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在外游荡, 钟成说咨询心理医生戚辛。白房间里的其他人,自然不会老老实实保持安静。
在这个房间里连续练了几个小时, 所有人都能做到潜意识想象它的存在, 继而有余裕自由活动——符天异抱着猫咪博士,其余所有人都围在了他的身边。
环境压力大的时候,有只软绵绵的猫咪盘两把, 也是一种放松方式。鉴于这只猫是大家的同事,还是在场学历最高的生物, 大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敢真的动手。
“你怎么进来了?”卢小河凑近了些,双眼瞧着同僚毛茸茸的尾巴。
“紧急事态, 得到审批的时候,你们都快进来了。”
戚辛的余威仍在, 黑猫难得没有阴阳怪气。
“趁戚辛撑着入口, 我自己蹦进去的。”
“紧急事态?”
身为队友, 符天异摸了两把暖和的猫毛。放在平时,猫咪博士准会一爪子甩过去, 如今它却平着耳朵, 老老实实。
“最近事态不稳, 燕都、临南的领导一直没走, 我就待在市医院……”
医院的住院部还算清净,花园也不错。猫咪博士想要安静思考的时候, 总会在附近来回遛弯。
“最近我一直在考虑元物相关的事。得益于符天异这小子,我也拿到了较高的浏览权限。”
黑猫咪呜咪呜地说明。
“你们知道凶煞之力污染出的能力, 本质是什么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邪门的力量浸染, 获得特殊能力, 听起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除了工作不忙的科学岗, 不会有人去思考这种问题。
这位科学岗不止不忙,连人类都不是。
“用钟成说的网络类比,如果生物大脑是独立设备——观察力变异的‘鬼眼’分支,有点像苹○系统装了、安卓模拟机,让它接收和处理原本无法处理的信息。”
“这是凶煞之力最常见的污染类型——你们获得了‘元物’最外在的感知能力,虽然只是各种残缺的边角料。”
葛听听情不自禁点点头,她自己和黄今、梁杉都算这种类型。“鬼眼”的能力者是最多的,他们轻则获得较强的灵视,重则感知到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讯息。
可惜半点战斗力都没有。
“影响他人情绪的‘共鸣’分支,扭曲认知的‘迷障’分支,都是元物的基本能力。说是生物受污染产生超能力,本质上,生物不过是吸收了元物碎肉,沾了元物自身的能力,还是劣化版。”
“那‘无量’和‘卡戎’呢?”卢小河敏锐地嗅到了缺失。
信息处理能力暴增的“无量”分支,能够往来彼岸的“卡戎”分支,人数极端稀少,却也是污染能力类别。
“卡戎是最特殊的——元物无法在现世直接活动,就像鱼没法在马路上遛弯。可如果土地上生存的动物,意外拥有了水中呼吸的能力呢?”
“……能力还是一样的能力,但这些动物的适应性超越了鱼。”卢小河恍然大悟。
“是的,所以元物们厌恶卡戎。”猫咪博士舔舔爪子,“接下来,就只剩我所归属的‘无量’分支了。”
“我知道,无量分支的人计算能力特别强,智力会有极大飞跃。”符天异抢答。
“原理很简单。”猫咪博士的瞳孔竖成一道缝,尾巴甩了甩。“我的大脑物理结构没变,但我可以通过彼岸这个网络,调用其他设备——也就是说,调用人类的脑子。”
“这个过程里,我可以向关联设备调取或写入简单信息。”
黄今目瞪口呆。
怪不得。之前比赛时,这只猫可以传达思绪,安抚众人。如今它没见过白房间,还能在这里……敢情这只猫把他们的大脑当了矿机,不停挖掘智商币。[*注]
“谢谢您的知识小科普。”黄今按住太阳穴,不确定自己的智商会不会因此降低,“所以绕了这么大弯子,这和你说的‘紧急事态’有什么关系?”
“最近我在连接的时候,发现不少人的脑子出现了运行问题。”猫咪的声音严肃起来,“原因不明,但他们都会看到一条‘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臂膀。”
“这和我之前见过的物理疾病、凶煞污染都不一样,它让我很不舒服。为了调查情况,我只能亲自来——总不能托你们这些没无量能力的人来调查,那能看出个屁!”
