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池衍坐在晏行身側,看着臺下崇吾派各峰弟子正摩拳擦掌着準備上臺比試,一向愛熱鬧的小狐妖卻有些興致缺缺。
“怎麽了?看起來沒什麽精神的樣子。”熟悉的溫柔嗓音響起,自己師尊已經再度回到了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看着他關切地問道。
池衍聞言坐直了,搖頭道:“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
這不過是池衍找的托詞,然而晏行聽得輕微一頓,借着桌案的遮擋,伸手探進池衍的袖口中,捏了捏小狐妖的手心,輕聲道:“昨日在藏書閣是我不好,是不是很難受?”
是了,在池衍此時的記憶中,自己應該完全忘了兄長寄過來的話本中有一本格外特殊,只記得昨日在完成師尊布置的課業時遇到了難題去了藏書閣一趟,正好遇到了回來的師尊,情難自抑地與人溫存了一番。
手上傳來的力度很輕,帶着獨屬于那人輕聲細語哄人時的缱绻柔情,然而對方今日起來後便再度戴上了那雙手套,皮革冰冷滑膩的觸感輕易就能讓池衍聯想到昨日那場有些過火的雲雨。
自己師尊身上那些終于毫無保留展露人前的偏執和濃烈的掌控欲讓他稍一回想都忍不住心驚肉跳。
卻又極度熟悉,就像這才是對方真實的性格底色。
不過只有在極度的焦慮和不安下才會沖破溫柔體貼的表面顯露出來,像是要通過另類的方式确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才會稍稍放下心來。
池衍轉頭,漂亮至極的狐貍眼對上烏黑眼眸,似乎還能從中看到藏在最深處的瘋狂。
掩在袖中的指尖一動,卻是無聲地反握住對方那雙冰涼修長的手。
自從兩人在婚牍上落下姓名後,池衍便發現自己能模糊地感知到對方的情緒了。
自然也沒有錯過這是獨屬于對方的情緒緩解方式。
自己師尊一貫能将脆弱的一面隐藏得極深,池衍只有通過這種方法才能确認這并非自己多想。
他不介意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師尊能夠稍稍開心一點,而且對方也沒有真的弄傷他。
小狐妖一句話都沒說,然而晏行已經從池衍的動作中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無邊的酸軟在心中蔓延開來,明明自己才是小狐妖名義上的師尊,有時還要讓小狐貍遷就自己。
重來一次,小狐妖或許并不喜歡這種方式。自己護不住人不說,總不能連這種事都讓人不開心。
晏行垂下眼,正想再次承諾以後都不會這樣了,就聽身旁的小狐妖搶先一步在耳邊小聲道:“師尊兇起來的時候我也很喜歡。”
這話說起來還是有些難為情,不過狐族對于這種事一向都沒什麽避諱,池衍的耳尖有些紅,但看着自己師尊的目光仍舊十分坦然。
不過實際上小狐妖還是比晏行看到的要緊張一些的,過分直白的話讓心跳都跟着快了幾分,袖口下交握的雙手滲出細汗,幸虧對方戴着手套才沒有察覺。
于是就見有笑意從自己師尊那張過分好看的面容上顯現出來,更顯得對方仙姿玉骨,宛如神仙中人,直把小狐妖看得腦子暈乎乎的。
只剩下極小一部分的理智在唾棄自己,分明在朝夕相對間已經看過無數次了,還能看得愣神。
那股清幽的香味甚至還靠近了幾分,如畫眉眼在池衍眸中不斷放大,讓小狐妖沒出息地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現在可是公衆場合,師尊想做什麽?這樣不太好吧……
耳邊傳來冰涼的觸感,正好劃過小狐妖泛着紅的耳尖。
晏行一只手還和池衍在袍袖下十指交握,衆目睽睽下,單手替自己的小徒弟理了理從鬓邊滑落的發絲,一如最正常不過的關心徒弟的好師尊。
對方很快就坐了回去,熟悉的氣息驟然遠離,池衍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有難言的失落漫上心頭。
“怎麽露出一副這種表情?”晏行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笑着調侃道,“小衍太不乖了,整日裏就想着做那檔事。”
交握着的手再度被捏了捏,晏行故作煩惱道:“萬一哪天不能滿足小衍了,小衍是不是就要去找別人了?”
