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四月,皇帝巡幸塞外,五月,驻跸热河,令皇太子相随。

    胤禛在后面花园子里招待胤祥和胤祯,这会儿不冷不热,是一年中京城少有的和煦时节,大人们在亭子里喝茶谈笑,院子里弘晖带着弟弟们放风筝,连一格格都被带了出来,兴奋地追着风筝跑,元福也在后面追,汪汪叫得很欢乐。

    “四哥,你这风筝是自己做的?”胤祯站在亭子边上扭着头往外看,天上那个飞起来的大风筝,这毛毛耳朵卷翘尾巴,还有黄色胸腹黑色肩背,分明就是一只蹲坐的元福嘛。

    “四哥画的样子,我找人动手做的,怎么样?还不错吧?”胤祥也走过来看,难得出来逛逛,他心情也不错。

    虽然皇上赦免了他,在皇子大封时候也落了个贝子,但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皇阿玛心中的芥蒂并没有那么快消除,于是胤祥这几个月来除了年节下进宫,一直都老老实实缩在自己府里,省得再惹得皇帝想起以前的事来心烦迁怒。

    且今年四月份皇上下令大阿哥胤禔从府中挪出来,监禁于公所,还调遣官兵监守,这事儿更是令胤祥后怕。

    若不是去年十一月里趁着大火自己被从养蜂夹道带出来,病弱疲惫地见了皇阿玛一面,皇阿玛心软了,四哥又舍下脸去求太子说和,只怕他这会儿还在那破房子里苦熬呢。

    也就是这阵子皇帝离京,胤祥才放松地出来玩玩。

    胤祯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天上的元福,眨眨眼睛走过来喝了杯茶:“四哥原来就宠着元福恨不得上天,这也罢了,四哥从小时候就爱狗,十三你这是什么时候也喜欢上养狗了?”

    胤祯笑眯眯地给他倒茶,没说话,他对狗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喜欢元福而已。

    下面的小孩子们跑了一会儿也累了,收了风筝跑过来喝水吃点心。

    后世有个俗语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是形容十几岁的孩子胃口大,弘晖弘昀这会儿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胃里跟有个无底洞一样,平时在屋子里念书还老饿呢,更别说这会儿跑了两刻钟,更是饿得不得了。

    桌子上有六盘点心,三盘肉的:羊肉烧饼、猪肉脯、奶皮酥糕;三盘子素的:百果酥、绿豆糕、山楂糕;都是一盘子八块,放在八边形的一个红底百福盘子里。

    除此之外桌子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木头匣子,大概成年人两个手掌大小,四指高,里面是各色的杂样糖,牛轧糖松仁糖桃仁琥珀糖之类的。

    胤禛他们在这儿

    喝了两壶茶,也不过是一人吃了一块点心两块糖,盘子里还是满满当当的,这会儿弘晖带着弟弟妹妹们一来,小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看着,都想吃。

    弘晖一开始还看着阿玛的脸色,觉得有客人他们要乖一点,管着弟弟们一人只给拿一块,但是很明显就吃不够啊。

    胤祥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知道这十几岁的小男孩整天都饿,看着弘昀吃完后很明显不太满足的样子,他碰碰胤禛:“四哥也是,我跟十四弟都不是外人,干嘛拘着孩子们?”

    说完也不管他四哥说什么,很豪爽地抄起盘子把剩下的点心一人分了三四块,又把那个糖匣子直接递给弘晖:“拿着吃,玩去吧!”

    小朋友们瞥一眼阿玛,看见他低头喝茶,那就是默认咯,大家欢呼一声,快乐地跑走了。

    胤祯看看面前空掉的盘子们:“你倒是当好叔叔了,咱们干喝茶啊?”

    胤禛拍拍弟弟的肩膀:“少不了你的,你嫂子在前院置下酒席了,让他们玩吧,咱们去喝酒。”

    “这还差不多。”

    三人顺着廊子往前边走,胤祯戳戳他四哥的肩膀:“四哥,我府里的一阿哥最近老是夜里哭,你让黄大夫去我那住两天看看吧。”

    黄大夫从弘晖大阿哥开始,看护着如今雍亲王府上的三个哥哥两个阿哥,一直都很妥当。

    胤禛自然无有不应。

    李盛叼着一块羊肉烧饼趴在草坪上吃,打算待会儿去席上继续蹭饭,他早上去后门口晃荡的时候碰上送菜的来,听说今天的鱼特别大特别好,按着福晋吩咐做瓦块鱼。

    厨房里做的瓦块鱼还是很好吃的,先腌后炸再炖,鱼肉软嫩鱼汤鲜香,泡饼也特别棒。

    中午的时候李盛埋在自己的饭盆里吃得头也不抬,吃完舔舔嘴巴跑到弘晖的院子里睡觉。

    自从三月里康熙复立太子,朝中暂且安定下来,这段日子还是比较安静的。

    八月份的时候再次日食,这次不用李盛,弘晖就能安慰好两个弟弟,孩子长大懂事了啊!