说到最后,它那股子猫味儿又浓了起来,想来精神恢复了些许。
“你们找你们的人,我查我的事,互不干涉就好。”它用力强调。
“话是这么说,你还是别乱跑。”符天异耐心地抱着自家队友,“那个戚辛不像是个好脾气,绝不会管你死活。你要想调查,还是让我们协助吧。”
“唔。”说到戚辛,猫咪博士的耳朵又贴上了脑袋。
没猫可撸,黄今兴趣寥寥地蹲去墙角,又看起丁李子的照片。
什么能力本质什么运行问题,他懒得想。丁李子有殷刃这个大元物罩着,她没问题就好。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他一定……
就在下一秒,钟成说与戚辛两人同时闪现在他的面前,险些把他踩在脚下。
黄今别说思想,呼吸都差点暂停。他一句“干什么!”的怒斥卡在嗓子眼,险些把自己给噎死。
然而等他听到两人的对话,他恨不得刚才真的噎死算了——
“让我吃一口。”钟成说死死盯住戚辛,就像饿了三天的人盯住一碗冒着热气的奶粥。其中没有狎昵,只有“我得吃饭”。
戚女士脸色比锅底还难看,要不是她扎着发髻,估计头发都要竖起来:“你敢!”
陡然恢复“正常视觉”,黄今还不太适应看人脸色。但他听得出来,这位女士的语气里包含着隐约的恐惧。看来哪怕钟成说失势,曾经的恐惧气魄尚存。
黄今缓慢移动身体,试图缓缓离开风暴中心。结果他还没有蹭多远,就被钟成说揪住了后衣领子:“等会儿有事找你。”
操。
黄今瞬间萎靡在墙角,挣扎都懒得挣扎。阎王得罪不起,恐惧加阎王的超级加倍,他更是不敢忤逆。
他怎么就被金钱迷了眼,没有坚定转组呢?
“我只要六条手臂的量。”钟成说转回头,继续和戚辛讨价还价,“而且等我拿到想要的东西,也会返还你一些。”
“你为什么不找殷刃?!”
“他不会喜欢。”钟成说沉默几秒,“而且我也不确定效果,这只是尝试——如今我们都在彼岸,需要你的庇护,我们不会对你不利。”
戚辛警惕地瞪着他,钟成说与她坦然对视。
“……行吧。”
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就这一次。”
什么大元物之间的秘密八卦,黄今一点儿都不想听。他刚打算捂住耳朵,面前的情景便彻底化为漩涡。彼岸特有的信息过载再次袭来,黄今的脑仁嗡嗡作响。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想象白房间,场景便再次稳定——
那是一间无窗的昏暗地下室,两排货架上,无数金属罐子闪烁微光。种种标本隐藏在架子深处,空洞的眼窝窥视八方。扶手椅改装的拷问椅停在墙角,束缚带烛泪般垂着。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一时间只有钟成说、戚辛和黄今三个活物。
“这……这是……”黄今努力让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
他压根不认识这个鬼地方!难道这也是元物的能力?
“你就当私人小包间。”戚辛兴致缺缺地丢了句,“喂,可以开始了吗?”
钟成说默默走到房间正中的桌子前,他抽出恶果,流转的红光险些刺瞎黄今的眼。可惜这位灵匠经历大风大浪,哪怕钟成说从兜里掏出符行川,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嗯,传说中的恶果,然后呢?
然后钟成说同志牢牢抓住那把传说灵器,一刀刺向自己的左肩。
黄今:“???!!!”
