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球形影像廳內,被星星包圍的江黯心生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覺得邢峙才是星星。
是這些把他包圍到不知該逃往哪裏的星星。
首先，他似乎不能再繼續鑽所謂的牛角尖，認為自己能很輕易地改變邢峙的夢想了。
否則就按邢峙說的那樣,真要追根溯源,他在更早的時候就影響了邢峙——影響他成為一名天文學家了。
這是一筆糊塗賬，沒法算。
再來便是邢峙剛才問的那個問題。
“假定我以後注定會失敗,你還會有剛才我提到的那些顧慮嗎？”
對于這個問題,江黯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他當然可以接受邢峙的失敗。
其實一旦邢峙失敗,就能立刻回到江黯預設中的那條“正确”的道路上。
江黯會覺得一切都沒有脫離軌道，尚在他的把控之內。
所以他當然不會有任何顧慮,在這種預設下，他可以好好和邢峙相愛。
可一旦承認這一點,就好像是他在期待邢峙失敗一樣。
事實并非如此。
江黯簡直進退兩難。
眼前的星空依然很浪漫。
但他腦中不自覺浮現出了自己曾說過的一句話——
“我讨厭摘星星。”
讨厭歸讨厭,江黯還得認真做出回應。
目光從星河中收回，他側眸看向身邊的邢峙，片刻後緩緩開口道：“邢峙，我接受你的失敗,也接受你的成功。
“其實……第一天和沈老師聊完，我就想說，我被她點醒了一些東西。
“她告訴我,對于一些問題和顧慮，我首先要搞清楚的是，它們涉及嚴重的原則問題,嚴重到我會因為它們而考慮事發後放棄和你在一起。
“還是說其實沒有那麽嚴重,我可以別想那麽多,先和你在一起，再嘗試着和你一起去面對,想辦法解決那些問題。
“邢峙，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覺得答案是後者。
“不妨把一切交給時間吧。
“你要在新的領域做嘗試，你剛才說，你覺得那些工作有意義，會讓你開心。
“那就我觀察看看，是不是真的這樣。你開心與否，狀态好壞，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另外……确實，我承認我也有鑽牛角尖的地方。
“我之前可能把一切弄得太理想化了，覺得你要是有哪一點不符合我的預期，我就會想，是不是我們不合适，與其未來争吵、撕破臉，不如幹脆就不要在一起。
“但仔細想想，如果你完美符合我的所有預設，而完全沒有自己的特質、性格、脾氣，你也就不是你了，而只是一個會無腦寵我的傀儡而已。
“和傀儡在一起，沒有意義。
“所以我應該讓你做你自己。
“最後，我先前之所以有那樣的想法，本質上是因為我害怕失去。
“其實我面對粉絲也是這種心态，覺得他們既然早晚有一天會爬牆，那幹脆一開始就不要粉我。
“這種心态很不健康。歸根結底，是我沒有失去的勇氣。
“但其實擁有也好，失去也好，這些都是人生常态——”
“抱歉打斷一下。”
邢峙攥緊江黯的手，皺眉看向他，“江黯，你說得太悲觀。”
“嗯，是。所以我在進行自我批評。我會害怕出現一個很壞的結局。可是我忘了，看電影的時候，我其實并不會因為一部電影的結局是bad ending，就不看這部電影。我該學會享受過程。我也能從過程中學到很多東西。
“人要有失去的勇氣，才會有開始的勇氣。”
嚴肅地說完這幾段話後，江黯的語氣變得輕松起來。
“确實，為什麽害怕失去，我有什麽好怕的？
“我有自己的事業，就算失去你，也不會餓死。我也不怕沒有人愛。畢竟那麽多人……”
江黯笑着引用了邢峙之前提過的土味梗。
“畢竟那麽多人還在法國排隊呢。跟你掰了我大可以——”
“掰什麽掰？不掰。”邢峙道，“不準看其他人。我都已經插隊了。他們不算數了。”
“還沒在一起呢，要求這麽多？”
江黯想到什麽，重新掌握起主動權。
他問邢峙：“話說回來，今天這番話，你之前一直沒說，就是因為你覺得我不夠喜歡你？哪怕是我在電話裏和你表過白之後，你依然這麽覺得？”
邢峙點頭。“嗯。你對我說出那句喜歡之前，我覺得你完全不喜歡我。在那之後……我又覺得也許你喜歡的程度很有限。抱歉，我鑽牛角尖了。”
江黯又問：“那你現在是怎麽轉變的想法？”
邢峙笑着看向他道：“因為如果你不夠喜歡我，按你的性格，你一定不會來參加這種真人秀。
“除了宣傳電影、介紹電影的時候，你連采訪、訪談節目都不接。你很不喜歡在鏡頭面前袒露真實的自己，這些我都知道。”
江黯：“…………”
——壞了，如果他知道了那六個億的事兒，他會不會可憐兮兮地覺得我是為了錢，而不是為了他上的節目啊？
“嗯？哥哥這表情……怎麽了？”
“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
“什麽事兒？”
“……算了，改天再說吧。讓我想想怎麽說。”
