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池衍猛地睜眼,應該是動靜有些大,旁邊的另一道身影也跟着一動。
身體的反應已經先于意識一步讓晏行擡手把池衍撈進懷中,下颌抵在小狐妖柔軟的發頂,安撫般輕輕拍了拍懷中小狐妖緊繃着的脊背。
“怎麽了?”
晏行的嗓音還帶着乍醒時分的些微困意,這在一向清醒理智的人身上極為少見。
一直沒有聽到回應,晏行意識到有些不對,睜開眼看向懷中的小徒弟。
“……小衍?”
晏行垂眸擡起人下颌,就見那雙瞳色相異的漂亮眼眸中滿是迷茫和不解,卻不見每次醒來後的懵然,做了一夜的夢,驟然醒來時卻清醒得讓人心驚。
他當即意識到有什麽松動了,識海深處那些一直被壓制着的記憶不斷沖擊着自己落下的禁制,掙紮之劇烈,甚至讓體內的靈力都有一瞬間反噬,讓如今本就越來越力不從心的身體狀态更加糟糕。
晏行不動聲色地壓下經脈中紊亂的靈力,一雙烏沉的眼眸仍專注地看着池衍。
夢境結束前突然清晰的那張面容宛如解開枷鎖的鑰匙,此前一直朦胧的夢境毫無征兆地幾乎全都清晰起來。
那些與另一個人有關的夢,往日都在池衍脫離夢境的剎那消散在記憶深處,經過長時間的蟄伏後終于再度浮現在意識表層。
好像有什麽東西伴随着記起的夢境,蓄勢待發地要沖破識海中的層層禁制重獲自由,正與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無聲地較着勁,扯得大腦陣陣絞痛。
剛蹙起眉時,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就按上了他的太陽穴,拇指指腹力度适中地在穴位上按揉着,晏行關切地低聲道:“頭疼?”
池衍輕輕地“嗯”了一聲。
過載的信息量讓他現在有些混亂,關于眼前人的夢境多得幾乎能夠拼湊出另一套完整的人生,讓池衍隐隐覺得自己似乎是忘記了什麽。
但鬼使神差下,有股莫名的直覺在阻止池衍直接詢問自己的師尊。
他暫且壓下浮起的滿腹疑問,眼前人娴熟的手法讓那陣頭痛緩解了許多,池衍摟着自己師尊的腰,整個人都蜷進對方懷中,小聲道:“現在好多了。”
晏行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神色不明,語氣還是溫柔地道:“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兒吧。”
如果池衍敏銳一些就會發現自己師尊身上微妙的不對勁,放在往常,自己身上任何突如其來的毛病都會引得對方緊張萬分,一定要查出原因才罷休,哪會像這樣都不細問,就如對他為何會這樣一清二楚。
不過小狐妖正常情況下有時都格外心大,更別說現在心事重重,這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妙異常自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窗外晨光熹微,有叽叽喳喳的鳥鳴劃破清晨的寂靜,仿佛與剛剛才消散的夢境中,被人放在窗臺上時鑽入耳中的聲音重合。
修長的手指撫上臉頰,更是與剛才那個荒淫的夢構成了微妙的同頻共振,不過夢中的師尊是在惡劣地折騰他,如今近在咫尺的師尊卻渾身上下都是溫柔的,語氣擔憂:“臉這麽燙?除了頭疼還有哪裏不舒服?”
池衍沒法坦白正是夢中的對方讓自己稍一回想都臉紅心跳,支吾着否認:“我沒事,現在頭也不疼了。”
對方的手掌溫度微涼,池衍擡頭去看自己師尊近在咫尺的面容,長睫掩映下的漆黑眼眸似乎滿含深意。
不過這些都像是紛亂錯雜的夢境引起的疑神疑鬼,下一瞬對方就彎了眼眸,自然地屈指輕輕彈了下他的額頭,笑道:“那便起來吧,眼睛瞪得那麽大,看起來精神好得很,想來不用再睡了。”
雖然不疼,小狐妖還是習慣性地揉着額頭跟着坐起,他看晏行穿好衣服,像是又要出門的樣子。
但往常哪怕他各種撒嬌耍賴都不松口的人第一次問道:“小衍今日想要一起出去嗎?”
诶?
池衍有些意想不到,臉上顯而易見地糾結了一瞬,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他找好了理由:“師尊布置的功課我還沒做完呢,這次不去了。”
“那麽乖。”晏行笑了,目光落在他身上,滿是打趣意味,“小衍以前好像可沒有這麽自覺。”
恍惚中,眼前人與昨夜的夢境再次重疊,夢中人用着一樣的聲線,帶着幾分情欲引起的低沉,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狼狽不堪,又努力按照命令去做的樣子,再淺笑着毫不吝啬地賦予誇獎。
可是師尊真的會那麽……惡劣嗎?
