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前篇6
少年的警惕讓謝凜呼吸一窒, 他唇動了動，聲音沙啞，“芽芽, 我是哥哥，我是謝凜。”
紀姜冷漠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表情沒有絲毫松動。
謝凜眼眶有些泛紅，他知道貧民窟這個地方的, 只是他從來沒想過那個偷渡者會把紀姜送到了他的世界，并且送到了貧民窟這個地方, 明明紀姜就在離他這麽近的地方, 就在他的旁邊受了那麽多苦。
瘦弱的身體, 因為短而看起來局促的衣服, 看起來縫補了無數次, 剛才進來時看見的門口的男人……他甚至都能想象到紀姜遇到了什麽。
他缺席了紀姜六年，這或許是紀姜最困難最無助的六年。
紀姜所有的警惕和冷漠都是因為在這個地方, 他來之前想過很多見面時的可能, 唯獨沒想過紀姜會用這麽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這是理所當然的, 在這個地方……
謝凜只能扶住少年單薄的肩, 一遍又一遍重複，“我是謝凜。”
紀姜的視線移到男人的臉上，對上那雙黑色的瞳孔。
“芽芽。”謝凜在紀姜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恍然一般開口，聲音沙啞，“我不是，那張臉是進入你所在的那個世界時由數據模拟的, 這是我本來的模樣。”
頓了頓，謝凜又說, “因為偷渡者知道我的資料，如果以自己本來的面目去抓他們的話，會被發現。”
紀姜眼底的警惕化為些微的茫然，他蹙着眉看着謝凜，開口時聲音有些涼，“你……”
“紀姜，小紀姜!”安米的聲音遠遠傳來，“我聽說有人來找你麻煩了，你有沒有事”
話音一落，安米便看見站在紀姜對面的男人，被那雙漆黑的眸子看到時，安米有些怵，他腳步一頓，看向紀姜。
紀姜要說的話被安米打斷，這讓謝凜眉宇間都充滿了戾氣，他好不容易找到紀姜，終于解釋清楚讓紀姜不再那麽警惕着他，交談被人打斷了。
“紀姜。”安米小聲說，“你好像惹上了什麽大麻煩。”
紀姜微微搖了搖頭，他擡眸看着面前的謝凜，長得的确不同，但眉眼間帶着熟悉的溫度。
他其實有點忘了以前謝凜看他是怎麽看的，畢竟時間有些久，他已經從小孩長成了大人，六年的時間，能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按理來說六年，謝凜也應該有三十多歲了吧，可面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年輕。
他的胡思亂想被男人握過來的手打斷，謝凜聲音低啞，“芽芽，哥哥帶你回家。”
回家
再回到那個世界
那個偷渡和謝凜都說過，他的悲慘命運從十六歲開始，現在他正好十六歲……紀姜眼底又慢慢地浮現出抗拒之色來。
他曾經一直在等着謝凜來找他，也一直相信謝凜會來找他，一直信任着……可或許是在貧民窟待久了，謝凜真的來了他反而感到害怕和警惕，害怕被欺騙，警惕着謝凜的用心。
他不知道該如何說明自己這種古怪的情緒，他也不敢說出來，他清楚謝凜是真的把他當弟弟，正是因為這樣，他反而不敢回握謝凜的手。
紀姜的糾結和不安輕易地傳達到了謝凜那裏，謝凜喉結滾動了一下，如同紀姜小時候那樣把人抱起來，“芽芽，別害怕，有哥哥在。”
紀姜愣了一下，他遲疑了一陣，還是沒有掙紮。
這個懷抱和姿勢……好熟悉，讓他的警惕一下子就散了。
謝凜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紀姜的發絲，聲音溫柔，“芽芽，睡吧，睡着了醒來就已經到家了。”
紀姜在這道聲音裏，無法自控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喂。”安米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你要帶紀姜去哪裏”
