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岚冲过来扶住他,尚卿文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反手一抓抓住司岚的手,“人呢?”
司岚看起来风尘仆仆,在张晨初和尚卿文冲进现场的时候,他则守在了另外一条道,结果很明显,他没能拦下那辆车。
“被他带走了,我们的人,没拦住!”
尚卿文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仰天看着头顶的那抹云,低头时再一次抓紧了司岚的手,“去守在他身边,告诉他,甄暖阳还活着,要他给我把命保住了,不准死!”
司岚睁大着一双红透的眼睛,直点头,松开了尚卿文的手就直奔上车。
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坠入死亡深渊,那一口喷出的心头血,也便使得他丧失了最后的求生欲望!
如果一个人,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了。
那么,谁还能救他?
d市这年的冬天是鲜见的寒冷,雪也连着下了好几场,树上到处都是冰凌积雪,郎家的那座泉水湖也结冰了,往年的这座湖即便是在冬天湖里的水也有几分温度,今年的湖面光亮如镜子,结冰却不厚。
已经是冬末了。
湖面被一颗彩色的玻璃珠子砸出了一个小洞,随即便听见一阵清脆的破冰声响起,彩色的玻璃珠子打破了湖面的平静,有人拢着大衣站在湖边,歪着脸去看那不知道要在这里坐多久的人!
温泉湖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容清瘦,穿的衣服也不多,在别人都要戴着手套围围巾抵御严寒的时候,他的手却裸露在了空气里。
那只雪白如玉的手平静地摆放在了轮椅的扶手上,手指在冷空气里散发着白雪般晶莹剔透的肌肤光泽。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领口却没有拉紧,也没有佩戴围巾,只是里面的白色衬衣领口扣得紧紧的,他的大衣肩头的雪花已经融化,湿哒哒的有了水渍。
他闭着眼睛,闭目养神的模样依然如旧,安详淡然,不染凡尘。
他似乎是在听着冰碎的声音,咔擦咔擦,还有树上的冰棱飞溅落地的清脆声。
不远处站着两个佣人,他们在这里都站了很久了,但是都没有人过去打扰他,直到湖边又有人过来了,那是个穿着深蓝色修身大衣的女子,从郎家的屋子里一出来,就被这么安静的画面所深深叹息,站在原地不动了。
张晨初已经在湖边站了大半个小时了,终于他在扔完了第四颗彩色玻璃珠之后缓步走到了轮椅的旁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湖那边止了步的蓝衣女子,低声说道:“阿润,我跟楚宁嫣要结婚了!”
闭着眼睛的朗润这才轻轻睁开了眼睛,抬脸看着身旁的挚友,清瘦的脸颊上眼睛依然没有亮色,唇角动了动,像是长久没有发音嗓子都变哑了地开口。
“恭喜!”
张晨初笑,转脸对着那边站着的佣人,“把毯子拿过来!”说完又朝不远处站着的楚宁嫣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屋去等。
张晨初在取了毯子给朗润盖上了膝盖之后并没有因为他脸上没有笑容而失望,他会开口说话已经是张晨初的意外之喜。
这已经很好了!
真的很好了!
他被医生断定为植物人,却在昏睡三个月之后突然醒来,醒来的两个月里他不说话不会笑除了睁开眼睛茫然地聚焦到一个方向,其他多余的表情都不会做。
现在,真的已经很好了!
张晨初用薄毯子把他的膝盖裹了又裹,边裹边说着尚卿文家里的那个二小子喜洋洋是如何如何的折腾人,说尚卿文最近是一天睡不到一个好觉,你看喜洋洋百日宴之前还是个乖乖仔,稍微能动了就开始折腾人了,还说林雪静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又是一对双胞胎,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司岚是喜极而泣,张晨初念叨着自己必须更加努力了,眼看着落后这么多年再不努力他是要被父母给拧断了脖子了。
朗润静静地听着,目光平静地看着湖面的一个点,耳边是张晨初唠叨的声音,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的景象也是白雪皑皑的天地,有人的靴子踩着白净的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唉,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的配药比例并没有错,却达不到意料中的效果,这是为什么呢?朗润,你知不知道啊?啊,你装什么高深莫测,拜托你别高大上了行不行?别装哑巴啊!”
那声音很吵,伴随着靴子踩着雪地的咋咋声,比张晨初现在还要吵。
他闭着眼睛,太阳穴在突突地动着,他知道自己又一次陷进了这样的怪异感触里,身边总是有个女子,很吵,总有说不完的话,笑声咯咯咯地吵得他脑子都发晕,但是他却对这声音不排斥,虽然每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都让他很难受,头疼不已,意识恍惚,但是他却每一次都很期待,很期待
很期待能在记忆里看到她的脸,但是
“哎 ”画面上,穿着黑色大衣的女子追不上他的步伐,他看到自己的长大衣衣角被风吹起,冰天雪地里他走得很快,眼看着离身后的女子越来越远,他有种想要把自己的双腿抓住的紧迫感。
不要走得这么快,她快追不上了!