    李盛趴在屋里感受着外面逐渐黑下来,想起他小时候在乡下遇到过一次日食,当时旁边的老伯伯就教给他用红色塑料的水瓢盖在眼睛上,能看到天上一轮圆日被慢慢盖住。

    这会儿可没有合适的工具,看不了啦。

    九月,皇帝从热河回京,随即下令,以年羹尧为四川巡抚。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盛撇过眼看一看胤禛,他面上毫无异色,只是有些

    感慨年家确实出人才。

    确实,这会儿的年家跟雍亲王府毫无关系,他们更亲近的是老八胤禩。

    年羹尧的夫人是纳兰明珠的亲孙女,也就是八爷党派中中坚力量纳兰揆叙的亲女儿。

    且年家所属的汉军镶白旗旗主——爱新觉罗延寿,是纳兰明珠的女婿。

    也就是说,无论从亲缘关系,还是从政治关系,年家这会儿都是铁上钉钉的八爷党。

    那后来为什么年羹尧的亲妹妹却成了胤禛的侧福晋呢?这就要问康熙了。

    在追查当年众人举荐胤禩之事后,康熙当场处置了一些人,但是朝中官员亲贵之间彼此交好通婚,胤禩身边的势力有不少是世家大族,康熙一时间没办法手起刀落全都处置了,只能慢慢地一点点把胤禩身边的势力撕开。

    没过一个月,原本对年羹尧升官没什么反应的胤禛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年家从原旗主延寿手下迁出,变成了他的旗属。

    康熙把年家的旗籍改到老四手底下,就是把年家跟纳兰家,跟胤禩分割开。

    年羹尧可是封疆大吏!且年家一家子都是厉害人物,他的父亲年遐龄官至湖广巡抚,他的哥哥年希尧官至工部侍郎。

    对此,纳兰揆叙很有情绪,但也没办法,皇帝亲自下场拉偏架拆分八爷势力,这对八爷党派现存的人员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这说明皇帝对八爷仍然心怀不满。

    有人欢喜有人愁,相比之下,胤禛就高兴得很,谁不愿意手底下多些人才呢?

    但是顾念朝中局势和康熙心意,胤禛在外面仍然是一副荣辱不惊八风不动的稳重样子。

    四十八年就这样过去,随后,四十九年五月,康熙依旧驻跸热河,他自己出来溜达不算,六月份还令诸位皇子奉皇太后来到热河,把嫡母和儿子们都弄来了。

    七月份,皇帝行围。

    九月份,皇帝回京,胤禛也跟着回来了,肤色都黑了好多,他还是大光脑门,从额头到下巴都晒成了深棕色,但是皇子们夏天也是要好好穿着圆领口长袖衣服,于是,在脖子领口那,就有一道很明显的分界线。

    胤禛回来在院子里泡澡,李盛蹑手蹑脚地进去看过,分界线以下,正常的肤色,再往上看,那颗晒黑了的头简直就是个卤蛋!

    于是他咧开嘴在旁边笑,然后就被羞恼的胤禛泼了一脑袋水,狗头上的毛毛都湿成了一缕一缕的。

    李盛很不开心,当铲屎官的,怎么这么小气?!

    于是转

    头就把他放在旁边架子上的浴巾和衣服全都叼走了,还把他的鞋子用前爪一脚踢开,落地离着浴桶有八丈远。

    胤禛大声喊人进来给他送衣服。

    “爷这是怎么惹着元福了?它把您的衣服扔外面鱼缸里了。”四福晋哭笑不得,拿着一套新衣服进来给胤禛放在架子上。

    “元福居然进来笑话我,被我泼了一头的水。”

    胤禛有些郁闷地说完,也没听见回答,一抬头,就看见妻子把衣服放下就大步往外走了。

    “赶紧着,拿毯子,给元福擦干!”

    被撇下的胤禛:真是岂有此理!

    九月末,康熙发现拨给户部用来置办草料豆料的银子亏空严重,这亏空还不是一年的,竟是积弊十年之久,历任户部尚书、侍郎的朝中官员有一百一十余人,共亏空四十多万两银子!

    这些亏空是怎么造成的,大家心里都有数,无非就是贪腐挪用而已。

    涉事人员众多,且历经时间久,康熙为了朝堂安定,并没有令人逮捕查问,只是宽限他们一定时日,让他们补上这笔银子。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一百一十多人为了拉更多的人下水,十月间,又有一件类似的事情被上奏:江南亏空钱粮多至数十万两。

    对此,康熙的情绪就和缓一些:“此或朕数次南巡,地方挪用。”

    并表示之前就有人跟他说过这件事,还说可以用俸工抵补。

    但康熙表示这样下来最终还是堆到百姓头上——“仍以累民,莫若免之为善”。大手一挥把这一项银子抹了!

    言下之意:江南的银子亏空情有可原,你户部的银子,朕可没有用一分,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还钱吧!

    ?)

    胤禛一向是规矩严明的人,最恨这种事,对康熙的宽容表示很不满:这些朝廷蛀虫不说麻溜地还钱认罪,居然还敢拉扯别人,皇阿玛也是脾气太好,居然还给他们机会填补!!

    但是一段时间后,这些人还是没有把钱还上。

    胤禛就更不高兴了,虽然这不关他的事,但是他就是看不过去。

    李盛看着书房里愤怒的胤禛,不禁在心里为这些人点蜡:上了雍正帝的记仇小本本,你们以后可遭老罪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