他覺得兩人溫存時對方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惡趣味就已經把他折騰得不輕了,無法想象現在還如此溫柔的師尊變成那般模樣。
而且自己怎麽,怎麽會同意那樣。
小狐妖單是想想就臉紅得要暈過去了,咬着唇坐在床上愣了半晌,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師尊早就已經離開了。
池衍這才起身,草草把自己收拾好後,就坐在了案前。
不過當然不是和自己師尊說的那樣乖乖完成對方布置的課業。
他忍痛拒絕了和師尊出去的目的可是為了獨自梳理現在腦中的信息。
池衍提筆蘸了墨,盯着潔白的宣紙,盡力不遺漏自己做過的每一個夢。
無論修士還是妖族,都要求識海穩固,因此正常情況下很少會做夢,所以池衍很容易就能回想起自己頻繁做夢的起始。
還在榷山上的時候便總是夢到一個風雪中的人影,對方當時似乎是要離開,才讓當時還是原形的自己格外不舍。
與晏行相遇後,夢境便發生了改變,跟着對方來到崇吾派的當日便夢到了自己不知因何落水又被人救起,化形後更是夢到了跑去找人拜師。
随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一夜無夢,在仙靈山的秘境中似乎有什麽模糊的片段一閃而過,但現在還想不起來,随後便是昨晚那荒唐又讓人臉紅心跳的溫存。
抛開那些,池衍猛然想起在溫存間的只言片語中,似乎提到前不久兩人正式結為了道侶,還訂了婚契,于是琢磨片刻,斟酌着在紙上落下了“道侶”二字。
最後池衍看向自己寫在宣紙上的東西。
離開,落水,拜師,道侶。
他越看越覺得寫下的寥寥幾個文字有隐約的熟悉感,一邊思考,筆杆一邊無意識地輕輕敲着自己的額頭。
靈光一閃,池衍把“落水”二字圈了起來,挪到序列的最開始。
剛才差點忘了,夢中落水之後又出現了那個風雪中的人影,想來時間順序應該還在前面。
這樣再度看去,池衍一愣,心頭那隐約的熟悉感突然有了着落——這還真不是他自己的幻覺,而是非常詭異地與他昨日看的話本情節重合了。
話本記載,長行上神曾冒天下之大不諱與狐妖結為道侶。故事的起點便是某日下界的神君無意間救起了落水的雪狐,多年後可以化形的小狐妖機緣巧合下又拜了神君為師,随後又結為道侶。
但昨日晏行突然回來,池衍只囫囵翻了個大概,中間的細節沒來得及看,結尾也沒翻到。
只是如今這些都足以讓他心神巨震,心中緩緩冒出一個荒謬的猜測。
難道他的師尊便是話本中的那位上神?
那自己呢?
池衍還記得曾見過長行上神的神像,對方臂彎中抱着的那只狐貍會是他嗎?
可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他從記事起便一直在榷山上,就連與自己師尊的第一次見面都是在榷山自家洞府門前的那棵桃樹下,這些匪夷所思的夢境從何而來?
池衍剛理清一些的思路又徹底亂了,小狐妖頭疼萬分,只覺思考這種事情根本就不适合他。
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池衍把桌上的宣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中。
他有預感若是直接問自己師尊肯定問不出什麽來,而坐在這裏幹琢磨也于事無補,想來想去,似乎只剩下了昨日的話本可以當做切入點。
池衍這才發現對方昨日借走話本似乎也別有深意,只一夜之差,就讓池衍後悔萬分。
他不知道自己師尊會把話本放在哪處,只能從對方慣常會坐着看書的地方找起。
趁着現下無人,池衍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仔細找了一遍,皆一無所獲。
那話本就這麽不翼而飛,讓池衍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幹脆被對方帶在了身上。
不過還有最後的藏書閣沒有尋過,他只在跟着人初學符咒的時候進去過,平日裏很少踏足此處。
眼見時間已經随着自己的找尋過了不少,池衍時刻擔心着自己師尊突然回來,顧不上歇一會兒,一路小跑着往藏書閣而去。
推開藏書閣的門後,裏面一列列書架安靜地立在那裏,和池衍印象中的一樣。
他先往閣中的書案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空落落的。
小狐妖“嘶”了一聲,覺得有些棘手。若是自己師尊把書随便塞進哪個書架上,自己怎麽可能找得到,更別說最糟糕的結果便是那話本根本還不在此處。
不過如今也沒有第二個選項,池衍認命地一個個書架看過去,視線在書脊上飛快掃過。
倒還真被他發現了些許端倪。
最角落靠牆的那個書架後面似有微弱的亮光傳來,好像牆的後面還有一個空間似的。
池衍剛好奇地湊近去看,突然肩膀一沉,一只手猝不及防搭了上來。
小狐妖當即被吓出一聲慘叫,腳下往後一退,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他轉身看去,就見到了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的晏行。
對方把他扶穩了,那比往常要冰冷許多的手掌輕捏住他的下颌,彎着眼睛問道:“小衍要找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