謝凜慢慢地看向安米，他問，“你是芽芽的朋友嗎”
安米一時愣住，雖然他一直自稱是紀姜的朋友，可是紀姜從來沒有認同過，甚至一度拒絕和他做朋友。除了死纏爛打地跟在紀姜身邊，他也沒能幫助過紀姜什麽，說是朋友……怎麽也算不上吧。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謝凜颔首，“多謝你照顧芽芽，那麽我現在帶他離開了。”
“你……”安米忍不住張了張嘴，“你要帶她去哪裏”
“這似乎與你無關。”謝凜淡淡道，“這是我的事。”
“這裏出不去的。”安米說，“紀姜試過很多方法，都沒能從這裏離開。”
“你說的是那個屏障嗎”謝凜擡起頭來，聲音很淡，“你想出去嗎”
安米愣了愣，“我……”
“這個屏障，由我來幫你打通，想出去的話就出去吧。”謝凜說，“作為你照顧芽芽的回報。”
安米呆住，為什麽s級精神力的屏障說打通就打通了，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
耳邊隐隐有着斷斷續續的聲音。
“營養不良，精神很緊繃，可能稍微有一些精神上的問題……”
如果精神很緊繃的話，此刻他應該已經醒來了，可是他醒不來，他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柔軟的床鋪和空氣中的清新的氣息都讓他無法睜開眼睛，就好像鬼壓床一樣。
溫暖的手覆蓋上他的雙眼，安撫了他的不安，他重新陷入沉睡之中。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肚子裏空空蕩蕩的，餓得厲害，剛到貧民窟的時候，他時常挨餓，後來學會獵到食物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挨過餓了。
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和柔白的燈，腦子裏有些空白，他在……什麽地方
他摸了一下身上柔軟親膚的睡衣，卻倏地一下坐起來，這一起來他才發現自己渾身無力，連踩在地上的力氣都沒有，這樣不行……這樣不行的，他必須得恢複自己的力氣，然後應付可能會有的危險。
房門被推開，男人端着托盤進來，在看到地上掙紮的紀姜時渾身一震，他叫了一聲芽芽後連忙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快步走到紀姜身邊把人扶起來。
紀姜擡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晃神，沒錯，他見到了長得和謝凜完全不一樣，但自稱是謝凜的人。
謝凜……
“醫生說你還有一會兒才醒，我就去做了點吃的。”謝凜的聲音很輕，“是不是覺得這裏很陌生所以有些害怕”
紀姜不語，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謝凜。
謝凜把紀姜抱起來放到床上，“先坐好，我給你把吃的端過來。”
紀姜的視線順着男人的腳步去，看到了盤子裏的食物，這一刻，食物的香味才争先恐後的鑽入紀姜的鼻中，他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好餓……
“你已經睡了兩天了。”謝凜說，“肯定餓了，我喂你。”
口中分泌着津液，肚子在叫嚣着要吃面前的東西。
“我喂你，慢慢吃，這兩天雖然給你輸了些營養液，但畢竟兩天沒吃東西，不适合吃得太快了。”謝凜輕言細語地說，“芽芽，張嘴。”
紀姜看着面前的混合着紅棗和薏仁的粥，張開嘴來，入口那一瞬，食物熟悉的味道讓他的鼻尖都有些泛酸。
謝凜眼底帶了笑意，“很棒，就這樣，慢慢來。”
他喂一口誇一句，紀姜沒有說話，卻在謝凜喂粥的時候乖乖張嘴，謝凜的視線落在紀姜的耳朵上，玉白的耳朵染着緋紅，顯然是覺得不好意思。
芽芽在面對他時沉默了不少，謝凜想，或許是因為許久沒見有些生疏了，沒關系，慢慢來。