什,什麽叫整日裏就想着做那檔事?
慘遭蒙冤的小狐妖瞪大了雙眼,清澈的眼眸中滿是不可思議。
“師尊又在欺負我……”
可憐他才是狐妖,卻被人那人直白的話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蒼白無力地小聲控訴道。
“咳咳。”
一道熟悉嗓音從他們所坐位置的側後方傳來,池衍聽出正是柳含的聲音,似乎在提醒什麽。
她的師尊雲祁真人正朝他們走來,池衍猛然間意識到他和晏行兩人的距離不知不覺間又跨過了正常的師徒距離,連忙坐直,在外人面前維持住正經模樣。
“仙尊。”
雲祁真人身為掌門,但每次對上晏行都格外拘謹,打了個招呼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寒暄。
兩人在談話,池衍見狀準備把手抽走,即将抽離的那刻,指尖卻被對方不容置疑地拽住了。
池衍一驚,下意識動作微弱地掙了掙,就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力度愈重,直到他不再掙紮,才松下勁來。
然而很快對方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摩挲着,捉着他的手裏裏外外地把玩。
不像其他師徒同坐一臺時,徒弟都會稍稍往後坐,他與晏行的座位并列着,又挨得極近,兩人的衣色還相近,借着案幾的遮掩,不仔細看的話就會以為兩人的手各自在膝上擱着。
對方沒有其他出格的動作,私下裏兩人更是各種事情都做過了,衆目睽睽之下這種隐蔽的小動作卻讓池衍還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等到雲祁真人告辭,小狐妖才微不可微地舒了口氣。
“那麽緊張?”晏行笑道。
池衍對自己師尊的這種惡劣行徑可憐地已經越來越接受良好了,血淚教訓已經讓小狐妖知道這時候和對方嗆聲到頭來被再度逗弄的只會是自己,索性扭過頭目不斜視地坐好,趁着對方松懈的剎那立馬把自己的爪子縮回來揣懷裏,用肢體語言無聲地宣布不搭理自己師尊一刻鐘。
晏行看着學乖了的小狐貍還有些遺憾,笑了笑,同樣也把目光轉向臺下的年輕弟子們。
兩人的目光錯開後,池衍的神情就慢慢沉靜下來。
還是會不可避免地糾結于那些被封住的記憶。
池衍可以肯定自己師尊絕對瞞了他不少事情。
但他不知道對方為何要那麽做,既親口承認了兩人還有過曾經,轉頭又要把自己關于這些的記憶再次抹去。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以至于要讓自己師尊如此嚴陣以待。
他悄悄側頭去看身旁的師尊,只見對方雖然正對着臺下,卻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顯然和自己一樣在開小差。
側臉線條緊繃,似乎在心情不佳地擔憂着什麽。
很快對方就不僅是輕微地繃着臉了,眉峰蹙起,明顯表現出來不悅。
池衍正琢磨着自己師尊臉上這些微表情的意思,對方突然轉頭看向他,直直撞進偷窺的小狐貍眼中。
池衍猛然一驚,不過對方此時的不愉顯而易見地不是因他而起,看向他的時候神情柔和許多,在發現他偷看的時候只是一頓,沒有多說什麽。
“有點事情暫時離開一會兒,小衍自己在這坐着,不要亂跑。”晏行溫聲囑咐道。
池衍點頭,換來對方輕笑一聲,摸了摸小狐妖柔軟的發頂。
池衍看着對方匆匆離去的背影,也輕輕蹙起了眉,有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咚——”
道場中的銅鐘發出一聲清越激蕩的巨大聲響,是宗門大比正式開始了。
整個門派所有參加大比的弟子按照修為分成不同組別,依次抽簽兩兩對決,逐漸緊張起來的氣氛讓池衍也慢慢沉浸其中。
“仙尊怎麽突然走了?”
