一會,趙如蘭才想來介紹道:“月白,過來,這位是你二舅舅。二哥,他是我兒子,江月白,年十八。”
舅甥也說了會話,江月白安排人上茶,又敘了會家常,趙蘭青才嘆氣一聲道:“若蘭,你一走十幾年,老爺子嘴上不說心中也是挂念你的。他這幾年身體愈發不好,若蘭,你帶着孩子回去看看他吧。”
父女較勁,總不能讓當父親的先低頭。
趙若蘭哭的眼圈發紅,當即應下:“要的。”
“我來這裏還有事,就不能同你們一道回家,派兩個人一路護送你們母子過去,也好認家門。”
江月白酒樓生意還要處理幾天,于是定在三日後出發。
當天夜裏,江月白坐在樹下,手邊是一壺青梅釀。
“月白,有心事?”
“二舅舅。”江月白起身作勢要行禮,趙蘭青擡手制止,“自家人不必拘禮,坐吧。”
倆人落座,江月白問道:“二舅舅,樓裏新做好的青梅釀,要不要嘗嘗?”
趙蘭青點頭,江月白便倒了兩盞酒水。他樣貌生的好,這些年做生意總是與人打交道,如今氣質沉穩,沒有年少人的浮躁之氣。
倒好之後,趙蘭青細細品味,贊許的說道:“入口絲滑,回味甘甜,好酒。”
趙家也是江南一帶,都喜歡這等清甜甘潤的酒水。他接着道:“等回去時給你外祖父帶上幾壇,他會喜歡。”
江月白自然應下,趙蘭青若有所指道:“我是你親舅舅,舅舅如父,有什麽事情不便同你母親說,大可以與我講。”
靠趙若蘭一人拉扯長大,如今孩子能長成這樣,趙蘭青極為滿意。
原本氣妹妹不自重,但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晚了,如今惱怒消除,只剩下對妹妹和外甥的憐惜。
趙蘭青是過來人,也曾如江月白這般年少過,所以猜測是男女之事。
于是他婉轉問道:“你娘給你定親事了嗎?”
“回舅舅,還不曾定下。”
江月白聰慧,當即領悟是二舅舅在試探。或許從小缺失的父親和關心,在趙蘭青這裏得到,加之趙蘭青循循善誘,江月白不再封閉自己,溫聲說出自己的心事。
原來是因為喜歡的姑娘身份高貴。
趙蘭青笑了:“這件事交給舅舅。”
……
翌日,林海棠和章大姑娘來酒樓用晌午飯,江月白安排最幽靜的雅間,還将新出的青梅釀送去一壺。
“海棠,你能喝酒嗎?”
林海棠初一到十五都是在寺廟吃素齋,剩下的十五日則是在家安分的呆着,只和章大姑娘來往。認識這些年,章大姑娘還真沒見過林海棠喝過酒。
“東家說這酒沒綿密清甜,适合女子飲用,而且不會醉人,所以想請二位姑娘嘗嘗。”
酒樓夥計嘴巴甜,說的章大姑娘心花怒放,當即就要飲上一盞。
“果然好喝,一點都不辣口!”章大姑娘豪飲一盞後說道。
林海棠斯斯文文的淺啜一口,青梅的香氣入鼻,酒水順滑帶着甘甜,入喉之後口中留有餘香。
“好喝。”她說。
酒樓夥計道:“姑娘們慢用,有需要可搖鈴喚我。”
說着退了出去,留姑娘們享用美食美酒。
每次來林海棠點的菜式都是固定的,有時候添了新菜品,江月白便叫人上一份叫她嘗嘗鮮。
新鮮的鲈魚,只需要清蒸再撒上豉油,便鮮的人掉舌頭。半點腥味都沒有,林海棠連着吃了兩塊。
糖醋排骨用的是梅子醬,祛除肉的油膩之感,清新酸甜,相得益彰。
滿滿一桌子,都是林海棠喜歡吃的。
章大姑娘邊吃邊道:“海棠,你和江月白到底怎麽回事啊?”
林海棠在家呆十五日,有十日要來這處酒樓用飯,吃完飯還要和江月白說會話。
不是章大姑娘多想,倆人舉止親密,眉目傳情,瞎子才看不出他們兩情相悅。
林海棠紅了臉,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
章大姑娘哈哈笑:“逗你的,我都明白。不過海棠,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家怕是不會同意。”
是,江月白如今年十八,自己經營酒樓風生水起,誰都要誇一句年少有為。
可那只是對于普通百姓來說罷了,林家是什麽門第?林大人最疼愛這個女兒了,不可能讓她嫁給一個商賈人家。
章大姑娘這番話,叫林海棠有些食不下咽。
她哪裏不知道這個道理呢?
只是不想去面對罷了。
吃完飯,章大姑娘借口去淨房,給林海棠和江月白留地方說話。
江月白進來後先是問飯菜合不合胃口,然後又閑聊了幾句,最後才狀似不經意的道:“家裏在準備你的親事嗎?”
林家有女初長成,說是一家女百家求都不為過。
林海棠明知道他故意為之,但還是點頭說是。
江月白隐晦的道:“那你呢?對于未來夫婿有什麽要求和看法?”