他一个后仰,险些跌坐在地上。
钟成说眉头微拧,他像是最熟练的屠户,两秒便顺着关节卸下了整条臂膀。等那条白皙结实的手臂放上桌,血液才后知后觉地渗出来。
“戚辛。”钟成说开口。
戚辛绷着脸,嘴角向下。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凭空探出一截雾气笼罩的灰黑肢体。她比划了会儿,将其直接扭断,继而搅打成肉酱。一团团肉酱被她操纵,悬在空中,继而飘到钟成说的肩膀伤口附近。
就像海绵吸水,它们顷刻间被伤口吸了个一干二净。
紧接着,一条粗短的婴儿手臂从伤口探出,它不自然地上下膨胀,很快又伸展为一条成人的手臂。而它刚长好不久,就又被钟成说用恶果卸下,板板正正摆在先前的那条手臂旁边。
如此循环往复,足足六次。
看着桌上整整齐齐的六条左臂,黄今停止了思考。
戚辛切割本体,还贴心地用自己的肉块做老年人辅食,这事儿他本来就不想细想。钟成说这种即吃即长的风格,也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第七条手臂长好,钟成说活动了会儿肩膀。他上下打量了下桌上的六条手臂,恶果在指尖转了几圈:“黄今。”
“到。”黄今迷迷糊糊地回复。
“灵匠都会保持肢体活性的术法。”钟成说笃定地说道,“我想请你帮忙准备施术。”
黄今努力转动生锈的思维。
他们的确会那种术法,这是灵匠的基础技巧之一。保持生物材料的活性,才能做出优质的灵器。可是……
“可是我是正经灵匠。”黄今颤颤巍巍地说,“用人体躯干做灵器我还是……还是有点……”
“不是直接用。”
钟成说垂下眼,刀光闪烁。
他的动作利落非常,不消片刻,那条手臂的骨头便被顺畅地剔了出来。黄今的脑子还没反应完,桌上只剩数堆洁白的骨骸。
所有骨头被钟成说按照大小、类别粗略分好。人骨规整地排在一起,看着有几分像拼装零件。剔下来的皮肉血淋淋地堆在一边,人类手指与手腕的结构清晰可见。哪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黄今,都一阵阵头皮发麻。
钟成说这家伙,果然不是人类。
就在黄今强忍干呕时,那些新鲜血肉被钟成说袋子一装,打包给了戚辛。戚辛哪里从恐惧嘴里见过回头粮,她接过袋子,牢牢攥在手中。
“兽骨是常用材料。”
钟成说转向黄今。
“这些骨头,劳烦你处理一下。”
“啊……呃……啊……”黄今竭力不去看那堆骨头,舌头简直要抽筋,“等等,等等……这里不是用不了术法吗……我……”
“只是小范围的话,我可以调整环境。”戚辛抱着袋子,“你赶紧。”
黄今疯狂揪头发:“可这还是活人材料啊,你还是科学岗,这……”
“不。我虽然是科学岗,但我不是人类。”
钟成说脸上的情绪微妙而复杂,复杂到黄今一时无法解析。他只能看出,其中有淡淡的怅然,更多的却是某种古怪的坚定。
“兽骨是常用材料,不是么?”
钟成说推了推眼镜,他新长出的手臂已经被线衣幻象包裹,血渍也尽数被皮肤吸收。那人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黄今愣愣地哦了声,在戚辛撑起的虚幻房间里,他几乎是凭本能处理好了那堆骨头。
莹白的,坚硬的,玉一般的骨骼。
……也对,钟成说是元物混合人类的奇特生命,他的骨头,到底还是能被用作材料。可它又能做什么呢?黄今想不出来,也不敢想象。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钟成说将那些骨头分门别类,钟成说留了一截指骨,其余全部装入幻象背包。骨头叠骨头,它们最终垒起来,只盛了不大的一包。
“好了。”钟成说满意地点点头,将挎包背好。
戚辛长出一口气,她把盛了肉的袋子往腹部一塞。紧接着,她的衣服下面传来黏腻的咀嚼声。黄今打完第十八个寒颤,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这就完了吧?”
“记得向殷刃保密。”钟成说点点头,收好恶果。“如果顺利,我可能还要请你帮忙。”
“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黄今再次狂揪头发。
“我无法再变回‘恐惧’,人类身躯的战力帮不上殷刃。而无论人世彼岸,都没有能够指引我的知识。”
“所以,我要亲自研究,找出一条路。”
钟成说摊开手心,莹白的指骨还带着温度,在他的掌心轻轻滚动。它就像一截普通的死物,如同钟成说本人,气息完全内收。
黄今吊着的那口气稍微松了点:“还好还好,我说怎么做这种事,原来是有方向。”
“没有。”钟成说郑重其事地回答。
“啊?……你疯了?!”
黄今被口水呛得疯狂咳嗽。
“你连自己的骨头有没有用都不知道,就弄了这么多?你……你至少得有个可行方案吧!”