身邊突然擠進來個人,把有些走神的小狐妖吓了一跳,轉頭發現是柳含才松了口氣。
“師姐過來也不打聲招呼,吓我一跳。”
柳含一指頭戳在少年額上,嗔道:“小沒良心,剛才是誰提醒你的?”
池衍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看柳含的神色,語氣嗔怪,神情卻是笑眯眯的,眼中還閃爍着揶揄之色,看起來對他和自己師尊在一起了非常接受良好。
鬼知道柳含能有這幅雲淡風輕樣子的背後,是把被震得天奔地裂的內心拾掇起來縫縫補補才拼好的。
但是後來柳含也不得不承認,以另一種角度來看站在一起的仙尊和小師弟的話,也沒有任何突兀,甚至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
于是“小沒良心”的小狐妖往旁邊挪了挪,給柳含騰了個空,讓對方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柳含拿手肘捅了捅池衍:“說真的,仙尊怎麽不見了,他什麽時候回來?我好提前先走。”
“我也不知道,師尊剛才突然說有點事情暫時離開了。”池衍搖頭,又覺得有趣,“師姐就坐這裏能有什麽問題?師尊又不在意這些小事,以前我們上課的時候不也是這麽坐的嗎?”
柳含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一臉高深莫測:“你不懂,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仙尊那副模樣一看就是占有欲格外強的,從他看小師弟的眼神就知道了,也就只有她這個迷迷糊糊的小師弟遲鈍,什麽也沒察覺,她才不會那麽沒眼力見兒地湊上去,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池衍莫名,但柳含十分神秘地就只留下那句話讓他自己參悟去了,很快把目光轉向臺下,“诶”了一聲:“論到林白汀那小子了。”
她指了指另一側坐着的面容陌生的中年修士,對池衍道:“這是從仙門之首紫陽宗來的長老,本次大比得他青眼的可以去紫陽宗中修行,林白汀一早就為這個準備了。”
“機會難得,希望林師兄能如願。”池衍道。
柳含點頭,突然隔着老遠就在那大喊林白汀的名字,給他加油,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池衍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想,但是見已經站在道場中央的林白汀抽了抽眼角,胡亂點了兩下頭後,就嫌丢人地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池衍偷笑,然而下一瞬肩膀就被柳含抓住了:“小衍快給你林師兄加油,喊大聲點他才聽得見。”
池衍一僵,餘光中都還是被柳含那一嗓子吸引過來的目光,幹笑着道:“師姐,這就不必了吧……”
柳含不依不饒,攬着池衍的肩膀正要說什麽,驀地毫無征兆響起一聲悶雷,讓腳下的地面似乎也跟着在隐隐震動。
那聲音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在千裏之外的雲層深處轟隆作響,又如近在耳邊,聲音之大,讓聽覺都短暫地失靈了一瞬。
其中似乎蘊含着天道法則,帶着亘古深重的威壓,無論修為多高,道場上的所有人都同一時間捂住了腦袋,神情痛苦。
池衍不知怎的受影響不深,短暫的不适後很快就緩了過來。
他伸手去扶身旁反應尤為劇烈的柳含,擔心道:“師姐?師姐你還好嗎?”
柳含過了許久才緩緩擡起頭,眼中仿佛有無形的風暴正彼此糾纏撕扯,讓她此時的理智和認知也搖搖欲墜,臉上滿是迷茫困惑。
“……小衍?”
聽到自己的名字,池衍剛松了口氣,就見柳含雙眼通紅,看着自己一字一頓地艱澀道:
“你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