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昨晚與江黯分別後,邢峙也在第一時間完成了日常任務，先在複合意願表上填下又一個“10”。
之後他給江黯寫起了信——
“江黯，見信如唔。
“見到穿校服的你,我很意外,也很高興。我很感謝節目組，能讓我有機會了解你學生時代的生活。
“與班主任的那段交流,讓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很多人喜歡你,把你視作‘未盡的遺憾’，他們會在紙條上對你表白,可是當着你的面，幾乎沒有人表露過什麽。這是你并不覺得有很多人喜歡過你的原因。
“很多人喜歡你,卻不敢追你,甚至不敢靠近你、和你當朋友，關于這一點，他們在紙條上寫的原因是，他們覺得你高高在上、高冷、脾氣不好、任性、難以接近。
“對此,我一方面慶幸覺得慶幸，可另一方面，我似乎又有些替你抱不平,因為他們對你有太深的誤解。
“江黯，你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個樣子，你特別特別好,你身上的無數閃光點,值得被所有人看到。
“所以,請你不要在意紙條上大家對你的評價。你從來都是最閃耀的星星。
“期待明天和你的下一場約會。
“晚安，哥哥。”
次日一早,邢峙會先跟節目組出發，于是他起得比平時早一些。
做了兩份早餐，他給江黯留了一份，自己吃了一份，然後和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一起離開。
邢峙今天去的是天文博物館。
周一是博物館的例行閉館日，節目組和博物館方做了溝通，特意把這一天租下來，用于拍攝節目。
邢峙穿上了工作服，會在今日客串博物館的講解員。
父親秦孟生去世後不久，母親曾敏靜帶着邢峙離開了秦家，去了另外一個城市從頭開始打拼。
那會兒母親工作忙碌，周末也常加班。
因此周六周天、寒暑假之類的節假日，她幾乎都會把邢峙托付給自己的表姐代為照顧。
曾敏靜的表姐、邢峙的表姨，正好是當地天文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所以邢峙的童年跟博物館密不可分。
那會兒邢峙經常在博物館裏逛，不知不覺把導覽詞全都背了下來，後來也就時不時會客串小講解員，小小年紀就能引導游客們參觀。
邢峙其實也是在帝都出生的，但那個時候與他成長有關的一切，通通跟秦家脫不了關系。
一方面這不方便在電視上放。
另一方面，那些記憶對邢峙來說印象并不是太深，即便有深刻的部分，也并不與愉快沾邊。
因此邢峙最終和節目組商議，選中了天文博物館。
帝都的天文博物館與邢峙小時候待過的那個比起來，規模上不是一個量級的，但二者畢竟有共同之處，能夠作為情感上的橋梁，幫助江黯了解邢峙的童年生活。
邢峙花了一段時間熟悉博物館。
等他熟悉得差不多了，節目組便去接了江黯。
·
江黯沒有想到會來到天文博物館，也沒想到會看到一個穿着講解員工作服的邢峙。
不愧是衣服架子，他穿這身也很好看。
江黯朝他招招手，笑着走過去，一邊被他領着往博物館裏面走，一邊聽他講起來這裏的原因。
聽完邢峙的古詩，江黯不由好奇地問道：
“之前都沒聽你講過這段。話說，你臺詞那麽好，口條那麽順，是不是這段講解員的經歷有關？”
江老師果然最先想到的還是跟演戲有關的。
邢峙深深看他一眼，開口道：“也許吧。”
江黯停下腳步，邢峙跟着停了下來。
之後江黯擡眸看他半晌，忽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
邢峙問他：“江老師這是……”
江黯又揉了揉他的頭，目光溫柔地說道：“沒什麽，就是想……想對小邢峙說一聲——
“小朋友，你辛苦了。”
即便是閉館日，博物館可以租給節目組的場地也相對有限，但現在兩人身處的展廳仍然很大。
此刻除了江黯、邢峙與幾位工作人員，這裏再沒有其他人，展廳也就難免顯得過于空曠。
望着這樣空曠的展廳，江黯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幅畫面——
年紀還很小的邢峙，父親去世了，母親忙于工作，在博物館工作的表姨又有事情要忙，于是他只能一個人慢悠悠地逛過一個又一個展廳。
那個時候他或許是背着書包的。