“嗯？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怕你自閉，再鑽牛角尖什麽的。”
“哥哥？”
“好了，帶我繼續看星星吧。”
“好。帶你看星星。接下來想去哪裏？”
江黯腦中靈光一閃，說了句土味情話：“去你心裏。”
他成功把自己尬住了。
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邢峙，江黯發現他擡頭盯着星空，并沒看自己，不過明顯耳根紅了。
然後江黯的臉跟着紅了。
他開始用調侃掩飾不好意思：
“年紀輕輕的，對土味情話還很受用？”
只見邢峙忽然放下遙控器，然後一把攬過江黯，再低下頭，将腦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诶，邢峙你這是……”
下一刻，江黯聽見邢峙在耳邊沉聲開口道：
“哥哥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
由于工作忙碌，江黯和邢峙是四組嘉賓裏，最晚完成這項跟童年有關的約會任務的。
而在他們完成任務後的當晚，一起去到了2號小屋，迎來了第二次的八人聚會。
2號小屋是影後沈和靜和導演蔣齊住的地方。
聚會開始前，愛竄門的甘蕾蕾給邢峙和江黯送來了一些水果，順口告訴了他倆她得知的最新八卦——
沈和靜在和蔣齊結婚三年後，懷孕了。
蔣齊非常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對沈和靜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務必注意注意再注意，還幫她推了所有的戲。
不過沈和靜沒當回事，她不允許孩子影響自己的狀态，仍然堅持跳舞練瑜伽，仍然照常出入酒會、商務活動、晚宴等場合。
後來，孩子三個月大的時候，沈和靜流産了。
蔣齊把這一切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認為自己失去孩子，全是她的過錯。
兩人因此生了罅隙，以至漸行漸遠，最終分道揚镳。
2號小屋內，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品，幾乎都出自沈和靜之手。
走進餐廳的那一刻，江黯立刻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和邢峙上次弄的火鍋局有些草率了——
沈和靜做菜的精致程度，居然堪比法式大餐。
落座的時候，邢峙先幫江黯拉開椅子，而後自己拉開椅子坐到了他的旁邊。
“謝謝。”江黯朝他一笑，幫他把一張餐巾鋪到膝蓋上。
邢峙笑着對上他的目光，也說了一聲：“謝謝。”
“哎呀，你倆可太甜了。”
沈和靜笑着坐上主座，然後道，“你倆和好了吧？你看，我發現同性情侶挺好的，你們兩個誰也不能懷孕，就不會鬧出我這種問題。懷孕的是我，流産受苦的是我，到頭來被指責的，還是我。”
在知道沈和靜的故事後，來到2號別墅的江黯和邢峙雙雙禮貌保持沉默，權當自己沒聽過這個沉重的故事。
但他和邢峙不提，沈和靜倒是主動提了。
不過她這話分明是沖着蔣齊說的，字字句句綿裏藏針，分明是想紮得蔣齊不安寧。
估計兩人今天剛吵過架。
只見蔣齊臉色果然變了。
他本來在教身邊的男士謝寧，怎麽把餐巾疊成白天鵝的形狀。
這會兒他把手裏的動作停了，看向沈和靜道：“與你在這節目裏見面後，我已經和你解釋過無數次，也道過無數次欠了！
“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醫學常識，不知道三個月內流産，其實是正常的優勝劣汰現象，我不該把那一切歸罪于你……
“但我真的是因為愛你，想和你有個孩子，所以……”
“愛我？你只是想滿足你的控制欲而已。你想讓我在家乖乖生孩子，把我當生孩子的機器，我沒聽，出去了，你這才大發雷霆。孩子的事不過是你發飙的借口。”
沈和靜的語氣頗為不屑。
蔣齊的一雙拳頭握緊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沈和靜。“我想和自己心愛的老婆生一個孩子，我把老婆當生育機器，這完全是兩碼事吧？
“沈和靜，當年我只幫你推掉了一部電影，勸你那一年不要工作而已。可我有在為你未來規劃的啊！
“我親自參與了一部電影的編劇！那是為你量身定做的電影！我寫劇本的時候你就在看着！咱們說好了出月子，你就直接進組！
“沈和靜，做人要憑良心！當時你親口說過，你想要一個孩子的。不是我逼你的。咱們不能颠倒黑白吧？”
“抱歉，我剛才可能是有點情緒發言。最初孩子确實是我自己想要的，不是你逼的。關于這句話，我向你道歉。
“但話又說回來，當年失去孩子後，我從你那裏接收到了無窮無盡的憤怒，我不知道該怎麽才能獲得你的原諒。我被你的負面情緒壓垮了。