更何況……謝凜看着紀姜的臉有些恍惚，他也很久很久沒見到紀姜了，紀姜長大了，小時候稚嫩的帶着肉感的可愛小臉現在格外精致，又帶了一股疏離感，已經不能再叫做小孩了。
他缺席了這麽久，紀姜已經快要成年了，成年了就是大人了，那個乖巧可愛的孩子距離他很遠了，而他要做的，是把這些距離再重新拉回來。
碗裏的粥一點點少去，沒多久就見了底，紀姜眨巴着眼看着謝凜，謝凜沒忍住笑了一下，“還想吃”
紀姜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休息一會兒再吃。”謝凜揉了揉紀姜的腦袋，“以後哥哥每天都會給你做你喜歡吃的。”
紀姜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他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比較好，最終還是垂下眼皮什麽都沒說出來。
明明以前一直期盼着的事到來，他的心底竟然毫無驚喜感，甚至可以說平靜到有些空茫，就好像在做夢一樣。
“這兩天還需要好好休息。”謝凜說，“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玩具或者別的東西這段時間無聊的話可以玩。”
紀姜終于開口了，他聲音很低，“我已經不是小孩了，不玩玩具了。”
謝凜一頓，“對，芽芽已經長大了。”
紀姜沉默地看了一眼謝凜，男人的眼底映照出他疏冷的面容，找不出多少孩童時的模樣了，這樣的自己應該也不是謝凜遙找的人吧。
紀姜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已經變得沉靜了許多，他說，“謝謝你帶我離開貧民窟。”
謝凜的喉嚨有些幹啞，“芽芽和哥哥，不需要這麽客氣。”
紀姜極淡地勾了勾唇角，“你要送我回到本來的世界嗎十六歲……已經到了劇情開始的時候了吧”
“……”
謝凜的手輕輕揉了揉紀姜的腦袋，“芽芽，相信哥哥，哥哥不會讓你受苦了。”
紀姜感受着腦袋上的力道，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不語。
他情感上信任謝凜的，也一直知道自己在等着謝凜，可他的理智卻不是這樣說的，他潛意識地防備着謝凜的靠近，這讓他很難受，是無法用語言來訴說的難受。
紀姜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來，最終還是強迫自己點了點頭。
謝凜嘴角翹了翹，又壓下，他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一疊文件，“我給你準備了智腦和個人的身份資料，芽芽以後就是這裏的人了。”
紀姜愣愣地看着謝凜，以後……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不需要回到那個世界，也不需要去做什麽虐文的主角，更不需要去面對自己不喜歡的人。”謝凜聲音溫柔，“芽芽，哥哥在哪裏，你就在哪裏。”
紀姜唇動了動，“我……”
“對了，我還有一個驚喜要送給你。”謝凜說到這裏，看向門口，“芽芽你猜猜，能不能猜到是什麽東西。”
紀姜搖了搖頭，他不知道。
“好吧。”謝凜起身，站在門口，對上紀姜的黑眸，“我要打開了。”
紀姜莫名有些緊張，他的反應被謝凜看在眼裏，謝凜輕笑一聲打開房門。
歪着腦袋，醜不拉幾的機器人出現在紀姜眼前，大約有一米二左右的高度，配色和模樣都格外眼熟。
這是……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六歲那年他送給謝凜的父親節禮物。
父親節……禮物，那個時候他到底在想什麽竟然送了那麽一個玩具給謝凜。
“回來之後我就讓人把它制作了出來，我給它植入了指令，以後我如果有事的話，它會代替我照顧你。”
機器人來到床邊，機械音響起，“主人，我是你的機器人管家，請使用我吧。”
紀姜的手指輕輕地落在機器人的腦袋上，又慢慢地移開。