江月白心悅她不假,但上門提親這種事,還是要知會她一聲,免得她什麽都不知道吓一跳。
最重要的是,他也要知道對方的心意……
林海棠面頰紅潤,微醺之下眼神迷離,緩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
登時薄霞染上面頰,雙眸若含春水,貝齒咬着下唇,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江月白問這些話當然不是為難她,于是給個臺階說道:“你覺得我如何?”
認識三年了,江月白本想循序漸進,但眼看着她的婚事要定下,江月白越發的按捺不住了。
“我的身世你知道,家底除了這處酒樓之外,還有一個商隊,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家底也算豐厚,可保你一世衣食無憂。”
林海棠臉熱的像要冒煙,江月白也沒好到哪裏去,玉面染了紅暈,瞧着像是醉了。
“你與我相識許久,我的人品你是知道的,所以……”
話到嘴邊,竟然有些難以吐出,江月白緩緩呼吸後才擡起眼簾,定定的看着林海棠。
“所以,你願意給我機會嗎?”
知道去林家求親困難重重,但如果她願意等着他,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下得。
林海棠兩只手攪着衣袖,明顯緊張不已,身子僵硬的幾乎要不能動了。
屋內散發着青梅釀的香氣,熏熏然的叫人沉醉。
江月白一雙狹長眼眸晦澀難辨的看着少女,等她幾不可查的點頭後,他眼睛頓時亮如星辰。
送她下樓的時候,江月白懊惱自己方才過于直白,于是态度誠懇的道歉:“是我唐突,抱歉。”
“沒、沒事的。”
喜歡的人對自己直接表明心意,林海棠覺得心口泛起甜意,甚至都不想離開,想要多和他說會話。
江月白也是如此。
倆人之間的紗布被挑開,兩情相悅,自然想要和對方多多相處,含情脈脈的看着對方,眼中只有彼此。
“海棠,你在這啊。”
橫插一道男子的聲音。
江月白擡頭,見來者是蘇士明。
見到他們站在一起,蘇士明冒起無名火,當即走過來不陰不陽說了句:“海棠,你怎麽和這種人認識?”
說着還皺眉,像是江月白是什麽壞人似的,面帶防範道:
“你年紀小,莫要被人騙了,走,我帶你回去。”
蘇士明自視比林海棠年長看人通透,認定是江月白窮苦出身想要攀附林家這棵大樹,于是說話變得尖酸:“莫要與不三不四之人交往過甚,免得你兄長說你。”
林海棠柳眉微蹙:“蘇公子慎言。”
江月白冷笑,當即不輕不重的說了句:“蘇公子已是海蘭縣主的未婚夫,稱呼海棠怕是不妥,不如喊一句林姑娘。”
他不在意旁人說他出身商賈,更在意林海棠。
對方已經和旁人定下婚約,又用何種身份來約束林海棠?
蘇士明當即臉色變了。
“和海蘭縣主訂婚并非我本意,海棠,你聽我解釋,我……”
“蘇公子,”江月白淡聲打斷,“請注意你的言辭。”
蘇士明這般說話,若是叫海蘭縣主知道,豈不是以為林海棠在他們夫妻之間從中作梗?對方嚣張跋扈,少不得要為難林海棠。
蘇士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索性不提林海棠,把矛頭指向江月白。
“這位公子,想必你知道海棠的身份,若是想靠迷惑少女而攀附林家,你怕是打錯了算盤!林家何等身份,你又是何等身份?”
一身銅臭的商賈身份低微,根本就配不上林海棠!
蘇士明惱怒交加,口不擇言,看江月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麽令人作嘔的東西,厲聲道:“簡直是雲泥之別!”
“蘇公子慎言。”
一道聲音斜插進來,蘇士明回頭,立刻變了嘴臉,連忙彎腰行了大禮:“大人。”
來者正是聖上派來巡查江南一帶的監察禦史,昨日曾在衙門見過,蘇父還特意叫來蘇士明引薦,想着以後他走上官途,多認識些人總是好的。
蘇士明才華橫溢,侃侃而談,當時監察禦史對他印象頗佳,還贊美過兩句。
然而今日就被他碰見這等事情,又臊又驚的蘇士明腦子空白,等人走過來之後才想起來解釋。
“大人,這位姑娘乃是林知府的貴女,草民同窗胞妹,年歲小受奸人蒙蔽,恐有不妥,因此草民才會義正嚴詞,驚擾了大人着實抱歉。”
蘇士明想,對方乃是官身,想必會理解他所作所為,畢竟江月白身份确實不配,他……
“你說誰是奸人?”監察禦史打斷他的思緒,“月白,過來。”
在蘇士明震驚的目光中,江月白上前見禮:“舅舅。”
舅舅?
蘇士明徹底懵了。
監察禦史趙蘭青似笑非笑:“江月白乃是本官親外甥,何來奸人一說?”
趙蘭青面色忽地肅穆,聲音嚴厲道:
“本官倒是要好好問問蘇公子,颠倒黑白,污蔑他人,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蘇大人授意?”
蘇士明登時腿軟,暗道完了。
他父親的升官之夢,怕是要胎死腹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