“究其原因，我想是因為我們把工作和生活混淆在了一起。在片場，你是導演，你對我發號施令，你習以為常，我也習以為常了。
“可回到家，你如果繼續這樣，我會覺得你不愛我，你只是想控制我……我們沒有找到合适的平衡方式。當年我們太年輕了……
“我覺得你不愛我，自然就會覺得，你是因為我沒按你的要求做，才感到了憤怒，你并不是在真的為失去孩子而痛苦。”
話到這裏，沈和靜的語氣突然變得尖銳。
她瞧向蔣齊道：“不對，怎麽變成竟是我在自我反思了？事實上，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些兩個人沒同頻導致的矛盾，你本身也确實有很大的問題。
“蔣齊，你當時有部電影口碑很差，挨了觀衆不少罵。你心裏有怒氣，找不到地方撒氣，這才用失去孩子這件事為借口辱罵我。我成了你的情緒垃圾桶，你承不承認？”
“不承認！我從沒這麽想過！”
蔣齊霍然站了起來，“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麽想的？”
沈和靜冷笑道：“對啊。快五十歲了，我還沒有真正釋懷，可見你當年有多麽過分。”
聽到這裏，蔣齊霍然起身，再憤然離席。
沈和靜倒是沒事兒人似的看向大家。
“抱歉，打擾大家的性質了。吃菜吧，嘗嘗我的手藝。我應該做得很不錯。”
接下來江黯果然吃起了菜。
冷不防他一擡頭，才發現另外幾個男嘉賓都上樓勸蔣齊去了，女嘉賓們則在勸沈和靜。
江黯發現只有自己在專心吃鵝肝。
他放下餐具，看向邢峙。“你不上樓看看？你也是‘前夫組”的一員诶。”
邢峙反問：“現在還是‘前夫’嗎？”
江黯笑道：“是。怎麽不是。按節目規則來麽。”
揉了一下江黯的頭發，邢峙還是上樓去了。
過了一會兒，四位“前夫”一起下了樓，蔣齊落座吃起了菜，但全程不發一言。
等這一餐差不多吃到尾聲的時候，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忽然出現，把餐廳的燈光調暗，再拉起一個地拉式的屏幕通過投影儀播放起了一段影片。
“這個環節叫做‘遺失的美好’。”
PD客串的主持人出場介紹的同時，操控着遙控器，讓屏幕上播放起了沈和靜宇蔣齊曾一起拍過的照片——
他們一起走紅毯的、一起在頒獎臺上領獎的、一起拍戲的、一起約會的、一起旅游的……
最後是結婚證上那張證件照，以及數張跟婚禮現場有關的照片。
這些照片有一個共同點——
幾乎在每一張照片裏，沈和靜和蔣齊都在微笑着注視彼此，他們眼裏有光，笑裏有愛。
任誰都能看出，他們當年真的非常恩愛。
最後一張照片消失後，屏幕上浮現出了一行行的文字：
“還記得這些曾經甜蜜的瞬間嗎？我們相信，你們是真的深愛過彼此的，對嗎？
“許出要白頭到老的誓言的那一刻，你們一定是真心的。可究竟是什麽，讓你們在漫漫人生中，和彼此失散了？
“你，還記得曾給他發過這樣一條短信嗎？”
一行行字幕亮起又落下。
緊接着出現的畫面是一個手機屏幕。
屏幕上寫的是沈和靜給蔣齊發的一條短信：
【齊哥，我今天忘帶出入證了，被門衛盤問了好半天，最後我打電話讓阿姨送來結婚證給他看，他這才把我放進去，他說他認得你，每天早上7點都會看見你在遛狗】
【那個門衛是上夜班的，早上7點恰好是他要下班的時間。我這才意識到，平時我早上我都在睡大覺，所以他沒見過我。南南是我帶來的狗，現在每天遛它照顧它的卻都是你。辛苦你了，謝謝你愛屋及烏呀~】
屏幕暗下，燈光亮起。
姑娘們全都淚流滿面，江黯也紅了眼眶，他感覺自己被被節目組給了一刀又一刀。
近距離直面這種曾有的美好被撕碎的感覺，實在太有沖擊力了。
白天的時候，江黯的心情還非常好，這會兒卻不免沉重起來。
蔣沈夫妻曾經也那麽甜，卻居然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江黯不免擔心自己和邢峙會步他們的後塵。
尤其是沈和靜提到——兩人把生活和工作攪合在一起，這在極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們的感情。
這兩人也是搞電影的，和自己與邢峙算是同行。
想到這裏，江黯更加憂慮了，發現自己和邢峙以後還會面臨很大的挑戰。
但佛經說得好——“因愛故生怖。”
想來他确實是喜歡邢峙，才會生出這些擔心。
一旁，邢峙像是看出什麽來，快速拿出一張紙，幫共情能力過強的江黯擦了擦眼角，然後緊緊攥住了他的手，像是在借此承諾——
他們絕對不會變成沈、蔣二人那樣。
江黯與他對視一眼，倒是又想到一個問題——
今天兩人其實已經差不多徹底說開了。
按理他們可以走到一起，正式成為一對戀人了。
那麽……邢峙會爆燈嗎？
他會什麽時候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