只輕聲說，“謝謝。”
謝凜微微一笑，他知道紀姜現在沒有辦法如同以前那樣信任他，不過沒關系，慢慢來，他可以和紀姜恢複以前的模樣的。
……
修養的這些天，謝凜有大半的時間和紀姜待在一起，給紀姜講故事，教紀姜使用通訊工具，會給紀姜找許多書來看，确保紀姜不會無聊和感到陌生。
謝凜也會複刻他和紀姜曾經的相處，讓紀姜回憶以前的事情，六年的距離并不好拉進，更何況這不是普通的六年，是從十歲到十六歲最重要的六年，而且這六年紀姜身處無序的貧民窟。
果然拉進人與人之間最好的方式就是過多相處，這樣做的效果很顯著，紀姜眼底會露出一些曾經才會有的色彩，不過更多的還是得醫生看過之後才能确定。
醫生複查之後對謝凜說，“可以試着帶他去外面多走走，接觸一下外面的人——不過他現在對善惡很敏感。”
謝凜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花園裏看書的紀姜，眼底帶着溫柔，這樣也很好，只要紀姜開心就好了。
聽說要去外面的時候，紀姜也沒多少抵觸的情緒，他回答說好。
謝凜揉了揉紀姜的腦袋，“芽芽想要什麽就和哥哥說知道嗎”
紀姜沉悶地嗯了聲。
外面的天空是藍色的，明明是同一片天空，貧民窟的天空卻總是灰白的，看起來很沉。
來往的車輛和人類讓紀姜的心跳有些快，他伸出手摸了摸心髒的位置，呼吸減緩。
“芽芽，怎麽了”謝凜輕聲問。
紀姜搖了搖頭，閉了閉眼，“沒事，我就是覺得……”
他就是覺得，在貧民窟待久了，他似乎有些忘記了正常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了。
謝凜握着紀姜的手問，“芽芽想不想和我去我工作的地方看看。”
謝凜工作的地方那就是……快穿局
紀姜手指有些發麻，他看着謝凜的表情，緩緩地點了下頭。
快穿局距離謝凜住的地方不是很遠，走出謝凜家，紀姜才發現謝凜的屋子好大，花園也很大，只是他只喜歡待在花園或者房間裏，其他的地方也沒去過，所以對謝凜家有多大沒多少實感，走出來後看清了才知道，原來謝凜家有那麽大，比他以前待的孤兒院還要大。
快穿局的裝修看起來很有科技感，進入快穿局時，藍色的光從兩人身上掃過，紀姜看見謝凜的信息出現在旁邊的玻璃欄裏。
“謝先生。”旁邊的人道，“有個小世界發現了偷渡者，樓先生已經進入小世界了。”
偷渡者
紀姜微怔，他現在已經知道偷渡者是什麽了。
旁邊的謝凜臉色卻難看了一瞬，他現在格外厭惡着那些偷渡者，人如其名，不僅偷渡到小世界，還試圖偷了主角的身份。
如果不是這些人，紀姜也不會在貧民窟那樣的地方待好多年。
來去的員工速度都很快卻不顯淩亂，偶爾有部門裏傳出來一聲聲怒吼，昭示着員工不穩定的精神狀态。
“你就當個角色扮演，再這樣我要遣送你回學校了!”
遣送回學校都上班了還能被退回去嗎
紀姜的視線從一個個部門掃過去，眸光微微閃爍。
“很感興趣嗎”謝凜問。
紀姜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看起來……好像很有趣。
謝凜笑了一下，“感興趣的話，芽芽以後也來快穿局上班怎麽樣”
紀姜看向謝凜，“我……快穿局上班”
“有我在，芽芽想在哪個部門就在哪個部門，技術人員也好，任務者也好，或者其他的職務，芽芽想做什麽都行。”
紀姜抿了抿唇，“快穿局……很好進嗎”
“不，相反。”謝凜說，“要維護小世界的穩定和和平，要讓小世界活過來獨立成真正的世界，想要進入快穿局是很難的。”
紀姜看向謝凜。
“但果如果是芽芽的話。”謝凜聲音溫和，“肯定沒有問題。”
就這麽……信任他嗎紀姜有些不知所措。
“特殊人才培育學校，快穿局的大部分員工來自于這裏。”謝凜指給紀姜看，“只要芽芽願意，以後我的小芽芽也可以去這裏上學。”
紀姜忍不住揉了下耳朵，“我已經不小了。”
謝凜微哂，“沒錯，芽芽已經不小了，是哥哥的想法一直沒有轉變過來。”
紀姜看着特殊人才培育學校的照片，許久才移開視線。
快穿局……上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