而他背着背包的背影顯得是那樣形單影只。
思及于此，江黯第三次揉了邢峙的頭。“我要是能穿越到過去，好想給小邢峙一個擁抱。”
聽到這話的邢峙難免動容。
然後他輕聲問江黯：“那現在呢？現在的邢峙不需要擁抱嗎？”
年輕人表情冷酷，看起來絲毫不像在撒嬌。
可他的眼神可憐兮兮的，分明又有那個意思。
與這樣的邢峙對視片刻，江黯到底是笑了，而後果然伸出雙手給了他一個巨大的擁抱。
“好，大邢峙也要抱一個。”
兩人現在逛的是太陽館，展館從太陽開始，介紹了整個太陽系的天體信息。
邢峙充當着講解員，給江黯從太陽的起源講起：
“在大約45.7億年前，一片巨大的氫分子雲中，由于引力的作用，物質開始相互聚焦，形成了一個超密度區域……
“太陽目前正在穿越銀河系內部邊緣獵戶臂的本地泡區中的本星際雲……”
江黯像認真聽講的學生那般舉起一只手。
邢峙順勢擺出老師的姿态。“這位同學有什麽問題？”
江黯道：“想去看銀河系內部邊緣獵戶臂的本地泡區中的本星際雲，這位老師能幫忙嗎？”
邢峙笑着走上前，一把拽過他的手。
“可以。走吧，我們去二樓球狀影像館。在那裏可以看相關的影像資料。”
江黯逗他。“其他游客提問的時候，這位講解員老師也會這樣握人手麽？”
“當然不會。”邢峙把他的手握得更用力了些，“這是江老師專供。”
“專屬服務啊？”
“嗯，專屬服務。”
兩位攝影師面露迷之微笑。
PD慎染也不免露出了星星眼。
在他的手機工作群裏，不斷有別的PD發來消息：
【卧槽啊，我這邊又吵起來了，我現在像瓜田裏的猹啊啊啊啊！】
【+1，我天吶，我沒想到影後和導演的離婚原因居然是這樣的……天吶，卧槽啊，我懷疑人生啊】
【我這邊也在吵，都不知道咋勸了，我感覺我的靈魂和元氣都快被吸走了】
……
【染染，你那邊呢？@慎染】
慎染拿出手機，打字回複：
【謝邀，感覺自己身上的屍斑淡了不少】
【社畜如我，願意再拍江黯和邢峙一百集，[質安大隊]萬歲萬歲萬萬歲！】
·
5分鐘後，江黯和邢峙坐在了球形影像廳的座椅上。
座椅是可以調節的，他們把座椅放倒，幾乎躺了下去，緊接着漆黑的球形熒幕開始播放起影像。
球形巨幕的4D效果是驚人的。
江黯感覺到他和邢峙好像真的從地球穿越到了銀河系。
星河在身邊流淌，星星似乎變得觸手可及。
“那片星雲獵戶座。”邢峙操作着遙控器，“哥哥，想過去逛逛嗎？”
“去。一起去獵戶座看看！”江黯道。
星星開始在眼前流轉、飄散、凝聚，江黯好像真的坐上了飛船，由駕駛員邢峙帶到了銀河系的獵戶座。
悠遠深邃的背景音裏，有男聲科普起獵戶座的相關內容。
江黯聽着，卻總覺得差了點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領悟到了，那個人的聲音沒有邢峙好聽。
江黯沒好意思把這話說出來。
邢峙倒是抓着他的手問：“哥哥表情有變化，想到什麽了？”
“看星星呢，看我幹什麽？”
“你也是星星。”
“…………”
一片漆黑中，江黯的臉偷偷紅了。他小聲嘀咕：“這麽黑，還看得見我的表情？”
“嗯。能。”邢峙果斷道，“我能看見你現在臉紅了。”
江黯：“…………好好看星星吧。我是說……大屏幕上的星星。”
“好。都聽你的。”
邢峙不再看江黯，轉而看向面前的獵戶座。
等科普結束，背景音裏的男聲消失了，與此同時音樂變成了鋼琴曲，這首歌名叫《夜的鋼琴曲五》。
歌曲裏有一種寧靜的傷感，讓眼前的整片星河都好像變得寂寞起來。
江黯腦中再次浮現背着書包、形單影只的小朋友邢峙。
他有些感懷，心裏微有酸澀。
這個時候，邢峙低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他講起了自己小時候的故事。
“我小時候待過的那家天文博物館，那會兒還沒有這樣高級的影像設備，不過配有挺高級的望遠鏡。
“那個時候我常在天文館通過望遠鏡看星空。
“一開始我對母親有埋怨，對自己很難交到朋友這件事感到難過，對遙遠的秦家、還有那位遙遠的爺爺心懷不滿、甚至憤怒和不甘……
“可這一切負面情緒，都在我看星星的時候平複了下來。
“仰望星空的時候，我發現了宇宙的浩渺，因此感覺到了自身的渺小。連地球在銀河系裏都不過只是一點塵埃，我心中的憤怒又算得了什麽呢？沒有任何意義。”
聽到這些話，江黯的目光一點點變得柔和，嘴角也不覺勾起一個溫柔的微笑。
“那會兒你才多大？真不錯，小小年紀，就有當哲學家的潛力了。”