不要走这么快,停下来,等一等她!
视线被拉近,落在了他的身后,他紧拧的心脏又一次紧张起来,甚至迫使自己屏住呼吸,好怕眼前的一幕会突然消失。
身后的女子脚在雪地上剁了一下,那是一双深灰色的短口皮靴,顺着目光一直朝上,那是她修长而笔直的长腿,黑色的大衣里有毛茸茸的围巾,再往上
朗润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心里很紧张,对,很紧张,他怕又像之前那样,每一次都看不到她的脸,每一次都是
他已经记不住那张脸是什么样子了!
无论是在梦里还在是他精神恍惚的时候,他是那么努力得想啊想,都记不起她的脸了!
画面停在了她的下颚处,然而也就是在这时,她却发出一声‘呀’,转身就跑,而他,又一次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朗润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让蹲在旁边跟他说话的张晨初突然停下了声音,伸手拉住他的手急促地叫着他名字,“老二,你醒醒,老二 ”
闭着眼睛的朗润却睁开了眼,目光再一次投向那湖对岸的雪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半响才喃喃出声,“晨初,你知道有个叫‘暖阳’的一个女人吗?”
这是他想了好久好久才记起的名字,对,她叫暖阳,但他已经不记得她姓什么了?她在哪里?她长得什么样子?
除了知道他叫‘暖阳’,像一轮温暖的太阳之外,他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他只知道他的脑海里有很多有关她的信息,他们应该很亲近,因为记忆力她那么吵但是自己每次梦见她都是那么的欢喜,梦醒之后确实心脏被撕碎的疼痛,如果不是很亲近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心痛?
朗润望着张晨初,张晨初的表情滞了几秒很快笑了笑,“哪有?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人?你去问卿文跟司岚,或是去问舒然和林雪静,我都不知道的,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啦!”
朗润看着他的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转动着轮椅静静地滑开了,张晨初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
他知道,朗润是生气了,不仅是生他的气,还有卿文和司岚,还有郎家所有的人。
因为他从醒来之后问过所有的人,问他们,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暖阳’的女子?
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
他不相信,即便是所有人都说没有那个女人的存在,但是他却固执地坚信,有这个人的,她就在他身边,是他最亲近的人!
张晨初看着默然离去的身影,心里微微酸楚,那一日朗润在福尔马林池边的吐血昏迷,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他的脑部受了重创,加上经历了那样的事,人身体的本能就使得他选择性地遗忘,他已经不记得一些事情了,不记得福尔马林池边的绝望嘶吼,不记得身边曾经有过一个甄暖阳,不记得跟她在一起的一切。
但他却在康复期的第四个月的一天早晨,突然想起了那个名字,他问遍了所有人,有没有一个叫‘暖阳’的女孩子,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没有
没有这个人,从来都没有!
但是他却记得她在他怀里时的温柔,伏在她耳边软糯的声音,一遍遍地喊着‘阿润,我的阿润啊!’
那种感觉不会有错。
他便开始在郎家找,找遍了郎家的任何一个角落,想要找到一些关于这个女子的一些信息,但是这么久了,还是没有!
“阿润 ”张晨初快步跟了过去,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着,“你别再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而烦恼了,阿润,你别再找了!”
“不,她存在过!”轮椅停下,转了个方向,跟追来的张晨初面对面,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
“她在我这里,一直都在!”
哪怕是全世界的人都说她不存在,但是他坚信着
她在,她一直在
冬末初春的夜晚是很冷的,尤其是白天下了一场大雪,晚上天上还飘着密密麻麻的雪花片。
郎家灯火通明,轮椅停在了书房门口,佣人去把走廊上的窗户关上,阻绝外面的冷风吹进来,今天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哪怕是别墅里中央空调持续恒温,但吹进来的风还是刮得人脸颊生疼。
佣人关了窗户,转脸的时候就看到轮椅上空了。
从轮椅上下来的男人迈步走进了书房,高大颀长的身姿宛如一道笔直的标杆,他穿着宽松的灰色羊毛衣,笔直的休闲长裤熨帖着贴在了腿腹上,走进去之后手扶着那旋转楼梯的木制扶手,伸手从书架子上翻出一本书来,但只是翻了几页又合上塞回去又从其他层的书架子上取书,如是再三。
佣人将落在地上的薄毯收捡好折叠着放好,看着他翻书的动作,轻轻一叹,他不是在看书,他是在找东西。