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都到长芸郡,从长芸郡再到凶山,又从凶山返回……
容萧寂之前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的时间。
身在帝都之外,他也听说不少帝都发生的事情。知道有个死人又冒出来抢了他的龙椅,知道帝都已然一片混乱,也知道自己仅剩的那点微末期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没有谁能拆开白凤隐和容定尘,哪怕是生死。
不过他倒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在干干脆脆表明爱意又干干脆脆被拒绝后,他彻底释然,再不用留着那点儿毫无意义的小希望折磨自己。他唯一感到头疼的是,回去之后要怎么收拾烂摊子?
烦恼归烦恼,他还是要回去的。
然而在回到帝都悠然走上自己宝座,平淡得好像他不过是去御花园走一圈又回来了一样时,他发现了某些令他意外的情况。
前朝也好,后宫也罢,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混乱不堪。
“皇上要好好感谢皇贵妃,您不在这短时间,一直是皇贵妃在打点后宫诸事,极力安慰一众嫔妃要坚信皇上会回来。”风南岸仰头指了指琼玉宫方向,“得知皇上很快就要回来的消息后,微臣还没去探望过皇贵妃,要一起去么?”
“得了吧,怎么哪里都有你?”明御大大咧咧把风南岸拉到一旁,不无揶揄道,“这种时候理当留给皇上和皇贵妃独处。小别胜新婚,这么大半年没见了,你还想去搅什么局?”
风南岸哑然失笑:“是是是,我糊涂了。九幽塔那边的事情我和明将军会代为处理,皇上还是先去趟琼玉宫吧,别辜负了皇贵妃一番心意。”
向来爽快的容萧寂反而扭捏起来:“啊?现在就去啊?我才刚回来呀……好歹让我沐浴一番吃个饱饭再看凤隐他们平平安安搞定一切麻烦——”
“皇上!”
风南岸和明御异口同声,不满之意赫然。
容萧寂无从反驳,一耸肩一缩头,不情愿撇了撇嘴:“好啦好啦,我这就去还不行吗?瞧你们两个这幅热心肠,我都快分不清她到底是谁的媳妇了。”
饶是抱怨连篇,容萧寂还是去了趟琼玉宫。
数月的混乱过后,琼玉宫内就只剩下浣纱这一个宫女,愈发显得冷清。容萧寂推门而入,第一眼看见的是扶着小皇子学走路的浣纱,并未看见阿碧。
“她人呢?”容萧寂四处张望,随手抱起怯生生看着他的儿子,挤眉弄眼调笑,“喂,小家伙,见到爹都不叫一声吗?”
小皇子愣愣看着他,少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皇上息怒,小皇子许久未见过皇上,许是认不得了。”浣纱连忙接过小皇子哄着,焦头烂额地往殿中一指,“娘娘正在里屋歇息。前两日娘娘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太利落,已经几餐滴水不进了,皇上快去看看吧!”
“生龙活虎的,怎么会染上风寒呢?”容萧寂一边迷茫嘟囔,一边抬步往殿内走去。
在他记忆中,朱若华是个其貌不扬还有些微胖的女人,甚至让他觉得健硕得过了头,一眼看去普通得丢到人群里都找不出,没有任何能够引起男人好感之处。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健壮的女人生病会是什么状态。
“反正不会是楚楚可怜。”
推门之前,容萧寂自言自语嘟囔一句,而后才轻轻推开房门。
卧房很暗,没有开窗,厚重帷帐将光线彻底遮挡,全靠几只即将燃尽的烛灯照明。数月不见的女人就躺在榻上,紧裹棉被背对着他,不发出一点声音。
容萧寂挠挠头,稍作犹豫上前一步:“我说……爱妃啊?那个……喂?”
没有人回应。
“不会是还在生气吧?”容萧寂一耸肩,有些心虚地挪蹭到榻边坐下,“我不是故意丢下你们离开皇宫的,当时比较紧急嘛!再说早都提醒你了,有什么异状赶紧带儿子走,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躺在榻上的人仍旧动也不动。
容萧寂有些沉不住气,还有些莫名的慌张。他小心翼翼伸手揭开被子,摸了摸那张双目紧闭的脸。
嘶地一声,他倒吸口凉气,脸色变得苍白凝重。
“皇子别哭了,等下吵醒娘娘……”院落中,浣纱正不停哄劝放声大哭的小皇子,蓦地听见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卧房内传来。
下意识回头,便看见容萧寂沉着脸,怀中抱着不省人事的阿碧。
“让开!快叫太医!”容萧寂发疯似的,一边撞开阿碧跌跌撞撞往太医府跑,一边又语无伦次叫太医,全然忘记去与来是矛盾的两件事情。
理智如他,还从没有这样犯蠢过。
浣纱抱着吓得忘记哭泣的小皇子愣了半天,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是谁说皇上不关心咱们娘娘的?以前那些瞧不起娘娘的人啊,你们可瞧好吧!”
容萧寂从来不是擅长干体力活的男人,平生第一次抱着沉甸甸的女人一路发生似的奔跑,以至于他到达太医府后,整个人几近虚脱。
双腿无力跌倒,却也是在稳稳把阿碧交给下人扶到榻上之后。
有那么一瞬,容萧寂竟然生出几分恐慌,他很怕太医告诉他,说这个又丑又固执的女人再次被人下毒,而且永远醒不过来了。
好在,太医很快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皇贵妃娘娘只是劳累过度导致风寒加重,其他并无大碍。只要按时服药、多多休息,过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康复。”
容萧寂松口气,在下人搀扶下踉踉跄跄扑到榻边,没精打采地挥挥手:“今晚不回寝殿睡了,朕要在这里照顾她。”
几位太医连着匆匆赶来的夏班,眼珠子差点摔扁在地上。
这么惊人的消息,夏班自然是马不停蹄跑去告诉给风南岸和明御。二人对容萧寂之于皇贵妃朱若华态度上的改变颇为欣慰,却实在没有太多精力为她高兴。
此时,正是白凤隐准备彻底发动玄阴万劫阵前夜。
“希望天下抵定之后,皇上能对皇贵妃好一些。这样通情达理又深明大义的女子,实在不多得了。”
“那要看皇上能不能解开心结,彻底放下对凤隐姑姑的牵挂才行。”
太医府寂静门前,风南岸和明御各执杯酒,相视苦笑。
在他们视线中,远处那在黑夜中沉默矗立的高塔,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不可预知未来无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