“探究未知,怎么可能等知道‘会成功’才动手。”钟成说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哪怕是错误尝试,总得有一个开始,大家都是这样一步步摸索的。”
“哪来的‘大家’,”黄今捂住额头,语气飘忽。“都是哪门子理论……”
“这是科学。”
钟成说如此回答。
“现阶段,这是我最强大的能力。”
黄今张了张嘴,他本能地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词儿。
“煤球先生说得对,有些观测试验,只有我们这些‘特殊研究者’才能做到。”
见黄今不再吭声,钟成说攥紧那截指骨。
“要与元物作战,这里是绝佳的科研场地。”
……
“哎,你怎么弄了个挎包?”殷刃奇道。
他得意地拖着一长串元物,满载而归。结果刚回到白房间,就见恋人身上多了个扎眼的斜挎包。那挎包容量不大,顶多能放下三瓶矿泉水。看款式风格,像是科学家们野外考察会背的那种款式。
此处可以凭借集中想象构建物品,但专门构建一个挎包,着实有点儿小题大做。
“为了装恶果和材料。”钟成说打开挎包一角,让殷刃看恶果的红光。
也是,钟成说总要采样。说不准在他不在的时候,这人已经出去采过一遭了。
殷刃哦了声,献宝似的抓起那串元物:“看这个!能不能当样本?”
他提起的元物像极了一截黑色、带有蠕虫环节的萝卜。萝卜疯狂扭动,尖儿上的“根须”摆动不止。它比档案馆的闯入者还细瘦,想必是食物链的底端物种。
钟成说双手接过那根黑萝卜。
小元物的触感很奇特,软中带点韧劲儿,有点儿类似果冻。
刚被钟成说抓住,那萝卜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术,瞬间绷得笔直,一动不动。
“奇怪,这么老实?”殷刃侧过头,严肃地盯着那根萝卜,“刚才我放出气势,就这群小东西跑得最快……不错嘛钟哥,你也算宝刀未老啊。”
“它的反应确实很有意思,值得研究。”
钟成说诚恳地表示。
他的左手手心里,那枚指骨静静握着,它紧贴小元物的身体,仍带着暖洋洋的体温。
殷刃疲惫到了极点,不疑有他。他把小元物盘成一堆,紧挨着钟成说躺下。像是打猎归来的猛兽,殷刃伸展肢体,很快闭上眼睛。
他的黑发散落一地,散发出幽微的香木气息。钟成说撩起一缕黑发,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黑发自然地垂着,触手微凉,就像真正的发丝。
“好好休息。”
钟成说轻声说道。
……
识安大厦,顶层办公室。
李念与符行川各坐在办公桌前,对视良久。
“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很嫌弃我?都什么眼神。”符行川双脚搭上桌面,“才几天,开始怀念项江那小子了?”
“我怀念能抓到他的日子。”李念板着一张脸,“你换袜子了吗,一股脚味儿。”
符行川连忙把脚搁下桌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最近忙,还真忘了。”
李念哼了声。
符行川刚回来时,精神面貌今非昔比。这厮医好了腿,腰板直了,黑眼圈也没有了。可惜上岗没几天,黑眼圈就又回到了符部长的脸上。
无他,污染源一案实在太麻烦。更别提,他们前脚刚送走九组,后脚又出了新的岔子。
少数人在网上宣称,自己看到“天使的臂膀”,感受到了“抚慰人心的爱意”,紧接着就开了阴阳眼,实在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尽管大部分市民对这种中二论调不感冒,识安还是照常派人去查了。
查不出端倪。
哪怕是最顶尖的修行者,也无法看到什么“天使的臂膀”。就算受访者疯狂指着某处示意,表示“就在这里”,仪器也只能探测出一片空白。
着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偏偏都是这种极耗精力的扯皮案件。
查不明真相,就无法结案。眼下,两位部长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成山,简直能把人活活压死。
“中午点个食堂小灶吧,我想吃炖鸽子。”符行川痛苦地扒拉纸张,“老李,咱们年纪也到了,该补得补——”
他还没说完,内线电话铃铃响起。
“喂?”符行川一个反手按下免提。
“符部长?有人要见你和李部长。”下属勤勤恳恳汇报,“是两位女性市民,普通人。我说申请见面要登记来访事由,她们坚持要见了你才说。”
“啊?”符行川反应了好几秒,“我们暂时没时间,让她们按规矩登记。”
接下来电话内一片静寂,约莫是下属捂住话筒,去和那两位女士沟通了。
“她们说本来想找九组的人,但联系不上,这才越级联系您。”
不一会儿,下属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话筒里。语气里多了点无奈。
符行川与李念对视一眼:“九组?……她们叫什么名字?”
“稍等。”
几秒后,下属清清嗓子。
“……是林蓓女士,和高梦羽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