邢峙也笑了。他道：“哥哥，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江黯點頭。“嗯。你講。”
“其實我這輩子最初的夢想，是當一名天文學家。
“那會兒我年紀小，沒想太遠，就是覺得自己好像還挺喜歡看星星的。”
邢峙道，“我感覺自己好像能從看星星這件事中獲得很多感悟，那我覺得，就那麽研究一輩子的星星，或許也不錯。”
江黯有些驚訝。
他問：“那你後來是怎麽想做演員的……該不會，是受我的影響吧？”
邢峙做事認真，人夠聰明，學習能力又強。
江黯相信他做什麽都能做好。
啧，如果是這樣……自己該不會讓國家少了一位優秀的天文科學家吧？這可真是罪過。
像是知道江黯在想什麽，邢峙握緊江黯的手，而後一邊繼續看着大熒幕上的星空，一邊道：
“嗯。不錯。我就是為了你改變夢想的。”
江黯：“诶？”
邢峙道：“如果你依然認為，我現在暫時改變職業規劃，全然是為了你。那麽我想告訴你，這件事早就發生過了——
“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已經因為你改變過一次夢想了。就算現在再為你改一次，也沒什麽。我這樣說的話，你能過心裏這個坎嗎？”
江黯：“…………”
聽出邢峙話語裏暗藏的陷阱，江黯沒接話。
邢峙伸出胳膊，輕輕攬住了江黯的肩。
然後他放軟了語氣道：“抱歉。我并不是真的這麽認為。
“江黯，當年我喜歡上電影，确實受到了你的影響，但這并不意味着，我是為了你而從事電影行業的。你只是讓我發現了做電影的樂趣，僅此而已。
“之前糾結孩子的問題，确實是我鑽了牛角尖。可所謂我為了你犧牲夢想的事，其實你也有些鑽牛角尖。
“人的夢想是流動的，不是一層不變的，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之前我确實說過，所謂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這種話，那會兒我的表達方式有問題，那其實不是我的本意。
“我帶你來看這片星空，就是想以此為契機，和你再聊聊這件事。
“其實自從爺爺找到我，和我定下約定之後，我就一直在接受一部分秦家産業，和專心拍電影這兩件事中搖擺。
“後來因為你，我選擇了前者。但我在做選擇的當下，并不是說就要一條道走到黑了，而是想先做一做，試試看再說。
“江黯，我不會做我完全不敢興趣的事。我做出選擇的時候，決定嘗試新的工作領域的契機，确實是因為你。
“但我能堅持到現在做下去，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感興趣，覺得那些工作其實也很有意義。我學習到了很多東西，我覺得很充實。
“所以，我做出這樣的選擇，完全不能與‘我為了你犧牲了自身夢想’這件事所等同，我沒有為你做出任何犧牲，也沒有遭罪。
“抱歉江黯。之前沒有和你具體解釋這件事。是因為我在鑽另一個牛角尖。
“那個時候我覺得，認為我在犧牲的你，完全不願接受犧牲，是因為你的心裏完全沒有我。我自閉傷心難過，所以才……
“另外我還想告訴你，夢想也是需要一定的金錢去支撐的。如果以後我想拍的電影沒人願意投資的電影，起碼我自己還能投資。
“所以我願意現在去嘗試一下別的領域，不僅是為你，這其實也是在為我自己未來的夢想做鋪墊。
“江黯，我不敢說我在為我們兩個人的夢想所努力。因為我很貪心，既想做資本，又想搞文藝。
“也許我能都做得很好。但還有一種可能——我會成為一個可笑的失敗者。
“你之前感覺到的一切別扭和不舒服，其實都是在假定我成功的前提下，對麽？
“你擔心我越來越成功後，會被錢權的誘惑影響，擔心我被秦家影響，甚至擔心我會變成秦振那種。
“你也許還擔心，變成資本的我會反過來控制你，影響你的職業發展，影響你的決策規劃……是這樣吧？”
江黯沉默很久，終究點了頭，輕輕“嗯”了一聲。
下一刻，邢峙問他：“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失敗呢？
“江黯，假設我因為投資失敗變得一無所有……你會怎麽樣？你會選擇陪在我身邊嗎？
“假定我以後注定會失敗，你還會有剛才我提到的那些顧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